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涩时光
五十八
品读园林
早饭后洋人陪方桐出去玩，洋人挎个布拎包，里面装两罐八宝粥。这苏州文化底蕴是非常深厚的，因为地处江南气候温润，而且远离中原，当北方战乱四起的时候这里依然相对安稳，所以聚集了很多士族文人，这大大强化了这里的文化积淀。且不去扯远，单说这两位稚气尚未完全脱尽的年轻人一人着一件圆领汗衫短裤就直奔拙政园而来，这个园占地面积很大，传承经历复杂离奇，是东方园林的代表。方桐这次出来就是要开开眼界的，不顾打扰同学一家就是为了一睹这传说里的神奇之处，当然是时时留心刻刻注意了。
初进不觉有什么感觉，不过是曲廊芭蕉修竹麦冬草，可再走再转再回头，就显出奇妙了，假山湖石清水绿荷红花……都在纷纷眼前呈现，或隔了花窗看或透过树木看或远看或近瞧……都是精致异常秀气酥人，时而紧凑时而疏阔，时而高时而底，真是辗转腾挪极尽变化之能，亭台楼阁轩，花草树竹石，互为映衬互为主宾……叹为观止，看得方桐心服口服。家乡也有荷塘，并不稀罕，可不能端坐亭中或立在廊里伸手可及，且这里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雨雪晴皆可赏而无忧……这就是生活与审美的差异了，家乡的美是生活里的自然，这里却是在美里自然生活。如不亲临又如何能体会到这样的极致？
耳边传过一阵缠绵之乐器演奏声，洋人说这就是江南丝竹了，那边亭中有人演奏。原来园中专有一班丝竹演员，定时进行演奏。可想当年这居住生活在这园中之人是怎样的一种状态怎样一种洒脱了。不过细想起来倒也不一定，这苏州园林大都是隐退官员所建，后几经转手改建才形成今天的模样，这里的兴衰及个中滋味果真一个单纯的美字吗？方桐又开始有点犯傻了。
这样的地方太过精巧，略略看一遍也就罢了，倘若真的拥有倒不见得是什么福分了，花这样的心血造这样的园林，又能享用多久？住在这样繁复的园子里，又能怎么样？每到阴雨黑夜的难免惆怅瘆人，真不如在平民百姓嘈杂嬉闹里无心而眠，日复一日的单纯地生活。可人心究竟深不可测，得陇望蜀，有一想三，到底还是糊涂，越是以为精明的到头来反而是愚笨的。这倒有点老庄的意思了，想来这种思想流传至今也不是没有根基的，关键还是个度，没有不行，有了也不可没有个限制……
方桐一边与洋人转悠一边感叹这一草一木布置之巧一石一亭来之不易，人与人之间差距如此之大——有人建了这园林有更多的人饿死在荒野，他这金银从何而来？无非巧取豪夺罢了。人间这种不平等何时消失？看不到尽头。他这种退官而归大兴土木实际是贪心的延续，是欲望的扩张。虽然表面上我们可以说是为人类留下了财富，其实没有这样的东西一点也不影响什么，月亮一样皎洁春风一样和煦，这只是一些糊涂人糊涂说法罢了。
洋人也觉得方桐是有些道理的，但这些园林设计建造如此精美到底是人的智慧了，从这一点上来说还是令人敬佩的，方桐的观点是从另外的角度看的，这与他的出生还是有很大关系的。
两人逛完了拙政园，看天色还早也不算累，再去网师园吧。网师园比较小，但布局更讲究，小中见大，倒不觉得小反而有疏阔之感，据说当初由江南四才子之一的文征明设计的，那时更简单。这文征明到底不是俗人，还是简单地好，人为的痕迹越少越好，这样想象的空间就大，人的大部分美好感受其实来源于想象，所以文人画与一般画家之间的差别就在于这里，文人画寓意多空白多外延就大，一般的画家层次不够技术发达，画的纷繁复杂，浓墨重彩，花团锦簇，结果没什么外延，只是眼前的物象而已，令人惊叹其能却不能感动于中。刚才的拙政园就有点显示工能匠巧的意思，这个网师园却更显宜人些。
这里游人不多，气温也开始越发升的高了。洋人买了一水瓶开水，泡上两壶茶，与方桐在一石桌前坐下。两人晾茶品茶说话，洋人说这里的人空闲来这些园林都可以这样慢悠悠地坐上半日，喝茶或者与人下象棋什么的。前面有一堵白墙，墙前一片青草，方桐惊讶那白墙上的阴影竟然那样的绿，虽然知道这是受草地反光所致，但没想到如此明显。洋人认为一是草地纯净颜色纯度高，二是今天阳光好冷暖反差大。很有道理，不是亲眼所见断不会做这样的想象，不多看多品味还真会有太多疏漏，这些细节靠想象是形成不了的。洋人把八宝粥拿出了，方桐不觉饿，洋人说吃了罢，不然还得提回去。
回到家中菜已经基本做好了，洋人的母亲正在烧一个西红柿蛋汤。洋人爸爸介绍桌上一条鱼，是鲈鱼，说本来想买毛刀的，结果没买着就买了鲈鱼，鲈鱼也挺好的。毛刀就是小的长江刀鱼，大一点的长江刀鱼很昂贵的，不是一般家庭可以消费的，这毛刀虽然小一些，可口感更嫩。方桐听介绍感到很不好意思，但鲈鱼是知道的，方桐提起看过苏州作家陆文夫曾有篇吃鲈鱼的美文。洋人的父母一听方桐提起陆文夫感到很高兴，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个苏北来的孩子懂的可不少，知道陆文夫还读过他的文章，至少说明这是有一定文化根基的。自己的孩子不太讲话，这一点不如这孩子，这两个交成朋友还有些互补呢，心里这么想嘴里也就说了出来。方桐也感觉他们的眼有些闪亮，心里也更踏实些，知道他们还是多少了解一点自己，不至于只是概念般把自己当成洋人的一个普通的苏北籍的同学。江南人一般对苏北人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往往认为苏北人既穷又俗，比较粗鲁少文雅。这实在是一种错误的认识，但这样的错误却普遍存在着。
二0一三年四月十八日十点一刻
| 若敏 (2013-12-09 22:21: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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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桐对园林的描写细致和周到，我2001年去过，对园林的设计，很是佩服，小小园林，却别有洞天。 |
