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尼柯尔斯 著
跟纳尔逊•麦辛拿在萨拉多河上告别之后,唐奈德•克罗赫斯特就一路向北航行, 当然喽,是向着英格兰,他要去赢得他的赛船会。然而,一到了洋面上,一旦出了纳尔逊•麦辛拿的视线,或者说,出了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范围,他却掉头向南去了。他打算要重新参赛去。
他的想法是,四月份的某个时候,自己要重新露面,要打破在无线电上的沉默,宣布自己的方位,然后继续他返航的赛程。究竟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来这样做,对于他的造假是至关紧要的。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更不想在他到达正确的位置之前被一艘别的什么船给识别出来。他得搞出自己穿越太平洋时假造的通行时间,还得搞出绕行合恩角的虚报日期。他还希望着能将狂暴四十度气象条件,恐怕还得加上福克兰群岛,拍下些十六毫米电影录像。它们也许不必是来自合恩角本身,但它们是来自那一带的。要是在离合恩角足够远、不至于看见它的深海上经过这个狎角,可能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情,甚至安全得让人称心。看上一眼合恩角,对一名环球航海者来说本来是一种几乎无法拒绝的诱惑,但是在大雾弥漫的天气下,即使与海岸保持最低限度的安全距离,都可能会让这块寓言般著名的石头隐蔽于海边魔境之中而不被看见。至于给福克兰群岛留下照片,是为那些心里老大不乐意的人们在日后一本正经地质疑起南大洋航行时提供佐证。最后一件事,他想要给家里发一封无线电报,最好是从途径新西兰惠灵敦时的太平洋上发出,在他抵达合恩角的日子之前。他认为,如果自己下到南面足够远的地方,让电信号在安第斯山脉位置比较低、也比较狭窄的山脊那里折射出来的话,那么这事情或许就好办些了。于是在三月十日这一天,他从自己在萨拉多河旁边的位置掉头向南,向着南大西洋渺无人烟、最为偏远的海域进发,远远地躲开世界的眼睛,去谋划他的”重新出山”,打造他准备从尼杰尔•泰特立的手中夺取那笔现金大奖的谋略。
他在无线电上开始沉默之前最后伪称的位置是一月十五日的苟夫岛,在开普敦的西边。从那儿到合恩角,大约有一万三千英里。他决定让出九十天的时间,走完从苟夫岛到合恩角的路程,假设到达那里的时间是四月十五日—平均每天一百四十四英里,这个速度非常地了不起,但并非完全不可能(茂特谢的单体船约书亚号还常常超过这个速度呢。)在这之后,他会很快再度出现在南大西洋上,这样就把他—在总体时间上—轻而易举地摆在尼杰尔•泰特立的前面。之后,他就会朝着回家的路,以自己最大的能力尽速冲刺。
三月十六日,他跨过南纬四十度纬线,继续向南锯齿状行进。他多多少少仍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才可以重新在他现在所在的位置附近出现。不久,他接连好几天遭遇了狂暴四十度的风暴天气。但等到三月二十九日他到达福克兰群岛北岸附近的时候,天气变得异乎寻常的安静。他在斯坦利港附近静悄悄的日落余辉中拍摄了一些片段。接下来的两天,猛烈的西风带将他远远地吹离福克兰群岛,吹往东北方向上的大西洋里。
四月初,他开始用摩尔斯密码按新西兰惠灵敦电台的讯号频率发送电报,但没有成功(未必是由于距离遥远,而可能是由于大气层条件的缘故)。不过,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白哲高将军电台却在四月九日接听到他的讯号,并屡次三番地询问他的方位。通常,克罗赫斯特不会自告奋勇地给出自己的直接信息。但这一次,他要白哲高将军电台向英格兰转达他十一周沉寂之后首次的话语。这是发给劳德尼•豪沃思的电文,用摩尔斯密码写成。
爱塞特 德文新闻社 — 正前往帝哥拉米雷斯 记录[1] 已完蛋 17697 二十八日
最近进展 海洋猛烈攻击
四月十日清晨,豪沃思正在刮胡子的时候,有人用电话将电报通知了他。他立刻打电话给克莱儿•克罗赫斯特,把这个大好的消息告诉她。然后,他坐了下来,细细琢磨从这份短短的神秘的电文中,自己可能揣摩出什么东西来呢?多么有特点的一位唐奈德啊!字里行间的幽默,细节少得令人恼怒,方位给得就仿佛蜻蜓点水。尽管如此,这份电报也已是喜出望外了:克罗赫斯特船上的测速器[1]于三月二十八日17697英里的地方坏掉了;“帝哥拉米雷斯”明显地是指地亚哥拉米雷斯,距离合恩角不足六十英里。天哪,当自己在阅读这份电报的时候,唐奈德正在驶经合恩角呢!豪沃思终于明白了。他很快准备了一份新闻稿。
