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尼柯尔斯 著
“走遍世界!
这一声呐喊中,激发起自豪感的东西何其多;
然而,环球行之归根结底,究竟要去向何方呢?
穿过了无数次的艰难险阻,
我们仅仅又回到当初出发的那个起点上。”
「白鲸记」里,以实玛利就是这样自言自语的。
这也正是伯纳德•茂特谢一直在思考着的事。“从普利茅斯出发,又再回到普利茅斯,现在看起来就像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往哪里去。”在穿越合恩角之后,他如此写道。
不过,他心里头还是急于想让朋友们和家里人知道,他已经安全地经过了那块了不起的礁石。他向着福克兰群岛驶去,盼望着能将又一袋信件和照片托那里的一艘船给捎去。然而,等到他接近福克兰群岛的时候,他离开合恩角已经有四天时间,而且,经过了又一场风暴之后的无眠无休,他感觉到自己太疲劳了,无法沿着那个狭长的峡湾,驶进斯坦利港,然后再回到海上。于是乎,他在斯坦利港灯塔旁边停船等候,希望有人能看见他。但是他看不到有任何活动的迹象,便掉过头,朝着北边向大西洋驶去。
可是,约书亚号猩红色的船体还是被人瞧见了。它的方位被报告给了伦敦的劳埃德船舶保险公司,最后给了星期日泰晤士报。这个经确认的一瞥,对于那些如饥似渴的媒体,真如同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四个月来诺克斯约翰丝敦无音无讯,克罗赫斯特现在在无线电上保持着沉默,惟有泰特立还偶尔用无线电话传来不多的信息,星期日泰晤士报公告栏的编辑们一直渴望着能听到有关它的竞赛者们确切的消息,简直已到了举步维艰,不知所措的地步。现在终于传来这个真实而且激动人心的消息:茂特谢已经越过了航海途中最后一个巨大的障碍,正在返航的途中。他的速度和他的位置看来已经为他确立了返回英格兰时第一名和最快的名次,显然,他要包揽双项大奖。
对他在接下来的几周里的方位作出的估计─依据是他开赛以来前后一致的每天一百二十英里的总体里程数,并取他假定会走的由福克兰群岛直达英格兰的路线─被堂而遑之地刊印在星期日泰晤士报上。二月二十三日,据报他已在拉普拉塔河东面一千二百五十英里的地方。三月二日,这位可爱的法国人到达特林达迪岛东南六百五十英里,那个周末,人们假设他正在穿过他出发时的路线,这使他正在打破齐切思特的记录,成为最快的不间断环球航海家, 而且还或许能成为第一位不间断绕行世界的水手。“茂特谢的最后一程”便成为三月九日星期日泰晤士报的头条,它预测他抵达普利茅斯港的时间为四月二十四日,也就是说,距离现在只剩下六个星期了。
法兰西也在为自己的民族英雄回家做好准备。等茂特谢一收到金球奖和五千英镑现金奖之后,由法国帆船和海军军舰组成的一组舰队就会护卫着约书亚号横渡英吉利海峡─或按法国人的叫法,拉芒什海峡─返回到本土水域。茂特谢上岸后,将被授予法国荣誉军团勋章。他将使得齐切思特,甚至是法国单人越洋航赛英雄特巴力,也相形见绌,黯然失色。他将成为世界上最最出名的帆船运动行家。
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这就是问题的所在。茂特谢喜欢他的名誉和传记带给他的一切。有许多东西─而且是要多得多的东西─正在向他走来,但这一切对他那种诱惑人的控制,让他感到害怕。他心里头亚洲人孕育出的苦行主义和西方人世俗的自我之间的阴阳关系,永远在不断征战着,争夺对他的最高权威。但他独自一人在海上度过了七个月,经过这一路上省俭而且总是向前奔忙的航行,他已经被剥得精光的世界,早己将天平的份量重重地倾斜到了他本性中属于佛净的非世俗的一边。
