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梦断北极星 (3)

 

〔长篇小说〕   梦断北极星 (3)  

原著〔英〕彼得•尼柯尔斯

翻译   []  棹远心闲

   

第一章

 

            艘来接这一组凿船工的小船,一直快要到下午五点了,才迟迟地从南街的码头离开。它后来又在路上花去了一个多钟头,绕过好几个港湾,最后才到达桑迪胡克。其实,从早晨六点钟开始,这组凿船工就开始在桑迪胡克动手干活了。在一艘荷兰籍货船的一侧的上方,悬空挂起了几块脚手木板,工人们就坐在上面,手脚不停地在货船的外壳体上又敲又凿。他们已经一连干了十二个小时。本来,他们只要干够十个钟头,便会有船开过来,接他们回去。这些人拿的并不是小时工资,他们的报酬是按天来计算的。可是,包工头布兰特总是喜欢多留工人们在工地上,一直到很晚很晚。因为他懂得,在日子艰难的岁月里,男人的自尊性是一样很可笑的东西。大部分的人,要是给他们机会坐在那里什么事也不干,或者只做些简单的活儿,他们倒宁愿在那里忙着,哪怕是多干那最后几个小时。尤其,对于一组凿船工人而言,就更是如此了,因为他们每人只要拿起一把锤子,对准船体无精打采地敲打,这便是他所要求做到的全部工作了。人们或许会发出怨言,然而,在一九三二年的纽约,想辞掉任何工作的人,根本就是寥寥无几的。 

在这一组凿船工里,总共有六个男人,他们被分成了两个小组,分别在两块不同的脚手板上干活。克鲁格和迈珥斯同为一组,他们两个被大家戏称为赤色分子。他们从前曾在华盛顿州的几家伐木场做过,也在加州的煤矿里工作过。后来,他们坐上火车来到了东部,曾帮助过老比尔•福斯特[1]扳倒了好几家银行,把资产阶级们从那里给撵了出去。常常,一天早已开始了,这二人还宿醉未醒。每天上午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花在了对布兰特的诅咒上了,就连下午后半晌也是如此。他们骂布兰特是资产阶级的代表,指责他造成他们腰酸背痛,腰袋里一贫如洗。当然啦,布兰特是肯定不会也跑来这艘货船上面的。他现在就在曼哈顿的某幢大楼里,也许正在跟哪一位女郎一起,慢慢享受着他们没完没了的午餐呢。在众多这样的女人中,你若剥去她们的衣裳后,就会发现,她们的身材竟然永远保持不变的,而这位女郎呢,可能就是她们当中的某一位。克鲁格和迈珥斯永远都是聚在同一块木板上一道工作,跟他们呆在一起干活的,不是那个逃离大学就是为了要体验生活的小伙子杰姆,就是另一个名叫朱利亚诺的木匠,这位意大利后裔老是在盼着一个电话,要叫他回去帮人家在布鲁克林高地这个街区盖房子。这两位似乎有办法能让克鲁格和迈珥斯能挺住最后这几个钟头。 

在船的另一侧,悬挂着第二块脚手板,上面坐着莫伊尔与威尔•博登。杰姆和朱利亚诺,他们中的一个,有时也会轮流同他们在一道干活。莫伊尔是一个青筋直暴的老头儿,平日里,他几乎不怎么爱说话,可是在船体的木头上,他敲打时所使的劲儿,就跟这个年轻小伙子或者那个意大利后裔一样猛,而且,他的注意力十分集中,远超过其他任何一位。而博登呢,四十岁不到的年纪,有着一副双颊凹陷、酷似扑克牌上大小鬼的模样的面孔,身材长得就像在跳板上搬运东西的码头工人,虽然,几个月下来的食物匮乏,饥不裹覆,造成他现在十分消瘦,但整天长时间地干粗重活,却让他的上肢胳膊的肌肉不寻常的发达。如今,在纽约城的河堤边上,有许许多多的人聚在那里,看上去就是这副样子。跟莫伊尔一样,博登也不擅谈吐。 

他们所干的活单调乏味。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船身上多余出来的木条结块敲掉,把盖缝的木条敲打紧了,还有就是清除船身上的漆锈气泡,这些漆锈成片成片地从船体上剥落下来,然后掉入水中,发出那种下阵雨时淅淅沥沥的轻微响声。每隔一段时间,干完了一片地方,就会有一个人,将他们坐着的木板向下降几英尺。等降到跟水面齐平的位置时,他们就会将脚手木板朝前移几英尺的距离,然后,再一片一片地,沿着船身往上,继续干他们的活。那艘荷兰货船并不算大,船身只有一百八十英尺长。但是,一个人坐在一块窄木板上,眼前的整个视野里,看到的全部就只是一平方英尺范围的锈迹斑驳的船体,而手里边的活,却是一英寸一英寸缓慢地进展,于是给人一种感觉,仿佛这手中的活儿没完没了了。然而,尽管他们在船身的四周像一只虫子那般缓慢爬行,但是,在凿船队上工作的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严酷而残忍的感受,因为,当他们手里的活儿一结束,货船上的船员们就会自己开始来做油漆船身的工作,虽然他们拒绝做铲除漆锈的事儿。到那时,凿船队的人,又得重新找工作做。 

