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远航赛》第二十一章

 

彼得·尼柯尔斯   著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六,美国东部时间上午七点五十一分,阿波罗八号宇宙飞船从肯尼迪角发射升空,飞往月球表面黑暗的一侧,做载人绕月飞行任务。这是阿波罗计划对于约翰·肯尼迪总统宣布的在六十年代结束之前必须完成的划时代的航行之最后准备期:人类在月球登月并安全返回地球。

阿波罗八号飞船乘载三名勇敢的宇航员:四十岁的弗兰克·博尔曼,四十岁的詹姆斯·洛弗尔和三十五岁的威廉·安德斯。 他们来回五十万英里的行程,绕月飞行十圈,将会在六天之内完成,如果一切都正常的话。他们向月球飞速奔去,时速达两万四千英里这个距离相当于绕着地球转一圈还多一点。

自然而然,这个消息成了星期日泰晤士报在十二月二十二日的头版头条新闻。

在报纸的最里边,孤零零地有一条专栏,讲到了另一桩更为艰险之任务的最新细节:人类花费十个月的时间,单独一人乘坐一艘帆船绕行地球。

罗宾·诺克斯约翰丝敦,自打十一月二十日他离开奥塔哥港湾以来一直渺无音信,被认为是在横穿太平洋的半途中,一个暴风以“令人不安的频率”出现的区域。他的赞助商星期日镜报期盼着他会在元月初的某个时候绕过合恩角。

至于茂特谢嘛,倒是有一些最新消息。四天之前,也就是十二月十八日星期三,有人在塔斯马尼亚岛近海看到过他。印度洋让他慢了下来,在好望角与塔斯马尼亚之间他行驶了六千英里,平均每天一百英里。虽然如此,他总体日平均速度达一百二十八点四英里,他与诺克斯约翰丝敦之间的差距正在按每周二百一十英里的速度在缩小。这二人之争在英格兰依然被看作是四月份的某一天一场狮虎之战。

尼杰尔·泰特立跟澳大利亚的珀斯电台一直有着联系,最近就更多,在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五这天,他报告的方位已在印度洋的中部,距离阿姆斯特丹岛与圣保罗落克并不远。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他已经非常快地走了一百八十五英里。他目前行驶的总距离已经达到九千九百英里,平均每天一百英里。泰特立稳定、顽强、海员般的进展,由于在报纸上面提供不了多少精采纷呈的东西,所以泰晤士报只提到,阿姆斯特丹岛和圣保罗落克这两个地方都是无人居住,但却储备了好多仓库,为沉船落难的人存放了衣服和其他供应。

劳德尼·豪沃思还没来得及把特林达迪岛变成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星期日泰晤士报一方面披露唐奈德·克罗赫斯特业已越过赤道,另一方面给出的方位却是上次早已知的位置,位于赤道北边好几百英里。尽管他突飞猛进的进步,但是他的日均速度,每天七十九英里,依然远远低于泰特立。然而,他每次的通讯倒是越来越激动人心,泰晤士报也就能够讲述那场四十五节的大风造成的破坏,将他已被击碎了的自动驾驶装置同一根艏帆杆给联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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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前一个星期,珐立·卫思比带着他两个儿子正在塔斯马尼亚岛西南海岸捕鱼,突然看到一艘船身涂红的双桅小帆船直直地向他们驶来。甲板上只有一个人,正在独自摆动一面小镜子,想捕获太阳光他正在向他们发光联络。于是,他们迎着这艘帆船驶去,然后放慢速度,小心地移动着他们的捕鱼船,一直到船与那艘双桅船并驾齐驱,靠得很近但又不是过近,与它的船速同步为止。