“我已经对那些假神真的感到厌倦了,它们总是躺着等候,像蜘蛛似的,吃着我们的肝,吸吮着我们的骨髓。”他在航海日志上写道。
早期在海上过着“漂泊者”的日子里,茂特谢一直是极其快乐的。就是这些比较简简单单的生活─不同的地方,人们,和船只─在他那些日后让他出了名的冒险行为的书中,他最为动情地描绘到的。在漫长而久远的航行当中,他找到了那种更加单纯的宁静。他不想就这么放弃它。他不想在做名人的声望中让自己永远地迷失。
三月十八日星期二,茂特谢驶入南非的开普敦港,距离人们都以为他所在的地方有三千五百英里之遥,在大西洋上正好走了一半。距离约书亚号在位于海岸线东南边五十英里的沃克湾那里,曾与那艘东方海运号货轮相撞的日子,正好相差几乎整整五个月。现在,就在港口负责人的小汽艇围着约书亚号转圈的时候,茂特谢往一名船员的手中扔了一只三加仑大小的四方形塑料油罐,里面装满了信件、航海日志、摄影胶卷,还有十盒十六毫米电影胶卷。他请求将这些东西转交给他的出版商“巴黎作家出版社”的罗勃特•拉方先生。随后,他便掉转船头往大海驶去。在近距离经过英国石油公司的一艘油轮“不列颠船队号”时,他用弹弓把一个小一些的罐头射上了油轮的甲板,里面附有一封给星期日泰晤士报的信函。
本人兹打算要将此次航海行程继续下去,依然是不间断的,向着太平洋各岛屿延展,那里阳光充足,那里要比欧洲更加安宁。请不要以为我是试图打破某个记录。在海上,用“记录”这个词显得非常地愚蠢。我之所以要把不间断航程继续下去,是因为我在海上感到愉快,恐怕也因为我想要拯救自己的灵魂。
他所想说的,已经足够地清楚,然而,其背后的含意简直是太令人震惊了,根本无法领会得了。当这个故事在媒体曝光之后,它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被重复着:“茂特谢不想返回英格兰啦。他正在放弃比赛,也放弃他几成定局成为双料冠军的机会。他再度驶经南非,要继续他周游世界的航程。”
难道他疯了吗?各地所有一直在跟踪这场比赛的报纸、航海家、普通民众都在这么问着。弗朗索娃•茂特谢跟所有其他的人在同一时间冷不丁地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惊呆了。
不,他没有疯,按照他的信念,他并不疯。他清楚地看透了他的自我,看清了自己的野心所耍的花招,看到了这场比赛设计中的专横跋扈。普利茅斯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从普利茅斯到普利茅斯就如同去往迷津。到他可能喜欢去的地方去,不知要好出多少倍。要是能再另外航行一万英里,可以把他现在的航程扩展下去的话,那就更好了。他感到高兴,他希望能这样保持下去。
一阵清新的西南风在开普敦港湾外面吹了起来。茂特谢坚固了一下帆脚索,约书亚号朝东南方向,劈风斩浪,向着好望角奔去。奔向印度洋,奔向超出它的更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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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尼杰尔•泰特立绕过了合恩角,在最后一个转角转了弯,怀着一种毫不含糊的欲念,踏上回家的征程。
他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南大洋,向北进发。在过去几周中,女得胜者号经历了两段惊心动魄的剧烈插曲,这艘三体船残破的形态已经不再能取悦于澳大利亚多体船热心支持者了。
