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远航赛》第二十五章

 

彼得·尼柯尔斯   著

一九六九年一、二月份的大部分时间,克罗赫斯特驾着泰英茅茨电子号在巴西和乌拉圭海岸外,步履维艰地走着锯齿状路线,朝着大致上向南的方向迈进。他每一天的里程数已经下跌到只有二、三十英里或者更少这种磨磨蹭蹭的地步。他的航向更多地是由风所括的方向来决定,而不是他自己决定要走什么方向。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放弃做一切的尝试去进行他的环球航行了。

不过,他依然还留在海上,依然还呆在那艘承载着海水的帆船里。这样做带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是任何欺骗手段或者任何幻想所不能推开走的。

他之所以把航行里程减下来,有一个理由就是,这艘船不论按什么速度行进,都会从漏水的那个船体带进来更多的海水。若任其发展的时间愈长,这种情况也就会变得愈加糟糕。右舷船体上胶合板外皮(即盖板)开裂这一类问题,本来是很容易在海上修好的─诺克斯约翰丝敦那次在水下堵漏的活儿,要比这个难出许多如果在泰英茅茨电子号上携带有工具、木头、螺丝、螺帽,以及作为出航到海上的任何一艘船上都必备的基本储备的各种各样普通蜡烛与五金杂货的话。大部分这些东西其实已经为泰英茅茨电子号购买了,或者说提供了,其中包括从伊丝伍德在诺福克郡的船坞那里拿到的胶合板备用件,但是,在他出发时一片混乱当中,所有的东西都被留在了泰英茅茨镇那个码头上了或者被从船上给卸装下来了以致于克罗赫斯特在起航的时候并没有带上这些东西。他心思花得最多的船载货物就是整箱整箱的电子器件和无线电零部件,还有那个未完成的“计算机”,和那些像面条似乱成一团的电线对一艘正在漏水的船来说,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他忽视了两位他十分敬重和常常阅读的专家兼航海家齐切思特和艾立克•希思考克反复不断强调过的两个基本要点:(一)保持简约;(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航海与电子学是无法兼容的。装载在船上的电子系统会不断受到海洋环境的冲击,失灵是它们最普遍的状况(或者说,在六十年代的时候肯定是如此)。

克罗赫斯特“革命性的帆船”漏水了,而且还没法修补。它上面的舱底水泵也无法操作。泰英茅茨电子号活脱脱成了一艘傻子的船,这个事实到眼下就连克罗赫斯特也太清楚不过了。

二月初,他开始慢慢地向陆地方向驶去。他一边走,一边研究海军部航海指南,以获得南美洲一带的航行信息,跟他以前考虑在马德拉岛进港抛锚时所做的那样。他仔细阅读,不放过分布在阿根廷海岸线上的每一个小港口、海湾,和可能的登陆点。位于他当前方位的西面便是交通繁忙的拉普拉塔河,它是通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条宽阔的海上入口,一艘褴褛不堪的三体船通过这个入口时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在它南边六百英里处的更安静些的圣马蒂亚斯湾要好得多。这本航海指南应许说这是一个小小的开垦地,在那里肯定能找到修船所需要的材料,而且,下锚的地方也不错。他在书上这一章节边上用铅笔做了个记号。但是,位于南纬四十二度上的圣马蒂亚斯湾严格地讲是属于南大洋的一部分。虽然目前他只处在南纬三十六度上,却早已经历着一些凶猛的天气;在以后一周或更长时间内往南进入南纬四十多度的海域、而这又是他必须去的地方,那么他很容易就会碰到让船受重创的气象条件。

最终,就近停靠的决定占了上风。他向靠近拉普拉塔河河口南边一点点的桑博龙邦湾开阔的海湾靠了过去。航海指南书上提到,在靠近海湾的最里头有一条小河叫萨拉多河,在它的旁边有一个下锚地。一排木棚和房屋排列在小河的南岸─一个没有什么特征的小地方,倒是有些生活的迹象。这个地方看样子太完美了。至于在岸上需要找到哪些东西,他马上给自己列了一个清单:胶合板,螺丝,还有咖哩肉酱,用于他喜欢做的咖哩肉。他或许还盼望着能找到马麦酱呢。

