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远航赛》第二十章

 

彼得·尼柯尔斯   著

 

十二月十五日,星期日泰晤士报刊文报告: 唐奈德·克罗赫斯特的船速又有了大幅度提高。

他的名字,虽然在比赛开始前的好几个月中几乎无人理睬,如今却引领着船队全部的新闻。

 

克罗赫斯特打破世界速度记录?           

唐奈德·克罗赫斯特,这位星期日泰晤士报单人环球帆船赛最后出场的选手,驾驶他四十一英尺长的三体帆船泰英茅茨电子号,于上星期日创下令人惊讶,恐怕也是打破记录的二百四十三英里的速度。考虑到他在航程刚开始的头三周里非常糟糕的速度,他的这一新成就也就更加地了不起了。他比其他任何选手花了更长的时间才到达佛得角的。

 

一天内行驶二百四十三英里,这个成绩是不是一个世界记录呢?来自普利茅斯皇家西部帆船俱乐部的泰伦斯·绍船长如此说:如果曾经有人超越这个成绩的话(我怀疑他们会),那么他们早就会带着他们的反诉前来了。 

这位来自布里奇沃特镇、三十六岁的男人现在感到有很大的胜算第一个返航他的无线电信息是这样结尾的:我一直在收听英国广播公司有关欧洲金融危机的消息,你们可以告诉星期日泰晤士报,如果我胜出的话,他们可以用德国马克来支付给我。

 

克罗赫斯特把他破记录速度的消息于十二月十日用电报通知了劳德尼·豪沃思。短短的电报上还列出了前四天他单日的里程数:星期五(十二月六日)一百七十二英里,星期六一百零九英里,星期天二百四十三英里,星期一一百七十四英里,星期二一百四十五英里。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三,他打无线电话给豪沃思,其中谈到了德国马克的事儿,豪沃思无法忍住便说了出来。于是,这就提供了绝妙的新闻词。

伦敦航海学校的教员科瑞格·李齐船长正在为星期日泰晤士报提供航海事务方面的咨询,他从一开始就一直为每位参赛者的进展情况做了一幅图表。总体上来说,从比赛一开始每个人的速度都是很一致的。在经过非常缓慢的起步之后,克罗赫斯特的表现惹人瞩目地突出。他的速度上下起伏得一直很厉害,李齐船长现在告诉记者们说,他对这个破记录的成绩感到吃惊。

弗朗西斯·齐切思特爵士则表示怀疑。他给星期日泰晤士报打电话,说克罗赫斯特一定是在开玩笑,他的诉求需要进一步的核实。不过,在克罗赫斯特返回英格兰之前,是根本没有办法来做任何核查的。只有等到那时,他们现在只能拿他的话当真。

星期日泰晤士报以及其他全国性的星期日报和一般的日报都刊登了这项破记录的航程,还兴致勃勃地刊登了克罗赫斯特有点放肆的评论。报道加大了比赛的兴奋度,而且还对可能出现的结局大作推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消息,这正是唐奈德·克罗赫斯特永远希望并且是为他自己所期盼的那一类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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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出自己根本无法驾驶他那艘毛病多多的船环球航行的结论之后,克罗赫斯特不能去面对回家的选择,他只好继续航行。

他打无线电话给克莱儿,也打给斯坦利·贝斯特,但对谁也没有提起他的两难处境。他只是就事论事地提到了船的诸多问题,也提及自己的各番努力来解决这些问题,还口口声声宣称自己要坚持下去的坚定不移的决心。

然后,在十一月十九至二十一日之间,他慢得几乎要停顿下来,在马德拉岛以北无精打采地转着小圆圈。他取出海军部航海指南书,寻找葡萄牙及其附近岛屿的航行方向,并根据上面写出的说明,绘制了一份丰沙尔港的详尽地图,他正在考虑去向那儿的港口,正式结束他面临的严峻考验。很快地,他又改变了主意。十一月二十二日,他重新开始加速航行,向西南方向驶去,远远地躲开了马德拉岛。

十二月初的某个时间,他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航海日志即一艘船遇到主要事件的记录,克罗赫斯特从一开始也是这样记录的,诸如海况啦,对船的沮丧不满啦,焦急上火,出现的问题,收获的成功啦,等等─是所有航海家每日有时候甚至是每小时各自吐露正常评论的地方,但现在这些评论却突然地从他的航海日志簿上完全消失了。到了十二月份,他再也不在乎去苦思冥想那些真讨人厌的选择。他在航海日志上记录下来的只是些他对天文景象所做的数学推导:整页整页用铅笔写下的整整齐齐的演算。而对于内心的煎熬,却没有只言片语。