三个星期之前,二月二十六日的晚上,海面上风浪并不是特别地大。突然,一个滔天巨浪(比四周的浪涛要大出许多的大浪)在女得胜者号船尾的水下升腾起来,圈带着小船,在它的浪尖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冲向前方。操舵缆绳再次断掉,船在四处冲撞的波锋前面斜着船身旋转出去。波浪撞击着上面的船体,把它高高地推向天空中,一直到船倾向它的一侧,泰特立相信倾斜的角度达五十度之多,他觉得船快要来一个侧手翻了。船舱内一切可以移动的东西,都纷纷掉到船下面的一侧。后来,巨大的波浪在三体船的下面咆哮着远去,船这才慢慢地正了过来。就差那么一丁点,他就会碰上翻船了,这让他在战战兢兢中自忖,到目前为止,是否自己运气足够地好呢,或者它只是一件反常偶发的事件,也许不会再发生了呢?─无论如何,不会很快再发生了呢?他无从知道。于是他选择了后面一种解释,继续往前走。
三月四日,女得胜者号再次遇到风暴,泰特立卷起风帆,并将舵扣住,船身对着海浪的方向,让船朝着风向飘逸而去,自己则呆在舱室里面。就在此时,又一个滔天巨浪袭向船的右舷。这一次,梳妆室六英尺宽的有机玻璃窗在涌进船内厚实的海水的重压之下突然粉碎了。而就在这同一时刻,遮挡在驾驶舱内右舷一侧的帆布窗帘也一下子被风括跑了,就像是一张卫生纸巾在一阵猛烈的喷嚏前被吹走一般。更多的海水灌进了驾驶舱里,并且通过驾驶舱地板向下流入了舱室内。船舱里面被冰冷刺骨的海水全给淹没了。
当你坐在一张椅子上,或者安全舒适地裹卷在床上读到此处的时候,我请读者设想一下此情此景,所发生的一切有多么的可怕啊!然而,在船内发生这种灭顶性灾祸之后的分分秒秒,人们是很少能够想象得出来的。涌入船舱内淹没了所有一切的海水恐怕只有华氏五十二度左右[1]。女得胜者号船舱外面的空气温度大约是华氏四十八度。冰冷的海水在船内到处晃荡着,溅得泰特立浑身湿透,把他的食品、床上用品、航海图、书籍、衣裳、音乐磁带、煤油,每一样大大小小的物件,全搅和在一起,变成了一锅旋转之中跌跌撞撞冰冷的大烩菜。外面的风暴现在穿过驾驶舱的门,通过那扇破碎的六英尺宽的窗户,一股脑儿地吹进了从前像在天堂里一般的船舱内。泰特立浑身浸湿了海水,仿佛像是刚刚从船上跃入海中似的。然而,在船上,已经根本没有办法凉干了,也没有干衣服可以换上,也无法取暖,除非是做出绝望得不顾一切的努力,以保存自己的性命。那个庇护所,那个应许在船上有荒谬却又宝贵和必须的安全的错觉的庇护所,那个支撑着温暖的生命力量,并且被亲人、书籍、音乐、可以做一顿热腾腾的饭菜这样的可行性,加上那虽超越情理但却是不折不挠地去争取机会的希望,去克服绝望和无名恐惧的屏障所鼓舞的庇护所,它上面那层薄薄的薄膜,已彻底地一去不复返了。所有这一切在一刹拿间烟消云散了。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水手会用一个男人全部的力量不顾一切地与一种他知道是他所无法抗拒的外部力量去抗争,去夺得自己的性命。他会始终不渝地挣扎着,恰恰是这种挣扎挽救了他。它会让他坚持住接下来的几个小时。
正如发大水时常发生的那样,船底水泵被舱内漂浮着的小碎片立刻给卡住了。泰特立不得不用一只小圆桶使命地将水从船内舀出去,同时他盼望着不会有更多的海浪很快地灌进水来。他非常非常快地找到一把榔头和钉子,用胶合板将那扇破碎的玻璃窗给封住了。随后,他跑到舱底下去将那些杂乱无章的东西整理出来。刚一开始,似乎不可能从这么一场灾难中把船给打理干净:所有的东西被撒得到处都是,面目全非,所以,当你想把某样东西放好前,你得先把那里的东西挪走,然后找个什么地方先放好那个东西才行。“所有的东西都堆在一个地方,而所有的地方什么都有”便是那艘船上当时的写照,船上到处是千百件零零碎碎的物件,每一样东西在它自己特别的地方或小窟窿里塞得满满当当。杂乱无章可能就像是一盘错综复杂的谜底,忽然恶梦般开朗起来一样。