船上的水手是位法国人,他身穿一件已经脏了的羊绒毛线衣和一条宽松下垂的黑裤子。在衣服外表下面,他看上去很憔悴,头发和灰白的胡子跟瑜珈修行者那样又长又乱。他隔着船将一只金属胶卷盒递到卫思比父子的船上。他告诉他们自己正在进行一场帆船比赛,请求他们将这只盒子交给什么人,然后再转交给英国的星期日泰晤士报。珐立答应三天之后他们回到岸上时,他会把它交给皇家塔斯马尼亚帆船俱乐部的主席。

法国人还问到了另外三个参赛者─比尔·金,尼杰尔·泰特立和洛克·佛格隆─他们的下落,但是卫思比父子对此一无所知。珐立的一个孩子曾经听到有人说起一个英国人已经驾着小帆船驶经新西兰,没有停留下来。什么时候?法国人急切地问道。但卫思比的儿子并不清楚。他只是在过去某个时间在收音机上听到的,也许是上一个月吧。水手谢过他们,匆忙摆弄船尾上的小风翼,掉转船头,向着公海驶离而去。珐立和他的两个儿子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茂特谢曾经发过誓,他不会再拿他的船和他的航程来冒险,以捎话给他的家人和新闻社,但他渴望他朋友同时也是对手的消息。他接连花了一个漫长的白天和一个无眠之夜,穿行在塔斯马尼亚岛霍巴特以外的恩特卡斯特克斯海峡里的暴风骤雨之中,希望能发现一艘小船。在漆黑的夜晚,海水中的磷光变得如此光亮耀眼,致使他屡次误以为是大浪拍打在珊瑚礁上。他将船停下来五六次,他要倾听任何危险的声音。他正在打破所有他自己好不容易学到手的规条来到这里,整整一夜,他都在提心吊胆,有一个代价正在黑暗当中的某个地方等候着他呢。

但是到了黎明,他发现了这艘捕鱼船,将他的胶卷盒和信函交给他们,然后快快离开了,什么不幸都没发生。天空璀灿,风已消逝成为西边习习的微风,他向大海深处驶去,极为靠近地滑过一座灯塔,可以听见岸上一只蟋蟀清脆的鸣唱。当他进入塔斯曼海之后,喜乐已经取代了焦虑。

茂特谢所遇见的印度洋,跟那个让罗宾·诺克斯约翰丝敦和苏哈里号遭受打击的印度洋真有天壤之别。茂特谢遇到的印度洋,平静无浪,微风细雨。几周来,他都是慢慢地行驶,如果还算平稳的话,花许多的时间在甲板上观察着无处不在的信天翁、海鸥、南极鸽、曳尾鸟。他每天练习瑜伽,坐在约书亚号的甲板上默想数小时,他又瘦又长的双腿轻而易举地扭曲成打坐的完整姿势。

可是,一旦进入塔斯曼海之后,南大洋的大风重新寻他而来,他的速度又上来了。船的帆弯卷着,海水从约书亚的两翼飞驰而过,茂特谢一连日行一百六十四,一百四十七,和一百五十三英里。现在他在认真地收听BBC世界新闻节目,想从那儿听到自己在塔斯马尼亚附近海域被人发现的新闻,同时盼望着这个新闻会顺便提到佛格隆、泰特立、他们三人。但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茂特谢著作中没有任何别的地方曾如此多地提到,他对他那三位航海家朋友如此的尊重和喜爱,他同他们缔结了最为紧密的友谊纽带。他相信,他们每个人也同样分享着并且理解他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以及对大海的了解他们理解他的方式,不同于他的妻子、他的女朋友们、和他的孩子们理解他的方式。他非常清楚,要是在海上遇到时运不济的一天,就连最最了不起的航海家技巧,也不顶用。他时时地忧虑着这三个人的安危,在普利茅斯的时候,他曾与他们分享过各种计划、技术和希望。他每天想听到任何关于他们的片言只语的希望,也落空了。究竟是否由于这个原因呢,或者是因为他与卫思比父子的短暂接触,还是因为他并没有像他喜欢认为的那么不受外界影响,随着圣诞节的降临,茂特谢不同寻常地无法抵挡住孤独感的冲击。

