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道31号 - 27

27                               奶奶讲的故事

以前,奶奶特喜欢讲笑话,她说:

从前哪,有个汉子在大街上吃烧饼,看见到城门口人头攒动,挤过去才知道,大家在看告示。他一个大字不识,正想退出去,后面上来的人们把他堵住。一个人拍着他的肩膀问:“你看啥?”

他低着脑袋说:“烧饼。”

“我说得是那上面黑道道。”那人指着告示说

“糊嘎巴。”

“那一个一个的呢?”那人有点急了,指着一个个的汉字问。

“芝麻。”

我听得大笑,姐姐说,这个笑话不能再讲了,这不是嘲笑不识字的大老粗,工人叔叔和农民伯伯吗?

 

奶奶说,那我就讲一个不会上马装的笑话:从前有一对夫妻,男的打柴种地,女的养蚕做饭。小日子过得蛮艰难,长年吃不上一口肉。俩人一合计,养了头母猪。不到半年就下了四个小崽儿,白白胖胖,煞是喜人。正打算拿到集市上卖呢,少了一只。

“哪儿去了?”

老婆说:“没看住,跑了呗。”

 

没过几天又少了一只,男的没再问,转天扛起锄头出门。半晌悄悄回来,藏进小树林等着。终于等到一天,看见家里的烟筒冒烟。太阳老高,还不到做晚饭的时候,烧啥呢?跑回家,一脚踹开门,看见老婆正在烤乳猪,上去一巴掌,把她打哭了。她一哭,他的火气下去一半。正想赔不是呢,闻见肉香,抓住炭火上烤得焦黄的脆皮,撕下咬了一口,顺着嘴角流油,那个香啊。他抹了抹嘴说:呒,怨不得你偷嘴,是好吃。老婆捂着被打肿的嘴巴,哭着说:呜,呜…… 你再放点花椒盐,那才好吃哩。

 

笑话有很多种,其中有一种自嘲,虽算不上什么大雅,但至少比拿人家开算高明。作为女人,奶奶说的另外一个女人的好吃懒做的笑话,有着男人达不到的深度,别有一番况味。

 

自从三舅走后,奶奶不再说笑话了。听不到故事的日子真难捱。绒妈不在家,听故事还就得找奶奶。这天她被磨得没办法, 说,我给你们讲个“搭桥随母意,杀僧报父仇”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家三口,男的发烧,卧床不起。女的去庙里烧香求签儿。老和尚骗她说“要想丈夫把烧退,媳妇就得跟我睡”,女的没法,就跟他睡了。可她丈夫还是高烧不退,老和尚说“功夫不到,还得跟我睡觉”。一个妇道,整日价独自进出寺院,不叫人说闲话才怪呢。所以每次去,就带上儿子。那儿子也盼着他爸康复,于是搭桥引线,站岗放哨,让母亲跟那个老和尚幽会私通。几年过去,发烧的终于死了。儿子也几经长大成人,想起父亲多年被蒙骗欺辱,一刀把那老和尚杀了。

 

这个故事让人困扰。不是讲女人要三从四德吗?怎么能在丈夫病中偷偷地跟秃和尚要好?不是讲当儿女的应当孝顺,怎么能在爸爸卧床不起的时候,帮着妈妈做坏事?成年后我想,这个故事大概是有些寓意的。无法无天的和尚能讹人一时,不能骗人一世,谎言终会被戳破,正义终会被伸张。

 

夏夜,凉水冲散了大阳台的暑气,新买来的凉席散发着草香。我们躺在奶奶的脚下,她坐在小凳儿上,扇着蒲扇,驱赶着蚊虫。那是个天晴气朗的初秋夜,天上繁星闪耀,一道白茫茫的银河横贯天空,银河一边是耀眼的织女星,一边是追到河边的,用扁担挑着儿女的牛郎星。姐姐望着星空说:“奶奶您随便给我们讲个什么故事都行,就是别再说牛郎织女,我已经听100个人讲过200次了。”奶奶说:“那我就讲个在大河里发生的故事吧。”