夜幕降临了。泰特立因着寒冷和震惊而无可控制似地哆嗦不停,他把自己已湿透了的睡袋往身上拢了拢,等待着天明。每当一个波浪冲过来的时候,它都会在其分开的波峰上发出嘶嘶的声响,他心里盼望着,它们不会撞破他匆匆忙忙中完成的修理,再次淹没船舱。
早晨的时候,他发现女得胜者号已伤痕累累。右舷船体上的框架有些已经断裂,甲板也已翘起,使船的结构体大大地减弱了。船的主舱顶在一些地方还与甲板脱离了─这同样的情况,也曾经在苏哈里号经过开普敦西面的南大洋时遭受首次的重创后发生过。主船体正经受着弯曲,在它纵向上的挂架随着上面的木头被破坏扭曲,不时地溅出小碎木片来。
泰特立惊奇地看到女得胜者号快快地从这两次沉重打击中恢复过来。他认定自己的船是一艘不错的航海船,只是在南大洋里,它显得有点不够坚实而已。他有意要退赛了。他决定往北行驶至瓦尔帕莱索,在那里将船挂牌出售,然后坐飞机回家。
不过,到瓦尔帕莱索,或者到任何其它港口,都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程要走。他将会在两周时间内绕过合恩角,而在它之后,前方就是大西洋,还有比较好一些的天气。次日,风和海浪都平静下去了,舱内的秩序也已恢复了不少,“彻头彻尾的倔强”又开始跑出来了,他又向东航行了。他使劲加油,下定决心要尽快地驶出南大洋。
三月十八日下午两点,天空晴朗,合恩角及其周围的岛屿已历历在目。下午的时光慢慢消去时,风也减弱了下来。到傍晚时,泰特立在那块令人胆颤心惊的礁石南边无风息航了。这倒是个受人欢迎的放松机会。他并不担心它会不会持续长久。他放下风帆,兴高采烈地用了晚餐,还喝了一瓶葡萄酒哩,然后倒头就睡。他已经成就了一项很了不起的帆船航海第一:这是第一艘多体帆船绕行合恩角。那些澳洲人肯定会吃惊不小呢。
过了一个多星期之后,泰特立跟他在星期日泰晤士报的无线电联络人罗勃特•林礼做了定期联系之后,他震惊地得知伯纳德•茂特谢决定退出比赛。不过,有一阵子,他并不认为茂特谢已经失去理智了。凭借自己的经验,他深知隐藏在这样一个决定背后的整个故事。一直以来茂特谢老是在说,这样的一次航海不应该被认作是一场比赛,所有生存下来的选手都将是胜利者。泰特立为自己失去一位他最喜欢的竞争对手感到伤心,但他很快想开了,“非常非常地像伯纳德一样”,在他的身上,泰特立觉察不到丝毫一点的竞争的味道。当你读到了泰特立和茂特谢这两人的航程记录,你会对这两个人在他们好几个月漫长的海上生活里,是何等迫切,何等充满感情地互相思念着对方,一定会心生感动。茂特谢不时地关切着泰特立在多体船里的安全,他一度写到,要是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听到尼杰尔的音信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如何承受得了。而泰特立则怀着毫无妒忌的敬仰之心看待茂特谢,对他的帆船驾驶技术和他精湛的航速,心里充满了喜悦。作为航海家,作为男人,他们从各自身上找到了他们所喜欢的共同的东西,在普利茅斯港相处的几周里,他们之间缔结起了一种坚实的纽带。
但是,泰特立的心中现在不时浮现出这样的意识:由于茂特谢的出局,现在,他便有望进入赢得一项甚或同时赢得两项大奖之列了。显然,克罗赫斯特前进的速度非常之快,但他最新的消息是,他在印度洋里遭受了凶猛的海浪造成的损害。他也许会退出比赛,也许会再次加油猛赶。谁晓得呢?