克罗赫斯特于三月二日驶进桑博龙邦湾。他看到岸上有灯光。也许在犹豫之中,他却又掉头离开了,往深海行驶了两天。后来,他又折返进入了海湾。在旅游小镇克莱蒙德吐禺的边上,他放低风帆。但他不喜欢小镇的外表,所以又重新撑起风帆,驶往海湾更靠里面的地方,一直驶到萨拉多河那里。最终在三月六日上午八点半,他在萨拉多河边上抛了锚。在他的周围水比较深,但无意中他却在一处沙洲上下了锚。正逢退潮的时候,不久,泰英茅茨电子号便搁浅了。

三体船被一位五十五岁的渔民纳尔逊•麦辛拿发现了,他就住在河北岸一所小房子里。他看到这艘船已经搁浅了,便以为船的主人需要他的帮助。他跑去告诉他的邻居桑提亚哥•弗朗切塞,他是当地海岸警卫队的一名高级士官,其岗位就在航海指南书中所提到的那些木棚中的一个。克罗赫斯特忙着到处转,结果竟将自己给转到当地海岸警卫队营地的鼻子底下了。弗朗切塞及其两名下属加上一条警犬的任务是观察出入拉普拉塔河的所有来往船只。然而,萨拉多河是一个冷冷清清的地方,没有电话,只有一条土路沿着蜿蜒崎岖的海岸线,通往其它比较繁华的地区。海岸警卫队营地只是一个地位低下、微不足道的地方而已。

麦辛拿叫上了弗朗切塞警官和他新近招募来的警员卢本•科力,乘上他的捕鱼船一齐来到这艘外国帆船那里。当发现船上只有一人时,他们都大为吃惊。这个人长着一堆凌乱的胡子,身穿卡其裤和一件红色的体恤衫。弗朗切塞用西班牙语向这位航海家问候,他用英语作了回答。他们互相都不明白对方。航海家指着损坏了的右舷船体,打着手势,立刻他来访的目的就清楚了。麦辛拿登上这艘帆船,把自己的缆绳绑到了泰英茅茨电子号的系泊拴桩上。然后他再回到自己的船上,将三体船拖向水比较深的地方。根据星期日泰晤士报的规则,只要在沙坝上这么短短的一拉,就足以让克罗赫斯特出局了。

上午十一时,他们沿着萨拉多河上游,一直把帆船拖到海岸警卫队的码头,在那里停泊了。克罗赫斯特把时间与事实一一记录在他的航海日志本上。

警卫队的第三个人,克立思托鲍尔•杜普依士官,当时正留守在岸上看管营地,他将这艘帆船抵达的时间以及来访者的姓名都登记在营地的记录簿上。他检查了克罗赫斯特的护照,它给出了护照持有人的姓名:唐奈德•查尔斯•埃佛赖德•克罗赫斯特。杜普依免去了“唐奈德”,因为他把它当成了一个敬语,相当于西班牙文中的“唐”。同样,他把姓也给省去了,因为姓在西班牙文名字中是一个不使用的母姓,即母亲婚前的姓氏。于是,“查尔斯•埃佛赖德,英国国籍”便被写进了警卫队的登记簿里。唐奈德•克罗赫斯特并没有就此错误提出更正。