两天后,四月十三日星期天,伦敦半数以上的报纸均报道唐奈德•克罗赫斯特已经绕过了合恩角—比他之前打算的日期提前了几乎一周时间。星期日泰晤士报承认克罗赫斯特或许已经绕过了合恩角,但它又同时认为,他可能依然还有至多一千英里的路程要走。无论如何,只要他保持目前的速度,那么他回到泰英茅茨镇的时间可能是在六月二十四日与七月八日之间的某个时间。这将意味着他用大约二百五十天的时间完成一次环球航海—比泰特立目前估计的二百六十天快出十天。克罗赫斯特将因此赢得五千英镑的现金大奖。
没有人似乎关心这个电报是发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它处于安第斯山脉与克罗赫斯特应该在太平洋中间某个地方的位置正好相反的另一侧。海上无线电联络,正像人们当时所知道的那样,是件很侥幸的活计。克罗赫斯特在海上保持沉默,比诺克斯约翰丝敦还少了一个月的时间,而后者早已重新在大西洋中部出现了。在这场比赛中,克罗赫斯特还算不得是一个主角人物。所有报纸都登满了有关罗宾•诺克斯约翰丝敦的消息,人们关心着这位驾驶由印度人造的双桅小帆船的”令人称奇的英雄“,以及他可能会在现在任何一天抵达福尔茅斯港。
身处泰英茅茨电子号帆船上的克罗赫斯特以十分急切的心情,翘首等待着豪沃思的回复。自从他离开萨拉多河以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自打三个月前他发出最后一份无线电通信,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没有关于这场比赛的任何消息。现在,在送出自己模糊不清的方位之后,他急于想打听到他是否曾经被人在海上看到过,或者被报告他曾经上过岸,或者国内有关他的一切怀疑是否已沸沸扬扬,戏该收场了?不过,三天以后他收到的回复却连一丁点麻烦的暗示都没有。
你落后泰特立仅仅两个星期在终点线上你俩旗鼓相当将会成为大新闻
罗宾在一至两周内到达终点 — 劳德尼
由此得到鼓舞,克罗赫斯特突然间从他自己的隔离室中被释放出来,在无线电上,他开始变得有点儿喋喋不休起来。他发回电报,描述起福克兰群岛附近木头燃烧时在风中的烟味。(豪沃思居然从字里行间听出诗意来了。他认为,克罗赫斯特的书应取名为”残木烟味在风中飘荡“)。在另一份电文中,他很生气地跟用在诺克斯约翰丝敦身上的”竞赛的胜利者“这样的词语吹毛求疵起来,并暗示,在第一个返航者与最快速返航者之间俨然是有区别的。
在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白哲高将军电台以及现在与英格兰的波提斯黑德电台频繁的如果还不算是定时的通讯中,他打听到茂特谢已经放弃了比赛,也知道了泰特立的方位大概远在自己的前头。(奇怪的是,对这两艘三体船的追踪发现,在三月二十四日这天,他们互相如此地靠近,这两个人实际上可能在彼此看得见的距离内擦肩而过:克罗赫斯特往南走,去往福克兰群岛,而泰特立则刚经过福克兰群岛,返航北上。那时候,是风暴的天气,能见度也许非常地糟糕—要不然的话,对这两个男人而言,将会是一桩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而且,结局恐怕也会是截然不同了。)
现在克罗赫斯特既已”经过“了合恩角,正在取道北行,他真真假假的位置就互相夹杂在一道了。四月中旬的时候,他开始了回家路上动真格儿的速度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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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杰尔•泰特立感觉到后面有克罗赫斯特正在追上来。他已听说诺克斯约翰丝敦和克罗赫斯特这两位经过数月的沉默和怀疑之后又重新出现了,他们不但还活着,而且还活得挺好,你追我赶。对于比赛中的同伴们,泰特立跟茂特谢一样,感觉到一种最为罕见的血缘关系,如同士兵面对一个共同的敌人。得知他们还安全活着,一切良好,他总是很快活,如释重负似地。
但是,现在他深知,那不久之前似乎还是他囊中之物的两项大奖,如今正渐行渐远。他不会是第一个返航的人,现在看来好像克罗赫斯特或许在总体时间上也会击败自己。若是这样,若自己处于最后一名的位置,那他便会与那笔钱毫不相干了。
于是,他便给自己比以往更拼命地加油。女得胜者号现在受损得已经太严重了,等回到英格兰的时候,它也将支离破碎了。他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它最后也是唯一剩下的任务就是要将他带回家。最最糟糕的海况和天气已被抛在身后。它将会面对的仅仅是北大西洋温顺的热带和春天季节了。他的任务不是要怜惜它,甚至不再是要挽救它—而是要让它在海上漂浮足够长的时间,以完成这次航海,并同时尽可能快地前进。