十二月六日,他打开了一本崭新的航海日志簿尽管第一本才不过用掉了一半在第二本航海日志上,他开始记录自己航行的进展,他实际的位置,还有在第一本航海日志里已开始了的记录的延续。而在第一本航海日志中,从十二月六日起,他开始谋划第二个记录:一系列精心安排、极为详尽的虚假位置,每一天,都将泰英茅茨电子号摆在离他实际位置越来越远的地方。

天文导航是一件错综复杂的事情,但它并不难。它部分是科学,部分是凭经验直觉办事,而后者恰恰让天文导航这件事变得有趣,将骄傲与虚荣的种子深深植入了所有航海家的身上。它是从使用一只六分仪,对在航海家地平线和某一个天体比如太阳,星星,或者月亮三者之间的角度进行测量开始的。使用六分仪的技巧,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实践的磨炼慢慢就熟能生巧了。这种仪器的精度,取决于使用者在各种各样的条件下对它的熟悉程度,以及他判断每一次读数质量的经验。一名航海家之于六分仪的精通,恰如一名神枪手之于手枪的熟练。这种东西是在时间过程中和在众多不同场合底下,融汇了处理事情上的直觉从容与对待结果时的精细之后孕育而生的。所以有这么一说,航海家第二个千次观测会比第一个千次有翻天覆地的进步。

数学这部分是直截了当的。通过对眼睛在海面以上的高度大气层折射观测者所在地当天的时间和格林威治标准时间作了一系列校正之后,六分仪的读数就取到了。然后那一组经过调整后的数字将航海家带入一本满是事先光荣地算好的球面三角函数表的书本里,这些函数表不见得会比使用一本电话号码簿来得难多少。

这些,正是唐奈德·克罗赫斯特事实上也是所有金球奖参赛选手们都要做的事,以便确定出自己真实的方位,而且他继续这么做着,好让自己知道身处何方。但为了要在地理位置和数学虚构的推断基础之上,伪造出第二套方位系列,实在是一件令人惊慌失措的事,会让大部分诚实的航海家望而却步。克罗赫斯特,作为一个对技术面和深奥的东西能融汇贯通的数学能手,是非常胜任的。但即使是他,也费了很大一番周折,使他所处的情况增添了无穷的压力。

他开始为最终的彻查准备起伪造的记录。这些记录必须看上去天衣无缝,所以从十二月六日起,他在他那本从航海一开始便一直使用的日志中,写进了假位置,编了计算这些位置的数字,还似是而非、活生生地描述他每天的日子。

他的编造手段,在军队的科学实验室和私人电子公司里面培育并经过修正,现在已是整齐而又极为精细。他每做一事,就给自己留下笔记;甚至在开始他的欺骗行为之前,他还会在给克莱儿打些无碍大雅的无线电话时,将他想要说的话,做出一个提纲。等到他在十二月十日给劳德尼·豪沃思发电报、告诉他破记录的消息时,他早已经将每天的真真假假的方位做好了一个整整齐齐抄写好的表格。在假方位的边上有一些备注,都是些描述船上例行公事困难他为自己预备的食物等方面的话,其中有许多是用秋千蛾号环球游记一书中齐切思特曾经用过的那一种粗鲁却大有英雄气概的口吻写的。克罗赫斯特曾经一遍又一遍地读过这本书,现在他正在创造他自己的神话来。

十二月十二日,泰英茅茨电子号在赤道以北四百英里处无风息航了。早晨的时候,一阵热带常见的暴风骤雨横扫了船上,它带来的大概二十节的风吹坏了海丝勒风翼的一部分。这个于是就成了为媒体做的一个英雄般报道的话料。第二天,即十二月十三日,克罗赫斯特致电劳德尼·豪沃思,一场四十五节的暴风雨打碎了他的风翼,不过他相信,他或许能将它修好。四天之后,那时他还在赤道以北一百八十英里的地方,他又致电豪沃思,说他已经越过赤道了,正在快速行进中。十二月二十日,他再次发电说,他已到达巴西海岸外,每天平均一百七十英里。

那天,他真正的里程数只有十三英里。

他陷在了赤道无风带。这是一个无风或者风力微弱、并且变幻无常的地带,一般有六百至八百英里的宽度,大致位于赤道上北半球与南半球信风带之间的地方。靠风行船的航海家们总是痛恨这块地方,因为在这里他们可以漂上好几天,却毫无进展。帆船除非在比赛中,因为此时使用引擎是违规的总是试图携带足够多的燃油,以便依靠动力驶出这个无风带。克罗赫斯特虚造的报告一点也没有提到他跟其他参赛者一样,被完全耽搁在这儿。对于在竞赛总部的那些人来说,他似乎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赤道无风带,但是,由于依然处于克罗赫斯特的进展所带给他们的新闻兴奋之中,他们当中竟无人,除了科瑞格李齐和弗朗西斯齐切思特爵士以外,会对他非凡的运气产生疑问。