圣诞节那天,他瞧见了新西兰南岛上的卡梅伦群山。天气异常地晴朗,卡梅伦群山高高矗立在五十英里开外的海平面之上。平常生活清苦,吃饭有规律的他,那天忍痛为自己准备了一顿圣诞节晚餐。他往锅里放入约克熏火腿、一罐生菜心、大蒜、洋葱、一听番茄酱、四分之一罐卡门培尔奶酪。

他依然感觉失落。他思念他的朋友们和他的家人。为了要折磨自己,他回想起多年以前在塔希提时,自己是如何杀死一只老鼠的,至今还能想起那令人痛悔的细节。他在船上发现了它,用书本把它逼到地板上被卡住不能动弹,最后被活活捉住。他往自己的弹弓里装上一颗石子,然后举起瞄准,这时,那只老鼠看了他一眼,这一瞅至今还时常浮现于他的脑海中。茂特谢知道那老鼠是怎么感觉的:当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日本人占领西贡时,他和他的家人被关进了监牢里。有一天,一个日军守卫走进当时二十岁的茂特谢的囚房,打算要杀死他。日本兵举起了手枪,他们全都闭上双眼,一直等到日本卫兵令人不解地放下手枪,走出门去。现在,多年之后,当茂特谢被孤单所软化时,他真希望自己那时会对那只老鼠手下留情。

他将自己的内疚、忧伤和寂寞,连同一瓶香槟酒(这是约书亚号的设计师·诺克赠送给他的),统统喝了下去,然后躺倒在床上,任由约书亚号像幽灵一般出没在安静祥和的大海之上。

两天后,动物王国再次出现,带来了一个明确的信息:与那只老鼠的买卖一笔勾销。西风让人感觉一新,约书亚号借风疾行,正在穿行斯图尔特岛的南面(诺克斯约翰丝敦因在福沃克斯海峡里碰到了风暴,所以在该岛的北面通过的)。炉子上压力锅里茂特谢的晚饭越来越冷,因为他想要先快快通过斯图尔特岛外围一个被称为南方陷阱的危险的水下珊瑚礁,然后才可以放松下来,吃饭睡觉。一旦进入南方陷阱,就标志着他已经进入了太平洋,这是他与合恩角之间最后一块磐石般的屏障。他在甲板与船舱之间一会上、一会下地奔来跑去,听着看着大海,扭动着帆布以求快速,又钻入舱内去卷香烟。约书亚号乘风破浪,一如既往地靠着它的风翼调整着航向。

到了下午,乌云使北边的地平线变得模糊不清,不过他或许仍然隐约看得见斯图尔特岛。一大群鼠海豚,大概有上百只,出现在船的四周,嘴里发着声响,在海面上击水,随着它们上下跳跃,海中溅起阵阵白色的水花。这些“爱嘻闹”(从拟人化的角度,我们常喜欢这么假设)的被造物,通常会在帆船的周围游来游去,在船头溅起的波浪中,或孤身一个, 或成群结队地,成十字形交错纵横。但那天下午,它们给茂特谢的表演,却是他以前从来不曾看见过的。

二十五只鼠海豚紧紧地挤成一排,在他的右舷一侧并排游着,从船尾又急速游到船头,然后突然掉转方向,总是在右侧。一而再再而三地,一共有十多次,它们重新组合,做着这同一个动作,而其余的海豚们则表现出一种让茂特谢理解为紧张害怕的样子:它们有点失常地动来动去,在海面上击打自己的尾部,在快速行驶中的约书亚号周围大声喧闹。自始至终,有单独的一排海豚继续着它们条纹清晰、突然的向右转动作。向右转。向右转! 茂特谢两眼望着,一脸的震惊。