自从四个月前在十一月二十一日那天罗宾•诺克斯约翰丝敦从新西兰的奥塔哥港湾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字有关他的消息,也没有人再看见过他。突然之间,尼杰尔•泰特立可能成为返回英格兰、走向荣耀的第一位金球奖航海家的看法,现在似乎是非常切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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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三日星期天,在各地报刊报告茂特谢戏剧性地改变主意的同一天,来自英国、美国和葡萄牙的三十艘军舰在大西洋中部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搜寻,寻找罗宾•诺克斯约翰丝敦的踪影。这些舰船是本来已经在这一海域进行军演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一支舰队的一部分。从亚速尔群岛的一个岛屿特尔赛拉岛上的美国空军基地派出的军用飞机,原本每天都会在大西洋海域做例行公事的远程巡航,现在同样也开始寻找起这艘小小的、历尽磨难的双桅帆船。
接下来的几周,是如山堆积的担心。“对诺克斯约翰丝敦之担忧愈演愈烈”,许多报纸的头条都这么说。就连他的赞助商星期日镜报也已经在隐晦地刊文推断说人们会不会再重新见到他。大西洋中部搜寻工作的地点,完全是基于这样的假设:假如一切顺利的话,假如他继续以他每天大约九十九英里的航程平均速度航行的话,那么,现在他或许正在接近亚速尔群岛了。但是,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已经绕过合恩角了,或者,被人在新西兰看到过之后,他甚至是否已经驾着他那艘受损、到处是用绳子加固后的船渡过了宽广无比的太平洋呢?有许多帆船专家,其中包括弗朗西斯•齐切思特爵士,都认为,倘若诺克斯约翰丝敦还能够继续航行,而不用在某个南美洲港口进港修船的话,那一定是个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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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宾•诺克斯约翰丝敦果然保持着他每天九十九英里的平均航速,但是,苏哈里离得太遥远了,在亚速尔群岛西南面大约一千英里的地方,北约的搜索队根本无法找到他。
他在一片人迹罕至的洋面上行驶,从新西兰到合恩角,一路上根本就看不见船舶的影子。他心里头十分清楚他的家人为了他所经受的煎熬,所以一绕过合恩角,他就计划着驶入斯坦利港,让人知晓他的方位。然而,当他靠近福克兰群岛时,东北风将他括远了,而法国人的幽灵越来越靠近他的船尾,无法让他去花上几天的时间出去跟天气周旋。他掉头去往北边,盼望着能找到一艘船。在南大西洋上,他终于看到一艘货轮,但它离得太远了以至它根本看不见自己,也吸引不到它的注意力。不过,一旦越过了赤道,他的行进路线就开始与轮船航道交错了,诺克斯约翰丝敦越发相信他会很快能够将自己的踪迹传达回英格兰的。他一直在等着一个惊喜。
终于,三月十日的晚上,穿越赤道一天之后,他看到一艘轮船正从北面向他驶来。当轮船靠近他时,他开始用高能阿尔迪斯灯[2]向对方发信号。但对方船桥上毫无反应。真见鬼,那个值班官员干什么去了?商船船长出身的诺克斯约翰丝敦感到很奇怪。他点燃一支手擎信号弹,继续发信号。当他还是听不到任何反应时,他采取了比较激烈的手段,他索性发出一颗遇险火箭照明弹。轮船周围的整个天空在一股含硫磺质的热光中被点得通亮,持续有三分钟,一直到火焰慢慢地往下漂,在一朵小降落伞中坠入海中。诺克斯约翰丝敦再次把阿尔迪斯灯瞄准了船桥上,最后终于出现了一下稍纵即逝的答复。但就在他开始将自己的船名和识别号码用信号发送过去时,那艘轮船却失去了兴趣,竟扬长而去。他发出另一支照明弹,并且继续打信号,一直到那艘船消失在地平线上为止。
诺克斯约翰丝敦生气极了。他已经给出了所有合适的信号,表明自己是一艘正处在危难中的小船,但却被有意地不予理睬─而且更糟的是,它居然简单地回应了一下,然后置他于不顾。这艘不知名的轮船,由于天太黑而无法识别,它同样也置海上神圣的传统于不顾,这个受到海洋法保护的传统要求任何一艘船永远都将会去帮助另一艘正遭遇危难的船,除非这一艘船在这样做的时候,必定会将自己也置于危险之中[3]。
诺克斯约翰丝敦其实还有真正的原因对被别人不加理睬耿耿于怀。他得了胃疼病。起初他以为这只是消化不良症,但后来疼痛持续不断,最后还转移到腹部的一侧,他便担心自己得了阑尾炎。当初,在将一堆医药品供应带上船的时候,他偏偏傻呼呼地疏忽了将抗生素带上船,现在,他根本无法对付这一类炎症的。最近的一个港口在贝伦,在西面一千英里的地方─相当于十天的航程─假使他真的得了阑尾炎,那么他还没有到达陆地前,病症恐怕就早已让他死掉了。他现在在海上唯一的希望,便是得到一艘路过的船舶的帮助。而这一艘船居然没能停下来,尽管有遇险火箭照明弹的信号,这着实让他大失所望。