在这个阶段,他欺骗的行为当中有多大成分是属于有意的,或者,它只不过是一个可行性研究(克罗赫斯特工程师的头脑很随便就可以对付过去的这一类事情),到如今仍然还是一个谜。至少另外有一位金球奖参赛者承认过他曾经不经意地考虑过这个同样的想法。

 

我甚至考虑过这么一个主意:只是在太阳底下好好休息上一年,然后回家告诉说,我一直在马不停蹄地环球航行……

这个想法突然跳进约翰瑞齐威脑海里的时候,正是他变得越来越无法忍受孤独和焦虑,思想着要放弃比赛,但同时又想到抛弃自己的项目、让所有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伤心失望所带来的羞辱的时候。在任何海洋的某个偏远角落,或在原始森林里某个河流上,没有人瞧得见,做这样的一种事情本来还是极有可能的。但是,瑞齐威很快就拒绝了。

 

首先,我怀疑这个主意是否能够行得通,因为有太多的人会看穿这个编造的故事的。其次,而且也是更为重要的是,要让我带着这么一个捏造的行为去活一辈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克罗赫斯特送呈的方位,可不是简简单单表达意愿的一大堆听起来不错的里程数。他编造的虚假航程,就连未来几周也算了进去,把日期和位置前后一致一个不漏地早就准备好了。他将这些直接标到一张路线图上。他伪造的位置与他实际的方位之间,刚开始时有几百英里的误差,后来迅速增长到好几千英里的距离。在这些点之间划一条直线,连接路线图上各个小点点,他于是就可以在任何一天任何时候说出他应该处在什么位置,他的航向又该如何。为了让豪沃思和整个世界知道他的进展,他必须得这么做。

与此同时,他正在绘制一张详细的里约热内卢港湾地图。跟他曾在马德拉岛海域画的那张丰沙尔港地图一样,这一张新地图上也布满了从小比例尺航海图和海军部航海指南上取来的信息,标明了灯塔界标航行危险物。这本来是一个航海家在决定驶入一个他以前不曾打算造访的港口前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正因为此,他是不会携带任何大比例尺航海图在船上的。不会有任何别的理由要来绘制这样一幅海港地图的。

克罗赫斯特肯定没有想到过要在里约悄悄地停留,给船做检修,然后再返回到比赛当中。那样的话,他的船会立刻被认出来,海港的警察和移民局官员就会登船造访的。他要去里约的唯一理由,一定是准备弃赛。

不管是否下不了决心带给他的种种痛苦依然折磨着他,很快地,他又给劳德尼豪沃思去了一份电报。这一次,他没有给出航海家会给出的经纬度方位;事实上他的电报中几乎从来没有这种方位。相反,它们只是老提到或者暗示到某个地方像什么巴西以外从这种暗示的位置,你可以推断出巨大的进展来。他在这份电报中写到,他正在驶往特立尼达岛。他实际是指特林达迪岛,就是茂特谢和泰特立两人曾经看见过的那个岛屿。它甚至比他假造的地方还要提前许多,因为该岛在他为十二月二十四日那天编造的假方位,还要南面三百五十英里呢。不知在什么地方,也许在发给英格兰电报的无线电发报中(所有的电报都是用摩尔斯密码拍发的,克罗赫斯特对此是非常精通的),或许在抄写电报的过程中间,等到这份电报送到德文新闻社办公室豪沃思的手中时,字母e竟然从特林达迪岛的英文名中丢失了。豪沃思知道克罗赫斯特不会是指西印度群岛的特立尼达,因此,凭借对地理有一点模糊但又有益的了解,同时怀着对自己客户的无限乐观和自豪,他想到了南大西洋某个地方那里的另一个岛屿,既然克罗赫斯特已经跨越了赤道线,那他肯定是在那里喽,这个岛屿也曾经在其他金球奖参赛者的报告中被提及: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豪沃思意识到,唐奈德就在那儿。对,就是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距克罗赫斯特精心算计好的假冒方位超出大约二千五百英里,而离开他的真实位置,相差了三千英里此外,更棒的是,它位于南纬三十八度,正好在狂暴四十度的边缘之上。

劳德尼豪沃思的哥们儿正搞得轰轰烈烈。他要确保媒体知道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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