然而,刚开始时出现的损毁与故障—比如说,部分压模的脱落啦,窗户的破碎啦,甲板和外船体的漏水啦,等等—所带来的缓慢、持续和正常的消耗,因着在南大洋里艰苦的岁月和千锤百炼的破坏,却加速地变得更加糟糕。自动控制船舵在刚刚过了合恩角不久之后就葬身海底。泰特立并没有多余的备用件,但是,像诺克斯约翰丝敦一样,此时的他对在各种天气条件下用风帆来平衡船身,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因此,丢失船舵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损失,顶多让人讨厌而已。在方向盘和主舵之间衔接的钢丝绳再次断裂,不过,像以前做过的那样,他换上了钢丝。玻璃纤维盖板开始由左舷一侧层层地剥落,它上面长长的皮瓣脱落下来,露出了下面粗糙的木头。胶合板根本没有接缝,跟使用圆形的按常规方法成型的木板的那些船体一样,只有少数几个接口,在那里,一块块的胶合板一起装配在骨架上面。但是,如果没有了玻璃纤维的不透水层,海水就会马上从这些接口渗漏过来,削弱了胶水和其它加固物的强度。在这个时候,女得胜者号需要他能够给它他所能给出的全部体贴和温柔,但泰特立发觉自己被迫比以往更使劲地让它加油,这样他才可以在毫不留情地追赶上来的唐奈德•克罗赫斯特前面保持自己的领先地位。
船却无法忍受。一天凌晨,天刚破晓,他发现在主船体和左舷船体之间的甲板上,有一个大大的地方正在崩裂。甲板下面支撑它的横梁裂成了碎片。这些横梁不只是支撑甲板,更为重要的是,它们是曾一度很刚硬的横撑结构的一部分,起到将左舷船体与主船体保持联结的作用。
同样糟糕的是,左舷船体在船头上的胶合板出现了洞洞缝缝,一些骨架也断掉了,还与船壳分离开来,海水灌满了左舷船体。当他爬进左舷船体里,在齐膝深的海水中蹲下身子,看见了甲板在头顶上高高抬起,骨架已从船身两侧断裂开,胶合板外壳随着海浪上下起伏而弯曲。三体船正处于瓦解之中,真的要支离破碎了。
看来,泰特立的比赛要就此终结了。多么沉重的一记打击,特别是他所在的地方距离他穿过出发时的航道、绕地球一圈仅仅相差六十英里。不过,女得胜者号实际上并没在下沉—还没有呢。泰特立认为自己可以将船头修补好,使船体加固得足够让他支撑到累西腓,距巴西海岸线二百英里。
跟所有其他竞赛者一样(除了克罗赫斯特以外),泰特立在船上备足了各种各样的木头、工具、螺帽、螺栓以及各类金属片—完备了一艘船上轻便型五金仓库—他开始修补左舷船体的时候,他先将比较大的破坏处周全地想了一遍。他将自己的材料刨根追底似地梳理一遍,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然后这项工作分两天才完成—两天时间里,可以想想他已经走了有多远,也想想距离回家还有多遥远。当他完工的时候,左舷船体与主船体相连的结构已经用应急用的十字形横梁加固好了。左舷船体上最糟糕的洞也填补好了,但是仍然有太多的海水涌进来,所以他只好在左舷船头的前舱室里吃水线以下的地方钻了几个孔,好让里面的海水流出去—现在,船内的水跟海平面一般高了。
修理的活儿虽然做得有些粗糙,但泰特立以为,要是他现在能够一路行驶到巴西的话,那么,他也就应该可以一路行驶到英格兰了。
他要打上死结了。四月二十二日晚上,南纬六度五十分西经三十度三十八分,女得胜者号在一片平淡无奇的大洋上,回到了它在整整六个月前曾经来到过的一个地方,它从这里跨过从前出发外行时的航道。尼杰尔•泰特立已经绕行地球一圈了,他成为驾乘一艘多体帆船环球航海的第一人。但是,经纬度上的坐标是些抽象的东西,当它们除了代表海水的延续之外什么也不表示的时候,它们便难以在报纸和电视上有所作为。从港口到港口,对于这样一场航海竞赛,才是一个恰当的秩序,有始有终完整的结束,只有这样,所有传记书,报纸的规则,还有崇拜英雄人物的公众才会认可的。泰特立离开普利茅斯港还有四千二百英里的路程—假如这位航海家选择走风向条件最好的路线的话,那么还有五千英里。他的航程还需另外一个半月的时间,才能寿终正寝,倘若运气和女得胜者号都站在他一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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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译注:原文中的英文单词LOG有双重意思,既可作航海记录解,也可作测速器解。下文中,劳德尼•豪沃思在解读时,取了该词的第二重意思。
天地一弘 (2013-12-31 07:31:25) |
欣赏! |
棹远心闲 (2013-12-31 15:34:52) |
谢了。祝一弘新年快乐! |
阿朵 (2013-12-31 16:42:35) |
棹远心闲, 新年快乐! |
甘行尔 (2014-01-01 05:20:53) |
学习了。祝老师新年笔健!平安快乐! |
棹远心闲 (2014-01-01 16:47:21) |
愿阿朵在2014年心想事成,祝福满满! |
棹远心闲 (2014-01-01 16:53:39) |
谢谢光临,也祝你来年更上一层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