最后,他本能地看了看指南针,由于风翼一直在调控航向,他已有一阵子没用过这玩艺儿了。西风早已转成南风了,他却一直没有注意到。约书亚不是往东,而是正在往北疾驶,奔向那南方陷阱的珊瑚礁。通常情况下,风向的转变会改变海面波浪的形状,很快就会让新波浪成某个角度冲向老波浪,这是海况发生改变时一眼就能看到的,而且船上的水手马上就会觉察到的。但是,那天下午不同寻常地,海面上连一点起伏都没有,茂特谢被哄骗了,这在他沉船失事快成家常便饭的航海生涯里,已不是第一次了。他赶紧将航向往右舷一侧即往东调转向右转,这正是鼠海豚们突然转身的方向。

海豚们的行为立刻发生了改变。它们那种紧张的样子,它们在海面上扰乱的动作,很快就消失了。现在,它们又按照它们往常嘻闹的方式游起来。茂特谢望着它们,心里思想着什么,但根本就没有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就在此刻,一只大大的黑白相间的鼠海豚从水中纵身跃起,在空中连着翻了两个跟头,才重重地落回水中。接着它又有两次从海中跃出,表演着它令人欣喜若的连空翻。这一群海豚继续在约书亚号边上另外呆了三个小时,一共是五个钟头,对于这样一次造访,实在是异乎寻常的长时间了。黄昏时刻,当他远离南方陷阱之后,鼠海豚们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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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三日星期一,尼杰尔·泰特立和他的女得胜者号遭遇了一场大风。中午的时候,连接方向盘与船舵、用薄聚氯乙烯贴膜的铜线断裂了。早八千英里的时候即在十月十一日,当时他刚刚到达佛得角群岛,同样的事情也曾经发生过。这一次,他用更粗壮的索具线代替,指望着它能够坚持得更长久些。女得胜者号碰到大风时表现不俗,由它的风翼自动调向,但是,泰特立本人依然还在适应南大洋气候条件的过程中,上床的时候还全身穿着雨衣,脚上套着高统靴,随时准备着从床上跳起来冲到甲板上。

圣诞夜夜幕降临后,风变小了,泰特立开始预备自己的圣诞节晚餐。他早就决定为他的烤野鸡准备些蘑菇调味酱汁,所以就泡了些干蘑菇。他整理了一下舱内,烤了面包,还拿出两份圣诞节礼物,打算在早晨的时候打开。

天气跟他的圣诞节安排很合作。温和的风转移成西风,泰特立张起一对双帆,来帮风翼的忙。一整天船都是自己行驶着。

他打开了圣诞节礼物:伊菲送的一只锡腊啤酒杯,他儿子马克送的一把不锈钢梳子。两人送的都是坚硬的金属。午饭前他喝了些雪利酒。他听了一盒由吉尔福德大教堂唱诗班演唱的圣诞颂歌磁带。

他给自己痛痛快快吃圣诞节晚餐的样子还拍照留影。可以看出,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个场合以及他的周围环境变得尽可能地文明些。舱内餐桌上布置了他最后两三个桔子,最后一个果仁盒里剩下的东西,一些葡萄干和糖果。一张小盘子里盛着他的烤野鸡,浸在蘑菇汁当中,伊菲送的啤酒杯装了半杯的香槟酒,酒瓶还放在餐桌上呢。在宽敞的舱内,没有别的甚么东西可以表明他正远出海上,甚至都根本看不出他是在一艘船上呢(如果你忽略不计在照片前景中部分露出的那张印度洋航海图的话)。他看上去完全像是在伦敦伯爵公寓里某间相当狭小但非常整齐的卧室兼起居室单元的某个男人,正坐着一个人孤零零地享用圣诞节晚餐,室内充满了恭敬有加的圣诞气氛,他看来无法比这更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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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落在尼杰尔·泰特立的船后面有多远,唐奈德·克罗赫斯特正如何挣扎着给自己过圣诞节。