 

从前,有两个很要好的朋友,一起走南闯北做生意,没几年就赚了很多钱。一个有了家室,一个还是单身。有家的那人的妻子年轻漂亮,烧得一手好菜,经常请那个单身汉来家吃饭。后来那个有家的男人出门做生意时,落水淹死了,单身汉就娶了他的妻子。

 

人说结发夫妻白发偕老,半路夫妻也会恩爱美满。娶了朋友妻子的男人做了半辈子生意,白花花的银子攒下不少。生意不做了,带着妻子游山逛水。一天,乘船游太湖,船到湖心,四外一片水茫茫。水看多了便觉得无聊,妻子回仓歇息。丈夫心细,早知道妻子在太湖上久了会寂寞,特地在船舱里预备了一个金鱼缸,养了不少五颜六色的金鱼。鱼缸里还有一只小青蛙,一会儿在水里游,一会儿趴在浮萍上。妻子用一根草棍把青蛙摁进水中,一会儿的功夫,青蛙从另外一边冒头,再用小棍往水底下摁。丈夫看妻子玩得起兴,也走过来。小青蛙又冒头了,小棍又把它摁进水里。丈夫说,三十年前我就是现在的你。一桨把你的前夫打落入水,他一冒头,我就用撑船的船篙把他摁下水, 再冒头,再摁。最后他没劲儿了,淹死在水里。妻子没动声色,船靠岸,直奔衙门。县衙正好是包公,立马叫人把那个后夫抓来,用虎头铡把他的头铡下来。

 

姐姐问:“奶奶,您和绒妈讲的故事怎么都不像《白雪公主》《丑小鸭》那样好听呢?”奶奶说:“这还是听我外婆讲的,代代相传的故事。”“怎么代代相传这样的故事?是朋友不可信,还是要仇仇相报?”“讲的是因果报应,做了坏事一定要得到报应。”“怎么总是坏蛋做坏事,好人受欺负,然后再因果报应。好人一死,什么都完了;再诅咒坏人管什么用?我不相信坏人会得到报应。上海那伙儿抢咱家的强盗抓到没有?那个当内线的厨子呢?”“世界上有多少坏人,就要有多少吓唬坏人的故事,他们听后,在做坏事时的时候,多少会有些顾忌。”我的问题更多“奶奶,那是一只大船,从哪儿上不行,干吗非要从船篙底下往上爬呢?”“不管跑到哪儿,船篙总跟着他。”“活活地累死、憋死,那也太可怜了。”“还有啥法?能浮上水面,喘上一口气就能多活一会儿。”“不能不上那条贼船,游到别的地方去吗?”奶奶没再说话,抬头望着远方出神。






司马冰 (2013-12-09 14:47:26)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孩童间的纯真友谊,令人怀念。不过似乎还懵懵懂懂,怕同学知道,会起哄吧。

费明 (2013-12-09 16:19:48)

能相信吗?已经贴出90% 的篇幅,再有两道铁箍,这只木桶就可以成型,站立起来。

新疆的老马很有灵性,快到目的地时就会加快脚步。我现在看到终点站就在眼前,也跟老马一样,不由得兴奋起来。

梅子 (2013-12-09 23:35:28)

小孩子家的情感懵懵懂懂真是有趣,估计不会结出果实吧?

这就快结尾啦?也太快了吧?


费明 (2013-12-10 00:05:06)

估计得不错, 没啥结果。但这里暗设了很多机关,将要连接后面的文章。

最后成文八、九万字,一个很厚实的中篇。因为我家搬离承德道31号而自然中断。下面要开始反右,那是另外一个历史画面了。

天地一弘 (2013-12-10 05:55:44)

红宝石般的情谊。

费明 (2013-12-10 13:23:46)

那块红宝石现在还在我手上,过些日子,会拍张照片。贴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