长篇小说 梦断北极星 (8)

 

 

〔长篇小说〕 梦断北极星 (8) 

原著  [英]  彼得•尼柯尔斯

翻译  [加]  棹远心闲

 

 

       乐部的车道上,停着一排黑色的凯迪拉克敞篷车,杜森伯格跑车,还有崭新的克莱斯勒直列八缸轿车,从车里跨出来好多的男男女女。一群养得肥头大耳、显然营养过剩的人,上面穿着带徽号的海军蓝运动短上装,下面是一条白色的帆布裤子,正围成一圈,站着聊天。而穿了一身厚厚的深色西服的博登,只好设法从他们中间穿行了过去。他向一位站在门口的年轻人询问,在哪里他可以找到希拉德先生。小伙子毫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眼睛快速地在博登的那套西装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年轻人将一个标着“引擎室”字样的酒吧指给他看。 

入口处长长的黑黑的门厅里,摆满了俱乐部的历史。镶了框的巨幅照片里,是俱乐部当初的各位发起人,他们身穿缝有高高排扣的正装,头戴一顶航海船船长帽,在各人的身后,是他们各自所钟爱的玩物。譬如,J•P•摩根的船分别是长185英尺的海盗一号海盗二号海盗三号。威廉•伦道夫•赫斯特的梵慕丝号,船身长112英尺,这艘船由号称“布里斯托尔的怪才”的N•G•赫雷肖夫所设计的。查尔斯•R•弗林特的弓箭号,135英尺的船身,12.5英尺的船宽,它曾在1902年的春天,在哈得孙河里创下了45.06迈的时速。戈登•哈默斯利的七十英尺纸烟号,由于依靠五台伍德/利伯蒂牌V-12发动机的帮助,它曾达到过五十迈的时速。彼得•罗斯的船是温切斯特三号温切斯特四号,这两艘船看上去就像是两艘战列舰,是那种为短途旅行而设计的大型帆船。后来,这两艘船归属于古根海姆,艾斯特,范德堡等人。还有许多其他人的照片。 

博登在这些照片前停下脚步,心不在焉地读着照片上的解说词。他早到了几分钟。他在心里揣摩起这位希拉德先生来。这个名字似乎很眼熟,但他怎么也无法把它跟像这样的地方挂起钩来。 

引擎室酒吧间里面的墙上,同样也挂满了更多的照片,一些出了名的帆船的半幅模型也摆在那里,还有一些曾奉献过辉煌的服务但毁坏掉的老旧的螺旋桨。酒吧间里,同样有一群男人聚集在那里。他们正是年轻版的挂在墙上那些照片里的长者。他们的身上充满了活力,能成为俱乐部的一员,那种荣誉感也给他们带来了十足的自信心。 

博登询问一个年长些的酒吧侍者。侍者便斜过头来,冲着在酒吧间最里面远离窗户的一张桌子旁坐着的一个人,点了一下脑袋。那人个子矮小,但看上去却非常结实。他没有穿带徽号的短上衣,腿上也没有白帆布裤子,而是穿了一套蓝色的西服。这套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过于紧身了。他的头上,是一顶棕色的赛马帽。

“是希拉德先生吗?

“正是。博登船长吗?请坐。你想喝点什么?”

“不用麻烦了,先生,谢谢你。”

“不用这么称呼我。还是喝一杯吧。”希拉德看向那个酒吧侍者,后者此时正站在他们附近,希拉德便用手指着自己的杯子。

“那我就来一杯咖啡吧。”博登说。

侍者转身走开了。

希拉德举起杯子,喝干了最后剩下的一点威斯忌。希拉德,五十多岁上下的模样,由于他满脸的皱纹,又长了一双劳动者粗大的手,以及他的穿着,很难看出他确切的年龄。他挤了挤耷拉下来的眼皮,努力使它们尽力地张开,露出充了血的黄颜色的环影,布满在他小小的黑色瞳孔的周围。随后,他又将眼帘放松下来,半睁半闭,他把自己的眼睛对准了博登。

“这是一份租船的合同,船长。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将大伙儿安全地带回家。我知道你懂得该如何做。莫伊尔先生把你的事情都跟我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对于那些个事情,我不打算多说什么,但同样的事要是再发生,那么,这里也是一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也是这里做事的规矩。船的事儿,你不用担心。在那儿,你要多少船,就会有多少。你只要把大伙儿带回家就行。”

“那我是船长吗?”