圣诞夜,他在BBC送给他的那台磁带录音机上,录下了一段不切主题的独白。他试着用齐切思特式的口吻,讲到在一艘出海在外的帆船上,有没完没了的活儿要去做。但是,孤独感笼罩在他心头,他无法把它从圣诞冥想中拿走。“关于大西洋的这个部分,有些东西相当使人忧郁和凄凉…总而言之,并不是说我得了忧郁,或者说我为自己感到遗憾,而是…圣诞节…的确会让人感到一点点忧郁。当人思念起他的朋友和家人时,他就知道,他们也同样正在思念着他。不知怎么地,分离的感觉被─因这个地方的孤单─而加重了…”然后,他用口琴吹响了《平安夜》,后来写下注解说,这是一首“让人忧郁”的圣诞曲。他的口琴吹得很不错,能够给《夏日时光》这样的曲调赋予一种悲哀的、忧郁的感觉。随后,他演奏了一首《愿上帝赐予我们快乐》,试图让自己的情绪高昂起来。

后来,他给克莱儿打了无线电话。她向他问起他的经纬度方位,这是劳德尼·豪沃思急于想要得到的,而不是克罗赫斯特用电报发给他的那些模模糊糊、暗示性的地理位置。他回答她说,他没有得空来取得最新的数据。然后,他告诉她他目前正在开普敦不远的某个海域他忘记了或者存心忽视了他自己精心计算好的假进展情况。他现在在赤道很南面了,但这个愚蠢的夸张,离开他真实的位置或是他伪造的位置都相差几千英里呢,是如此的不可能,只好暗示了一种情况,即对任何努力来假装或对现实的一种无望的放弃。

他随后问克莱儿家里的情况怎么样。孩子们非常非常地想念他,他们一直在一幅贴在墙上的航海图上跟踪着他们父亲的进展。他那进展缓慢但据称还在进行之中的导航定向仪生产和销售,出现了一些问题,本来他们希望从中得到的收入会在他外出期间,帮助她和家里维持一段时间的生计。而事实上,几乎就根本没有什么钱进来,克莱儿的境况正接近绝望;用不了太久,她得被迫依靠政府救济金过活了。两天之前,房子后面那间他原来用作工作间的马厩着了一场火。在这个时候,倘若克莱儿告诉他事情非常艰难,或者不管用什么方式央求他停止比赛回家来的话,克罗赫斯特几乎肯定会很高兴地加速,直接去往附近最近的港口。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她勇敢地一点都没有跟她丈夫提起这些麻烦,他也跟她撒谎地说他一切良好。他们当中任何一人都不可能跟另一个说诚实话,助长了一种变态扭曲的局面。

在电话挂断之后,克罗赫斯特再也无法离开无线电半步。他极需要人的接触。他整夜醒着,把无线电调到各种不同的短波频率,收听世界各地的新闻节目。他一直在等候着来自劳德尼·豪沃思、斯坦利·贝斯特,或者甚至是布里奇沃特镇议会议员们的消息,他给他们都发去了圣诞节电报,但他什么回信也没有收到。凌晨五点二十七分,他在他的无线电记录簿上记下:”叹息声知悉“。

从他孤独的夜里以及转播来自世界各地可怕新闻片段的扰频无线电声音,他编了一首折磨人的圣诞节诗歌:

 

                双目注视着船在夜幕下的风帆,

                孤零零的只有我一人;

                连帆索都叹惜一声宇宙里的悲伤

                为了那流泪的鸽子或许明日就会死亡

                栖息在12.7x105棵熠熠生辉的橄榄树上。

                一声叹惜哟,带着忧郁充满了男人的灵魂。

                波滔啊,你快来把我心中的郁闷涤荡!

                十磅的米袋成了我的脚凳

                朝向东北方2.5x103英里路程,

                250x103个婴孩弱得无人操心,慢慢死亡

                (15.402兆赫上我们被告知,碳水化合物缺乏症)

                希律王啊,为何你还未曾解决人口暴涨?

                请让我告诉你哟,圣诞老人正在繁忙!