那时他正跨过一条轮船航道,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看到了好几艘船经过,其中有些船距离苏哈里号才不过半英里而已(此时的苏哈里号甚至都不用设法去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因为它早已展现出一幅不可救药的样子)。但没有任何一艘船答复他的信号。他不是没被看见,就是被看见了却没有理睬。对于一名在海上受人尊重的规则方面受过全面而良好训练的官员而言,这样的行为简直是一种“令人震惊的揭露”,诺克斯约翰丝敦在他的航海日志上这样写道。他下了一个令人不快的结论:海员在公海上相互之间为对方了望这种兄弟情谊般的传统,已不再是你可以依赖的东西了。这对于一个单独出游的航海者来说,的确是一个令人不快的想法。
他并没有患上阑尾炎。那个“罐头牛肉”似的感觉开始慢慢消失。他在饮食中停了这道菜,过了一阵子,感觉就变好起来─如果不算三月十七日复发的那次;那天是他三十岁生日,他用一餐混合的烧烤借以庆祝自己的生辰。
四月六日,在微风中他跨越了另外一条轮船航道,这是一条繁忙的航道。整个一下午,船只在他身边你来我往,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不断努力地在向他们打信号,争取他们的注意力。最后在那天很晚的时候,才有一艘“美孚极致号”英国油轮真正地注意到他。诺克斯约翰丝敦同油轮船桥上值班的官员利用阿尔迪斯灯语“通起话来”,尽显出礼貌和专业精神。诺克斯约翰丝敦把苏哈里号的船名告诉了对方,并讲到预计两个礼拜之后到达福尔茅斯港的时间。美孚极致号油轮立即回答说“照办”、“祝你好运”。油轮立刻给伦敦发了电报。在此次相遇后的两个半小时内,诺克斯约翰丝敦的家人便接到了从劳埃德公司打来的电话。这个消息立刻刊登在英国所有的星期日报纸的头版上。
对英国来说,这是多么美妙的消息啊!那个法国佬已经出局了;而三个勇敢的英国人正你追我赶地踏上回家的征途。倘若不出差错的话,诺克斯约翰丝敦现在几乎肯定要成为赢得金球奖奖杯的首位独自一人无间断环球航海的人。而尼杰尔•泰特立,眼下正在南大西洋里向着北方紧赶慢赶,看样子有希望赢得最快时间现金大奖。至于唐奈德•克罗赫斯特这匹比赛中的黑马,他“目前应该正在接近新西兰呢”,依然有可能以迅猛的速度追赶上泰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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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在地球的另一端,在这些往北行驶的航海家们遥不可及的地方,一支由英国探险家兼作家瓦利•赫伯特率领的英国穿越北极探险队,在极地冰盖上花费了四百多天之后,他们正在接近北极。他们究竟又为了什么呢?在北极探险成就的记录上,又多一项第一:第一次通过北极从地面上穿越北冰洋。千万别以为这没有什么特别地了不起,或者根本没有什么用;其实,人们对此的期望还格外地高哩。赫伯特的探险队正在以用狗拉雪撬载人的经典方式行进着,他们要重新召唤英国人在极地探险中经历了英勇的成败之后那些光辉岁月。这个岛国,正透过另一种辉煌、残酷、尤里西斯式的努力,向世人证明,她依然还拥有许许多多的东西,依然可以从中造就新的英雄辈出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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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译注:即摄氏十一度左右。
[2]译注:即一种手提闪光信号灯。
[3]原注:这一条不仅仅适用于大型的船只;一九八三年当我的二十七英尺帆船在北大西洋上下沉的时候,另一艘九百英尺大小的美国集装箱运输船阿尔美利亚•莱克斯号迅即回答了我的求救呼叫,马上离开它自己的航道,在海面上开足了马力前来救我。他们并没有考虑我的船的大小或者自己船员的人数多寡。阿尔美利亚•莱克斯号那时正从荷兰鹿特丹开往德克萨斯州加尔维斯顿港的路上。而数星期之前,它在东渡大西洋的航行中,他们还救起了另一位帆船爱好者,当时他正好碰到犯了心肌梗塞,他们把他带到了百慕大。
雨林 (2013-12-29 03:39:07) |
祝棹远心闲新年快乐。 |
棹远心闲 (2013-12-31 03:06:27) |
亦祝雨林新年安康,幸福满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