“你是引航员。船东和他带来的人,他们自己会驾船。也许,你得时常替他们轮值。他们会告诉你,他们想要去哪里,而你要告诉他们,该走哪条道。”

酒吧侍者端着希拉德的威斯忌和一杯咖啡,走了过来。希拉德端起新酒杯,喝了一口。

“你是费尔黑文那里的人么?”博登问希拉德。

“说得不错。费尔黑文的希拉德家族。”一个造船家族的名字,早在英国人殖民的时期,就已经在水手们和商人中间很响当当的了。这个家族曾经在艾卡什奈河上拥有一个很大的船坞,建造捕鲸船。他们造的那些大型帆船,有三到四个主桅杆,曾经在合恩角那块儿,沿南纬四十九度线,转回到旧金山[1]。但是,这个家族,作为造船商,后来却没能成功地经受住由木船,过渡到钢材与风帆并用的船,再过渡到使用发动机马达的船舶的这么一个转变。结果,到了十九世纪的初叶,他们失去了全部的土地和船坞,只好渐渐演变成为一个只能造造小划艇的承建商,后来又变成填塞船缝的工匠,到最后,竟然沦落成了挖蛤人。“对,那就是我,克莱芒•希拉德。还在依靠水上混饭吃。”他又喝了一口酒。“而且,好像快要被挤到岸边上去了。”

“那么,承包商是谁呢?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博登问他。就在此时,外面,紧靠着这幢建筑物,有一台V-12引擎发动起来,吵得已经不可能再说些什么,也无法听得见任何东西。酒吧里的人一下子全拥到那扇窗子前。

希拉德举起他的酒杯,一饮而尽,再一次口瞪目呆地眨巴起眼睛,勉强地把头转向大门口。接着,他站起身来,地地道道地一个身材短小,肥胖,长着罗圈腿的人。博登跟随他出了酒吧间的大门。

从俱乐部那里转过来后,他们便来到了下水滑道所在的地方,此地早已经有一大帮人,正围着看一台裸露的长型的V-12引擎。这台引擎安装在一块用橡木制成的木板基座上,看上去就像摆放在一个农业展览会上的展品,外面涂的一层瓷漆,还有明亮的钢面和铜材,都在那里闪闪地发光。这台引擎靠的是一种流体的动力来推进,所以用了一根管子,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海水里头,将制冷用的水送到引擎里面。引擎所发出的声音,就跟括风暴时发出的那种声音似的,吓退了所有试图想更靠近些的人。围观的人个个呲牙咧嘴,一副痛苦的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两只肩膀耸得高高的。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在俱乐部草坪的对面,女士们则露出一种丧魂失胆的脸色,面面相觑,她们仿佛是从草坪上浇水用的水管子里面,被喷了出来似的,纷纷地溜走了。

只有一个男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台引擎的旁边,身子挺得笔直。他的一只手摁在油门上,脸上露出一片微笑,笑的时候,所有的牙齿都暴露了出来。他似乎对这种令人魂飞魄散的声音感到极大的乐趣,对这种怪声音带给人的那种难受,也毫不在乎。

博登和希拉德在围观引擎的人群边上停下脚步。希拉德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耳朵上。博登想走开,但到底没有,最后他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注视着站在引擎旁的那个男人,他现在正捣腾着引擎上面的那个油门,一直到迫使引擎发出了尖利的叫声为止。周围的人都低头弯腰,无声地喊叫起来,而引擎旁的那个人,大声嘲笑起这群人。他大概五十岁的年纪,矮矮的身体显得方方正正──他的身材和年龄,跟克莱芒•希拉德一模一样。不过,他们完全是属于不同的两个人。这个人,上身很讲究地穿了一件带条纹的运动上衣,下身是一条白色的法兰绒裤子。他戴着一副小型的圆形无边眼镜,他露着牙齿笑时的模样,已及他的体形,让博登不禁想到了泰迪•罗斯福──他的模样,还有他控制现场时就如同他在控制手里的引擎那般从容自如的权威。这是他的引擎,也是他的秀。

博登立时明白了,这个人便是他的承包商。他在猜想,他要跟这个人一起,到底要去往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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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译注:费尔黑文位于北大西洋西侧的马萨诸塞州,而旧金山位於太平洋东侧的加利福尼亚州。从费尔黑文至旧金山,必须由大西洋南下,行至南大洋的合恩角,转向西进,然后由太平洋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