             

在给克莱儿打完电话之后,他转向西南,朝着靠近巴西东北海岸线的大陆方向驶去,来到距离若昂佩索阿不到二十英里的海域。那天晚上,他时不时地走到甲板上做了望,所以很可能隐约看见了岸上一番灯红酒绿的景象。自从离开英格兰以来,他还从来不曾如此近地靠近陆地。

随后他再次改变航向,转身离别陆地和岸上的人们,沿着东南方向朝南大西洋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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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罗宾·诺克斯约翰丝敦一人,快快乐乐地给自己过了一个愉快的圣诞节。刚开始时想到自己一个人要过圣诞节,他感到略微有些不痛快,但后来他打开了一瓶威士忌酒,对家人和过往的圣诞节的思念,很快就让他大声地笑了出来。两杯威士忌下肚后,他走上甲板,爬到船舱的顶上,大声地唱起他自己的圣诞赞歌。圣诞夜结束的时候,他感觉“十分的快乐”。

圣诞节白天,他开始精心准备起他的晚餐。他油烩了几听炖牛排,土豆,还有青豆,“分别地烧,以改改花样“,还做了一份葡萄干布丁(一种味道很重的英国布丁,传统上是为寄宿学校的男生和水手们做的,体现出英国集体生活中糟糕透顶的菜肴)。下午三时─这是女王在英国向全国发布圣诞节贺词的时刻,对于诺克斯约翰丝敦和他的家人来说也是特有魅力的场合之一─他举杯向女王敬献效忠。

晚上,他试着要给新西兰和智利的无线电站台联络,但都无法接通。但是,天气格外地好,就连来自美国得克萨斯、伊利诺伊、加利福尼亚州调幅电台的信号也从大气层折射过来,传到他远在南太平洋的船上。那天晚上,从其中一个电台,他首次听到了关于阿波罗八号宇宙飞船绕月旅程的报道。    

 

这个消息带给我深思。在太空里,这三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推动人类的知识,他们要把科学的边缘扩展得更远,而这个边缘已经把我们这几个人带到了地球这个星球如此之远的地方。在他们三人宏伟之举与我本人的航海之旅间的反差,实在是惊人的。我所做的一切绝对谈不上是什么推动科学知识…诚然,齐切思特曾经证明这样一次航海之旅完全是可能的,但我无法接受,除了英国人之外任何人会应该是完成这次航海的第一人,我就想成为那个英国人。但是无论如何,在我的内心里,依然有这么一点自私的念头。在我启航之前,我曾经问我母亲她如何看待这次航行,她回答说,她认为这是”完全不负责任的“。今天,在圣诞节这天,我开始认为她是正确的。我之所以这么环球航行,仅仅因为我绝对是想要这么做而且,我意识到,我还彻底是乐在其中呢。 

 

跟阿波罗航天相比,他的征程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激励他这么做的基因上的冲动,也正是同样地激励着NASA[1]的东西他正在按照自己的方式,探索着人类努力相同的界限。此外,他正享受其中呢。这正是诺克斯约翰丝敦与众不同的适应能力和特殊的素质所在。他在海上如同在家里。

约翰·瑞齐威却不是。柴·布里思也不是。这两名士兵,同样属于强悍勇猛的男人,环球航海在他们看来是一场严峻考验要去经历而已,但他们都讨厌到海上去。比尔·金乐于航海,但等到他发现别人可能会击败他时,一切全变了;早在他翻船之前,他的心思就已不在船上了。佛格隆缺乏这种基因上的冲动──能不能实现它他都不怎么在乎。 克罗赫斯特为自己造了一个人间地狱。泰特立凭借一种独特而顽强的决心,还在坚持不懈,尽管有厌烦和孤独感。

唯独茂特谢可以跟诺克斯约翰丝敦相媲美,因为他也从自己英勇的航海旅程中获得十足的乐趣。只有这两个人,真正喜欢呆在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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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译注:即美国航空航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