晌午前,朱利亚诺就会亮起嗓门唱起歌来,这些歌,他是在收音机里听卡鲁索[2]唱的。克鲁格和迈珥斯二人,则会谈论起他们在西雅图或者在旧金山结识的那些女人,或者给杰姆讲些男女野合的事,讲那些跳二步舞的艳丽舞娘,她们是如何让一个想开车去南方的男人最后变得举步维艰的。而一到了下午,所有的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变得沉默不语了。当他们有意无意间一齐挥动着手里的铁锤,同时,眯缝起眼睛,斜视着飞溅出来的木条残片,敲击声于是便变成了唯一的节奏,他们就被这种敲击声迷住了,如同被施加了催眠术一般。 

博登常常会将他的目光从船身上移向别处。他注视着一艘艘在纽约港进进出出的船只。他会发觉,当他盯着某一艘船看的时候,他再也无法讲得清楚它是从哪里来,它又要往哪里去。大多数的船只是那些大轮船,它们在世界上任何一个你能够猜想得到的地方来往,若是去往太平洋的话,它们总是会途径这条运河。不再有任何一艘船舶开往那些大海角去了。一个星期前,他看见有一艘船名写着西奥朗号的四桅船,张着它的中桅下帆、后桅纵帆以及支索帆,驶入这个港湾,又看着它向南转去,随后就渐渐消失在一片飘忽不定的苍茫当中。在洛克兰(即今天的波士顿郊外)建造的这艘四桅船,满载着它所能找到的各种货物,驶往轮船、火车或者卡车还不曾去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除了那些捕鱼用的单桅小帆船和双桅纵帆船不算之外,西奥朗号是他过去两周内坐在补船的脚手板上看到的唯一的一艘运货帆船。眼下这些日子里,当你看见一艘帆船时,它很有可能是一艘格洛斯特型帆船,刚刚在大浅滩[3]经历了一段短暂却又艰险的旅程之后,步履维艰,摇摇欲坠,正挣扎着要脱身出来,就像一个朽衰不堪的老媪,拖着本已减轻的重负和一船的美洲蟑螂,奔波于更温暖的港口之间。或许,它是一艘开往破冰船的场地的帆船,你就像许多最后的见证人一样,目睹它在海涌里被高高举起,印象之深刻,如同它当初留在初次知晓它的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心迹。 

在另外一番景象里,他看见了一群群的蜘蛛,从岸上被吹到海上,吹到了这艘荷兰籍货船上面。他眼见这些蜘蛛,仿佛蒲公英花籽那样,凭借着空气,开花结果。它们降落在船身上,沿着生锈的铁管往上爬,试图想搞明白(他猜想),这巨大而又粗糙的垂直平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它们发现自己身处在这个平面上,突然间,它们的世界在它们面前变得奇怪起来。在这些蜘蛛靠拢过来,离他很近时,博登用他的铁锤猛然在它们的四周敲了一下,迫使它们往甲板上面逃窜而去。他知道,在那里,它们可以找到好的地方居住,有好吃的虫子充饥。他注意到,克鲁格和迈珥斯这两个家伙却用锤子将它们揍扁了,还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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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译注:威廉(比尔)•福斯特(William Z. Foster), 1881年生,美国共产党创始人,工人运动领袖。1957年病逝于莫斯科。

[2]译注:恩里科•卡鲁索 (Enrico Caruso18731921年),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歌唱家,被誉为“一代歌王”。

[3]译注:纽芬兰大浅滩(Grand Banks)是指加拿大纽芬兰之东南方的一个海底高原,水深相对较浅。拉布拉多寒流在这里与墨西哥湾暖流相遇。电影《完美风暴》 (The Perfect Storm)的发生地弗莱明角(Flemish Cap)即离此不远。

 

 






追梦 (2014-02-22 22:25:11)

跟读。

予微 (2014-02-23 01:25:21)

又开新篇,好!

天地一弘 (2014-02-23 08:28:26)

跟读,欣赏不同的人物不同的个性!

夕林 (2014-02-23 16:19:16)

翻译得好,祝贺!我们都知道,要做到信达雅,不容易呀。

棹远心闲 (2014-02-24 02:30:32)

我们彼此鼓舞吧!

棹远心闲 (2014-02-24 02:32:49)

踏上了又一段新的征程,刺激而又颤栗,期待却又惶恐。只能不断激励自己加油了

棹远心闲 (2014-02-24 02:34:32)

但愿我能够尽心竭力将各个人物的性格特征翻译到位。谢谢一弘的鼓励!

棹远心闲 (2014-02-24 02:39:23)

“既忠实于原文,又文辞畅达,且有文采。”我尽量争取做到吧。

含嫣 (2014-02-25 01:04:32)

翻译是再生创作,不容易。

你译得真好看,有才气。

棹远心闲 (2014-02-25 14:36:08)

谢谢含嫣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