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过了28才拿下Master，这些天东奔西忙地找工作。我这儿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翻出十年前的一点儿心情，在旁边儿自己嚼。）
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
——侯德健：《酒干淌卖无》
你的到来
没有你成天人高马大地在眼前晃，真的不相信这中间的确隔着十八年。
那个夏天并不炎热。可是，我们时时都在一种紧张之中，这紧张本身就在加温：紧张着迎接你的到来。
去年秋天想专门带你去看积水潭医院的位置，还怕你没有兴趣。你居然满口答应，走近其实早已面目不再的医院大门时，你特有感慨地说：我原来是在这儿吸的第一口空气！
没错了，一切都是从这儿开始的。先是你不慌不忙地错过了预产期，整整一个礼拜之后，才终于有了面世的冲动。就在我们紧张地走过这个地段时，一个卖冰棍儿的老大妈，指着你那千呼万唤才总算有了动静的“形象”说：“瞧，怀的是个小子。”
国内还不兴让当爹的进产房“助产”，我只能在过道里等候。那过道倒也宽敞明亮，可就是横地竖墙，除了坚硬就是冰凉，不但不见任何装饰，连个条凳也没有。来来回回走烦了，靠墙站着站乏了，灵机一动，掏出书兜里带着准备抽空审阅的一部长篇小说书稿，齐齐地铺成一张“纸床”，能窝在上面稍微有个歇息。
那是河南一个年轻作者的处女作，洋洋洒洒几百页，只可惜不够精彩，起码没有打动我。我也没有因为它作过我的“床垫”，带给我大半夜的温暖，就给它开绿灯。能想象作者收到退稿时的沮丧，后来，人家真的大红大紫了，用不着再跟我这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小编辑有什么过往。只是他永远不会知道，他那厚厚一叠每页四百字的标准稿纸，怎样为我铺平了等你到来的路径！单从这个意义上说，那就是一部真正的巨著。
你初来人世的哭声嘹亮而长久。不是谁该了你欠了你，就像楼道里的听众们说的：这家伙有股子韧劲儿！而这家伙到底是谁，跟我是个什么关系，说实话，我那时并没有多少感觉。就因为这种陌生，当你被推出产房，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咱们这“头一回见面”，一点儿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惊心动魄，我只注意到了你挡住半张脸的小手，和那上面细细的手指头，还有护士不带任何感情报出的你七斤八两的体重。
骑车离开积水潭，正是北京夏日一个特别温和的黎明。回家报信儿的路上，才慢慢地有了意识：我们已经走进多了一个你的世界。
你是谁？我是谁？
从那时起的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再也不知道睡整觉是什么滋味儿。多了一个你的世界，最直接的印象，原来就是一连串手忙脚乱疲惫不堪的组合。那段日子真是漫长。
而正是你那二十四小时吃喝拉撒睡的全套节目，最能给人回味和畅想。那会儿还没有克隆一说，但看着你的小模小样儿，便像是看见了当初的自己，不得不承认人生真的几乎都是这样从零开始的。再就是把你捧在手上的时候，那份轻巧，那份可以说一无所知一无所有的单纯，任你随意踢腾，怎么也不能想象，再过十几年，就是这个小东西，将和我面对面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这个期待特别撩人，它从那时起就牢牢地成了我的信念，以后的所有辛劳和快乐，好像都是为了日后这一时刻的兑现。
别人的孩子长得快，一点儿不假。可话说回来，再快，那也是别人的孩子。血缘自不必多说，感情更是个日深月长的纠缠，只有自己生养的，才最不能割舍，要不人们怎么都说“瘌痢头的孩子，自家的好”呢。
尤其记得这么一个瞬间：刚刚还在冲着天花板出神的你，忽然显现出一脸的严肃，紧接着，只见你的脸颊越憋越红，攥着拳头的两只小手不住地晃动，两只眼睛也像是在随着用劲儿，既有哀求帮助的意思，更有靠自己解救自己的顽强……接下来给你换尿布的时候，我还在琢磨刚才的场景。不是小题大作，你那份格外的认真，真的让我不得不对你另眼相看：这是一个完整独立的生命，它会用自然给予的力量，战胜将来可能碰上的许多难题，一天天地长大成人。
再一个夜晚，见你睡熟了，我们躲到西屋去看电视，没多一会儿，又被你撕天裂地的哭声叫了过来。而就在你看见了我的那一刹那，刚才的电闪雷鸣一下子都变得风平浪静了，这时候，你那获得了安全感的满足和安详，着实震动了我，我立刻感到自己身上责任的分量。当然，或许换了别人，你也同样会停止了哭叫，但我还是愿意认定这只是我们之间才有的缘分。不然的话，几年之后在莫斯科换车的那个深夜，你醒来之后找不着我，怎么那么地不依不饶，害得同行的叔叔们抱着你满街走，直到看见我才烟消云散？
我的骄傲不言而喻。
（写于2003年。待续。）
| 木桐白云 (2013-08-29 23:13: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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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第三代能读中文的时候拿出来当范本，呵呵。 |
| 予微 (2013-08-29 05:39: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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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是横地竖墙，除了坚硬就是冰凉，不但不见任何装饰，连个条凳也没有。 再过十几年，就是这个小东西，将和我面对面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这个期待特别撩人，它从那时起就牢牢地成了我的信念，以后的所有辛劳和快乐，好像都是为了日后这一时刻的兑现。 佩服朴兄驾驭文字的本事！ |
| 朴康平 (2013-08-29 05:45: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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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予微错爱！ |
| 老来天真 (2013-08-29 06:07: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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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好感人的文字,而且是出自父亲之手，父爱也可以如此细腻！佩服你的文字功底！ |
| 朴康平 (2013-08-29 06:11: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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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爹的也是人嘛，哈哈！谢谢你了！ |
| 西苇 (2013-08-29 06:36: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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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真的很神奇，朴实而感人的文章。 |
| 朴康平 (2013-08-29 06:49: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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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西苇！真的，人生几十年，也就是这么一走而已啊。 |
| 海云 (2013-08-29 13:08: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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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你的文字感动，被父子亲情感动。 |
| 朴康平 (2013-08-29 13:38: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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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海云！咱们当爹当妈的都不容易啊。 |
| 雨林 (2013-08-29 23:16: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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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叹文轩每天都有这么多好文章！ |
| 朴康平 (2013-08-30 04:42: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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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敢岂敢！谢木桐了！不过，第三代读中文，倒是一个有意思的前景。我这几行，真的是吭哧吭哧翻成德文让儿子看的。 |
| 朴康平 (2013-08-30 04:43: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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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就在这儿用旧货滥竽充数了。 |
| 刘瑛依旧 (2013-08-30 05:48: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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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人的文字！看来，你这个爹当得很称职。 |
| 朴康平 (2013-08-30 05:52: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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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基层支部嘛，非党员也凑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