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远航赛》第十五章

 

彼得·尼柯尔斯  

 

参加金球航海大奖赛的七名选手,现在已经各自分布在地球上近乎半个海洋世界上了。

意大利的齐切思特爱立可思卡若佐也于十月三十一日正式起航了。他甚至比唐奈德克罗赫斯特还来得准备不足呢,如果我们可以这样说的话─或者,我们恐怕可以说,他是更加地不慌不忙─那天,他只是将自己的船甘西娅亚美里加诺号挪移到怀特岛的考威斯港的船坞,在那里停泊而已。他这艘船就是在那里建造的。船随着潮汐漂来漂去,虽说从技术层面来讲,它已经出发了,但事实上一直要等到他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海为止。这艘六十六英尺大小的船,实际上是一艘经过冷加工处理的木制单体船,轻巧却又结实。尽管在当时,卡若佐要追赶上其他领先者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儿了,但人们似乎仍然将他视作是一个很有把握的侯选人,会摘走那五千英镑速度最快大奖。肯定地,他该是让唐奈德克罗赫斯特暗自捏一把汗的那个人。

正当克罗赫斯特在英吉利海峡一会儿南一会儿西地抢风而行,远在大西洋南边五千英里开外的地方,尼杰尔泰特立正在接近归属巴西的岛屿特林达迪差不多一个月前,茂特谢曾在这同一个地方,向那些受到惊吓的岛民们打过招呼呢。一整天了,微风习习,到了黄昏的时候,风就索性静止了,搞得泰特立无法再前进了。一周来,他的无线电一直在找他的麻烦,他无法将自己的方位报告出去。他担心伊菲会因此为他着急。当天晚上,就在女得胜者号无风抛锚息航之后,他再次试图接通开普敦无线电台,但是那里黯无音讯。你设法与人联系,可对方没人理睬你,这种经历实在是令人不安,他在航海日志上如此写道,就好像所有的人都死光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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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泰特立东南方一千八百英里之外也就是大约在南美洲和南非中间一半距离的地方洛克佛格隆遇到的风就大多了。

前一天,即十月三十日,他刚刚过了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整个上午都是风平浪静的,但中午刚过,风又来了,几个小时之内,已经括起了强劲的烈风。不久,大风激荡起来的惊涛骇浪,是佛格隆以前不曾见过的。浪涛三番五次地不断打到布郎宁船长号上来,在甲板上像炸开了似的,其威力之大,使得他不免担心,船上旋转式有机玻璃舱口盖可能会随时破碎,造成海水在船舱里面泛滥成灾。到十月三十一日凌晨,他估计风力已经转成飓风了。在波涛翻滚的大海上面,天空偶而格外地晴朗,一轮皓洁明亮的圆月点亮了浩瀚无际的夜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糟糕的天气,心中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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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格隆东南面仅仅几百英里之外,稍稍领先的比尔金和他的加尔威火焰二号也收起了风帆,等待着同一场风暴过去。 

我以前从潜艇小小的了望台上,或者驾乘帆船周游世界时,曾经看见过无数次的风暴,不过,像现在正向着加尔威火焰二号肆虐的台风所造成的混乱,是从来不会在我心里留下什么印迹的在这场飓风的半当中,我看见晴空中一轮明月,放射出冷冷的光芒,冷漠地从令人胆颤心惊的夜幕中分离开来。

经过漫长的一天一夜,加尔威火焰二号成功地经受住了海浪,快到了十月三十一日晚上万圣节之夜金感觉到,最坏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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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向东二千英里,也就是在开普敦另一侧一千一百英里,已远远深入到印度洋里的伯纳德茂特谢,在刚刚经历过前一天一场短暂的风暴打击之后,现在正在起伏的浪花中乘风破浪。那场风暴,起于东南方,后来转到东北向上,到夜里的时候,已经处在正北向上了,直到十月三十一日早晨减弱到一股微风为止。

然而,因为风在短时间内快速扫过一百八十度的不同方向,造成约书亚号船周围的海面,仍然无法平静下来。在一团团起着白色泡沫的海水中,船不停地颠簸,发出一种怪怪的响声。这让茂特谢想起了一大群白蚁抖动着它们的下颌或者枯叶随风飘零时发出的声音。在海面处于几乎平静的情况下,一堆一堆的波浪相互冲撞所引起的迷惑,令他震惊不已,清楚地告诉他,大海,不管人们多么地熟知它,永远能够给人带来新的东西。

这场暴风没有强到足以使茂特谢感到担忧,不过几天之前,在同样猛烈、同样颠簸不平的波浪中,约书亚号竟然给打翻了。一个巨大的海浪扑过来,打在船的一侧,打得如此之猛,使得茂特谢有好一会儿都无法相信他的舷窗都给打碎了。约书亚很快便恢复过来,继续航行。唯一的损坏是甲板上的风翼,它在后桅纵帆帆杠被迫挤过甲板时给碰坏了。风翼很快重新装好,他用一个备件替换了那个坏的。

一个小时之后,他正坐在转塔式舱口下面的栖木上,突然看到一个很不寻常的波浪,有它周围的波浪两倍那么高,正从船尾升腾起来。他立刻跳下去,用双臂围住航海桌的边,然后用双腿顶住,他能感觉到,约书亚号在一阵加速度中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随后,它再次高高地冲起,然后猛地一下摔下来,倒向它的一侧。

