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尼柯尔斯 著
一年前，斯坦利·贝斯特先生贷给唐奈德·克罗赫斯特一千英镑。现在,陶顿镇这位靠买卖面包车发了迹的生意人,已经对克罗赫斯特的导航定向仪惨淡的销售业绩及其电子利用公司的前景不再抱有幻想。他向克罗赫斯特索回他借出去的那笔贷款。
在一封签发于一九六八年五月二十日的信函中,克罗赫斯特回复贝斯特时辩解说,跟贝斯特现在所想象的情形恰恰相反,他的公司将会因为他亲自参加金球航海大奖赛而得以引进巨资,他打算让人建造一艘三体帆船,他有足够的机会去赢得比赛。他写道,这艘三体船将是一类新颖且颇具争议性的帆船,注定要成为"海上的面包客车"。此外,他又继续写道,"这艘三体船还属于格外适合于安装电子过程控制仪器的一种平台。目前所能找到的仪器都非常原始,而且运作时沿用的路线完全是错误的。… 如果,我所建议的仪器之实用性可透过像赢得星期日泰晤士报金球奖杯再加上那五千英镑奖金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展示出来,并且受到专利权妥善保护的话,那么,我的公司未来快速盈利的发展前途是毋容置疑的。"
他所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多体船在当时是一个新鲜事物。一九六零年,美国人亚瑟·皮佛用廉价的胶合板,建造了一艘三十英尺长的宁贝尔号三体帆船,耗资仅二千美元。它从麻萨诸塞州的福耳河出发,成功横渡大西洋到达英格兰,在海上共二十八天,平均每天行驶一百三十六英里,中间仅在亚速尔群岛停留一次。这与艾立克·特巴力在四年之后的一九六四年单人越洋航赛所创造的二十七天(并且中途不停留)新记录,仅仅相差几个小时而已。一九六一年,皮佛又驾着三十五英尺娄德思塔号三体船,按每天一百五十英里的平均速度,只用十五天的时间,便从洛杉矶抵达檀香山。这是巡游帆船在深海上前所未闻的速度。在英格兰,詹姆士·华兰基于波利尼西亚船型设计,开始建造数艘船身细长型的双体帆船,并驾着它们出海,横渡大西洋。不过,这两位先驱设计师在航海界被认为是有怪癖的人,因为在那里,想用这类轻便却不稳的小舟去作长期航海的可能性是常常被大打折扣的。但是在后来的一九六四年单人越洋航赛中,有两艘双体船表现不凡。德瑞克·凯骚的多丽娅号三体船在一九六六年那场艰难的环英航海赛上获得的胜利给人印象深刻,开始改变了人们的偏见。艾立克·特巴力曾坐过一次凯骚的三体船,后来他自己也决定建造一艘三体船,用于一九六八年的单人越洋航赛。
多体船的长处实在太多,不容人们轻忽:一句话，就是它们一举多得。它们不仅仅比单体船来得更为轻巧,就连建造的成本也更加便宜。不但船内宽敞舒适,拥有两个上下双层床和宽大的厨房,而且,航行时船身挺直,几乎不带丝毫侧倾,跟传统的帆船相比,多体船带给船员们的感觉是一种既干爽又舒心的旅程,不会那么令人胆战心惊。许多水手发觉,他们的妻子们虽然以前不甚欣赏航海,现在却更乐意登上一艘双体船或者一艘三体船,也更加愿意在上面花上一个周末,出海兜游一阵子。此外,多体船行走得更快;与同样长度的单体船比较而言,它们要快出一两倍呢。它们属于未来的竞赛帆船。
然而,多体船也有一个致命缺点,那就是,由于多体船不具备传统帆船那种压舱龙骨和自我调整的性能,一旦倾覆, 它们就将无法翻身。其实,它们颠倒过来的时候，倒要比它们正面向上时还更加沉稳,原因是它们的船桅和风帆都下戳得很深, 堂而皇之地充当起一种绝妙的轻量级龙骨。这种情景发生得不多见,除非一支正在竞赛的人马急于将一艘帆张得过满的帆船推进得太过猛烈。不过,唐奈德·克罗赫斯特告诉斯坦利·贝斯特说,他正忙着在做的一块主要仪器,可以靠电子激发进行自我调整。它是一种经过根本变革的器件。他会将它安装在他的新船上,用以避免上述翻船事故。
假如,斯坦利·贝斯特在一九六八年曾就三体帆船询问过任何一个人的话,那么,他们就会异口同声地证实,克罗赫斯特所声明的绝大多数东西都是确实可信的。新一代的多体帆船设计师和建造商正在英格兰全国各地风起云涌,他们的船、他们碧波蓝水的航海计划,正在营造出一片声势。英国的普罗特兄弟正在打造某些属于当时最大型的双体船,他们的设计享誉欧洲。曾几何时，特巴力激起过法国人的兴趣,他们在拥抱新事物方面也许比英国人更快些,也更少为传统船艺美学所缠累。他们很快就驾着双体或三体帆船,兴致勃勃地在欧洲各地畅游,并横渡大西洋。多体帆船注定要发展壮大的,如果克罗赫斯特所设计的那玩意儿在环球快速航行中大显身手的话,那么, 他的电子利用公司也可能会有一个大飞跃的。
可克罗赫斯特以前却从来没有驾驶过一艘三体帆船啊。他对这些新船的了解，完全来自于书报杂志上的文章。看到愈益增多的金球奖参赛者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克罗赫斯特对三体船的热忱在迫不得已中突然之间萌生出来。如果他还想着让人家为他造一艘新船的话,那么造价就不得不要便宜下来,而且,他出发的时间也得比较晚,会落在整个参赛队伍之后,这样的话,这艘船得造的非常之快。于是,三体船便成了他逻辑上的最佳方案。