| 木桐白云 (2013-12-09 23:11: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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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这里对园林的解读没有对园林的美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
| 梅子 (2013-12-09 23:29: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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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政园我是2010年去的。 感慨于木桐的细致描写与思辨，人世间的事有时候真是不能仔细推敲，许多文化遗产的产生并非＂文化＂，甚至饱含血腥。可经历了时间的＂冲刷＂就变了。。。 原来没有记住＂洋人＂的籍贯，原来是苏州人士，怪不得他有那样的气质爱好，看看，我都不自觉地以地域＂相＂人了，难怪人家城市人对农村人有偏见呢，呵呵。 |
| 木桐白云 (2013-12-10 00:16: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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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偏见的存在不能说没一点道理，但能做到不以偏概全不大而统之的看待个体就更上层楼了。 |
| 春山如笑 (2013-12-10 04:34: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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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政园我也去过, 里面很漂亮。已经错过好几篇, 回来慢慢补. 问好木桐。 |
| 木桐白云 (2013-12-10 05:17: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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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假归来好好休息，呵呵！ |
| 追梦 (2013-12-10 12:32: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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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还没有去过，该去的地方太多了。 |
| 木桐白云 (2013-12-10 21:31: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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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是机会，不急。 |
| 捷润 (2013-12-12 03:43: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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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苏州的园子。只是行色匆匆，没有细细地品品妙处。木桐兄定对苏州园林有独到的见解。 |
| 木桐白云 (2013-12-12 08:11: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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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捷润兄，苏州园林的确精致异常。 |
| 予微 (2013-12-15 05:15: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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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桐的矛盾疑惑也常常困惑我，在民不聊生的年代，贪官搜刮民脂民膏建筑这么精致漂亮的园林；然而，没有这些建筑，人的智慧精巧却不会构筑成园且留存到后世。 上次去苏州，大热的天游览拙政园，加上导游不敬业，半小时不到就把我们带到出口了。有点可惜。 我和孩子都很喜欢狮子林，喜欢里面的石山。 |
| 木桐白云 (2013-12-15 09:07: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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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许多东西都得从不同的角度去看才能全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