再一次地,约书亚号这艘用锅炉钢板做成、浮力很好的船,又自己翻正过来。船上的电话杆缆线和索具装置都没有遭到任何损害。那只风翼始终把船定在它的航向上,它顺风而行,一点也不需要它的船长来帮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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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东更远一些,在茂特谢前面四千多英里的地方,罗宾诺克斯约翰丝敦正航行于卢温角与墨尔本之间的大澳大利亚湾中间的地方。对他而言,十月三十一日是个安静的日子,而且还异乎寻常地温暖。他醒来的时候感觉闻到了陆地的味道,一整天他都看到许许多多的昆虫,还有很多的蝴蝶飞舞在天空中。他马上开始担心起来,是不是自己的导航或许出了差错?自己是不是走得离岸比他所能怀疑的还要更加地靠近?但是,他追踪着陆地的气味,一直追到在苏哈里号吃水线附近生长着的海藻上,原来这些海藻已经干了,在温热的天气底下,正散发着臭味呢。这让他想起了查尔斯达尔文来。当年在英国皇家海军小猎犬号军舰上,达尔文发现蜘蛛们爬到了船的索具装置上,而船当时离开南洲海岸线还相差好几百英里呢。于是,达尔文得出结论说,这些蜘蛛们是被吹到海上来的。

在经历了横渡印度洋残酷的航行之后,好天气显然是一个大受欢迎、可以短暂放松的机会。早些时候,苏哈里号曾经再度倾翻过,主帆杠上的鹅颈管也折断了,而这正是诺克斯约翰丝敦以前一直害怕发生的事儿。风翼上的备用叶片,跟第一根叶片一样,早就断了,而且大部分的零部件都已沉到海底了,要做修理已无可能。十月十三日这天,来自南冰洋的一场南向风暴,裹卷着硕大的波浪至今为止,我所遭遇到的最坏的天气了开始猛撞苏哈里号船,撞得如此之凶,以至于诺克斯约翰丝敦想到船马上就要肢解了。他的思绪翻腾不停,心中想象着即将来临的灾难:苏哈里号被一个巨浪击中,巨浪最终将它一截为二,冰冷刺骨、汹涌不息的大海,不顾一切的发疯般地努力解开救生筏,然后弃船而逃,成听成听的干果他想拼命抓住还要记住,千万别忘了抓住一把开罐刀但是,正当他想着这些东西的时候,罗伯特塞维斯[1]<懦夫>诗中令人振奋的话语,忽然间充满了他的心田:

 

                        当你在旷野迷失,惊恐得像个小孩,

                        死亡睁大眼睛望着你,

                        你浑身疼痛,仿佛身上长满了疖疮

                        一切都依照规则行事

                        若要举起你的左轮枪你就会死。

                        然而,男人的法则说:去战斗,尽你一切能力

                        自我瓦解之门已被闩起。

                        在饥馑悲哀中,啊,最不难的便是泄气

                        为地狱送上一道早餐哦,岂会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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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船并没有分裂,而他自己快顶不住了。他为自己感到羞愧。他回到甲板上,注视着海浪,随后采取行动。他将一根大直径聚丙烯绞船索拖在船尾,在船的中央罩上小三角帆,突然间,苏哈里号安静下来,将它的尾部对准后面汹涌而来的浪涛。它不再折腾了。这个变化让诺克斯约翰丝敦着实感到惊奇,不仅仅是苏哈里号眼下的处境,而且也是他自己的态度。

这种技巧,恰恰是茂特谢以前为了有利于跑在海浪前头,在南太平洋所采用过后来又被他放弃掉的技巧。茂特谢觉得这个技巧对约书亚不管用,但现在,它却在苏哈里号船上派了用场。它强调了这么一个事实:在处理海上风暴时,没有哪一方法是唯一正确的。唯有某个方法,在某不同的船上,由它的船长用在不同风暴的场合下,它是管用的,仅此而已,视事、视人、视情况而定。

苏哈里号顺利地从那场风暴中脱身而出。此后,诺克斯约翰丝敦独具匠心地将原来那个风翼叶片修理好了,他再次纵身跳入冰冷颠簸的海中,钻到船舵的后面,去安装那个叶片。然而,他心里清楚,到叶片再次坏掉,只不过是一个时间的问题而已。要是那样,他就得面对没有自动调向仪的结局了。此后又会怎样呢?到时候等事情发生了,再去担心它吧。接着,他又修理起鹅颈管,在猛烈晃动的船舱里,他花了一天的时间,用手钻钻透金属板,钻头断了一根又一根,他还得接着调理。可是,长期的航行,无论在他自己身上,还是在苏哈里号船上,都已经明显地显露出损耗来了,他想知道,这种状况还可能维持多久呢?每隔一段时间,风帆一个接着一个地在破裂,他每每要花费好几个钟头,用布满了创口和老茧的两只手,去缝缝补补。他的身上也几乎遍体鳞伤,加上无法入睡,心情也越发焦虑。澳大利亚近在咫尺,陆地和它上面各种各样的乐趣再度强烈地诱惑着他。他驾乘着自己粗粗糙糙的小船,一路过来得都挺不错的,要是他调头去往那里的港口,没有人会轻看他的。

但是,他现在已经走了一半的环球路程了事实上,还要更远一些,因为今后,在自己的身后,会有这一带最活跃的西风相伴,回家最快捷的路线就是继续前进。他已经遥遥领先了。他决定,只要自己还能向前推进,他就会坚持不懈。他的海上英雄们正在暗中注视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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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克斯约翰丝敦茂特谢佛格隆泰特立克罗赫斯特,加上那依然停泊着的卡若佐 。这就是在一九六八年十月三十一日这一天,由这七人的船组成的竞赛舰队在跨越一万五千海里的洋面上所呈现出来的排序。布里思和瑞齐威已经出局,不在其列。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又有两人会加入他们退赛的行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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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译注: 罗伯特威廉塞维斯(1874-1958),英国出生的加拿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