埃佛赖德先生花了将近半个小时,试图把他修船所想要的材料的意思转达给这几个阿根廷人,然而,他无法让他们明白自己。他又试了试用法语,同样没人能明白,尽管弗朗切塞警官认出他说的是法语。他把这个外国人带到外面,坐上他的吉普车,沿着那条海岸边上的路,向北开了十七英里,来到巴莱托农场小屋,从前曾是一处养鸡场,现在由黑科朵•萨尔砝迪与他的妻子露丝和女儿马丽亚经营着一家小型的路边家庭餐厅。萨尔砝迪一家是法国人。黑科朵曾在法国军队里当过一名中士,于一九五零年携全家移民到阿根廷。后来证实,埃佛赖德先生原来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

他告诉他们,自己正在参加一场“划船比赛[1]”,于十月三十一日由英格兰出发,途经合恩角,现在正在返回英国的途中。假如他能把他的船修好的话,他将会赢得这场赛船会”。

黑科朵•萨尔砝迪问他,人们怎么知道他已经绕行了合恩角呢?于是英国人就回答说,在合恩角那里有一个机器,它可以识别过往的船只。

他然后在一张包装纸上画了一个地图,让他们看到绕行地球的航海路线。他又为萨尔砝迪一家画了第二张图,从侧面,随后又从船顶上面,让他们看自己的三体船。然后在画上写下“六八年十月三十一日”。接着他又画了第三幅画,一张大致的大西洋地图,但是画出了一条不同的路线:从英格兰到南非边上一个小岛,然后再到南美洲,最后用一条淡淡的线画出,回到英格兰─或许他试图在做一次忏悔吧。可是,不论是萨尔砝迪一家,还是弗朗切塞警官,都没能明白这最后一幅画的意思。这个英国人一边兴奋而又语无伦次地说着话,一边又让人莫名其妙。

弗朗切塞给他买了一瓶啤酒,然后解释说,他得用巴莱托农场小屋餐厅的付费电话给他在拉普拉塔的上司们打电话,询问他们该怎么办。埃佛赖德先生立刻变得不安起来,他说要是别人知道他曾经在此停留过,那么,他就会在这场赛船会里丧失资格了。但是弗朗切塞还是给他的上司打了电话,英国人好像慢慢安静下来。

他在岸上的情绪几乎是喜怒无常的。萨尔砝迪一家隔了很久以后回忆说,他非常容易激动,情绪一上一下,一阵阵地猛笑。

“Il faut vivre la vie.[2]" 他对着露丝•萨尔砝迪反复多次地这样说,一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笑着。”我们一定不要辜负生命“她以为他正在嘲笑他们,她无法相信他的故事。她想他一定是个走私犯。

弗朗切塞的上司认为毋须对这艘陷入困境的帆船大惊小怪,他们只是指示他提供它的船长所需要的一切,当他准备好之后,打发他离开。弗朗切塞和英国人于是就告别了萨尔砝迪一家,返回到萨拉多河。

克罗赫斯特在自己的船上过了夜,船依然系在海岸警卫队的码头上。第二天,利用他得到的材料供应,他将两张十八平方英寸大小的胶合板面对面地凿进右舷船体的裂缝里,然后用白漆涂上。当天晚上,杜普依警官和科力警员邀请他到他们所住的海岸警卫队木棚子里共进晚餐。早已结了婚的弗朗切塞警官住在附近一所小房子里。克罗赫斯特在赴宴前刮了胡子,海岸警卫队的这些人为他烤了阿根廷上好的牛排,还请他喝了葡萄酒。但是,这些男人们谁都无法明白对方的话,因此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在沉默当中享用着晚餐。

清晨的时候,纳尔逊•麦辛拿把泰英茅茨电子号从河上拖回到入海口。下午两点,三体船扬帆启程。克罗赫斯特还没有找到他的咖哩肉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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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译注:此处唐奈德•克罗赫斯特使用了法语单词”regatta”, 意即划船比赛,反映了他的法语水平并不地道。

[2]译注: 法语,意即 "我们一定不要辜负生命。"

 






海云 (2013-12-28 14:02:18)

新年好。

棹远心闲 (2013-12-28 21:57:38)

海云你好!很高兴看到文轩越办越好,辛苦了!也祝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