就在斯坦利·贝斯特打算与唐奈德·克罗赫斯特一刀两断的那一瞬间,克罗赫斯特便设法利用自己美妙的主意,吊足了他的胃口,并一路将他弄得不知所以,连贝斯特自己到后来也解释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一直都是在比较有把握的情况下，或在做过严格的风险计算之后，才会去做投资的。但这一回,我却突然间跳进了这个巨大的承诺之中,而对此，我却没能真正明白过来。合适的回报到底是什么, 对此我只有一个肤浅得不能再肤浅的认知。我想,这归咎于这个主意的魅力所在、它的公信度和它所带来的刺激性─再加上唐奈德这个人的煽动性。归根究底，他实在是一个令人印象十分深刻的人,也是极具说服力的一个人。"
五月下旬或者六月上旬的某一天,贝斯特终于同意支付建造一艘三体船所需的费用,虽然他还指望着克罗赫斯特会继续寻找其他的赞助商来共同承担这次航程的全部费用。如果克罗赫斯特赢得了比赛,贝斯特的投资就证明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要是克罗赫斯特在比赛中失利的话, 那么他们则希望，他的参赛仍旧证明是为由电子利用公司开发出的产品作了一次吸引公众眼球的广告。不过,斯坦利·贝斯特也试图保护自己免遭全部的经济损失:他们之间拟定的合约明文规定,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要是克罗赫斯特未能完成整个航程的话,那么,他就必须向贝斯特偿还那艘船的费用。这就意味着,如果克罗赫斯特在这场竞赛中没能做到最起码的出色表演,那么他也就将丢掉他的生意,并宣告自己破产。
但这个并没有让他担忧。他深信自己有能力去克服一切困难。这是一场伟大的挑战,是对自己天赋的一次最重要的展示,为此,他一生都在苦苦地追求着。这将根本上改变他长时间所遭遇的厄运,这个厄运一直尾随着他家人和他本人的生活。任何会使他无缘获得奖赏、名声与辉煌的可能结果,他都将无法承受。倘若斯坦利·贝斯特想要考虑这一点而使他的投资有安全感的话,克罗赫斯特倒是很乐意赞同的。
他早已经同一些船坞在洽谈协商。现在,时间已经极其紧张了。没有一家船坞愿意答应从零开始,为克罗赫斯特打造出一艘完整的船来,好让他在星期日泰晤士报十月三十一日的截止日期之前(距离现在仅五个月之遥)启航出行。不过,位于艾塞克斯郡一家规模不小的船厂考科思船舶公司说,他们业已接到别人的生产三体帆船的批量订单从而无法打断,建议可为克罗赫斯特先造出三个船体,然后请另外一家位于不远处诺福克郡的船厂伊丝伍德来为他组装完成。约翰·伊丝伍德和他的合伙人约翰·伊里亚德也同意了。对于他们这爿小厂家来说,这可是一份大活,但他们意识到这是一次难得机会, 便欣然接受了。就如同那些已经为瑞齐威和布里思提供了不甚合适的帆船的造船商一样,能跟一场不间断环球航行沾点边,也是件蛮令人兴奋的事呢:任何一艘从这样一场航行顺利返航的帆船,都必然会为它的造船商带来名誉和生意。
克罗赫斯特所想要的船是一艘跟女得胜者号同一级别的三体帆船,船身总长四十一英尺,船宽二十二英尺,活脱脱是尼杰尔·泰特立的三体船的姊妹船。考科思船舶公司早已在建造另一艘女得胜者号,所以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地可以在仓促之下突然蹦出另外三个船体。女得胜者号是富有开拓精神的美国设计师亚瑟·皮佛的另一得意之作,他的声望并没有因为他于一九六八年驾着他自己设计的其中一艘船出海后失踪并被推测已经死亡的消息而深受打击。他可能翻了船,但也可能被撞沉,或者遭遇到了出海的水手常常会面临的某种不幸。
就在克罗赫斯特和他的造船团队正在研究具体细节时,他们在六月二十三日这一期的星期日泰晤士报上读到皇家海军少校尼杰尔·泰特立打算以他的女得胜者号参加金球大奖赛的消息。据报道说,泰特立的出发日期定在八月份之后的某个时间。这个消息无疑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经,但克罗赫斯特却不为所动。他设计的具有革命性的自行调节仪将意味着他可以设法让他的船行进得更猛,比泰特立更敢于承担风险,而且,如果一旦发生的话,他也会从翻船中恢复过来,接着继续前进。
在非常短促的一段时间内,克罗赫斯特就开始梦想成真了。他找到了资金,造船的工程也已经展开。这一切都归功于他这些主意的威力。游说别人这个最艰难的部分,现在已然成为了过去。目前剩下要做的就只有去实施既定的计划了。于是,克罗赫斯特制定出了一幅图表,它从理论上"已证明",他要赢得双项大奖,几乎已是囊中之物了。
参赛者 可能的最大 可能的最高 出发日期 时间跨度 返航日期 名次
速度 平均速度 (P系估计日期)
瑞齐威 7.5节 4节(95英里/天) 6月1日 295天 4月1日 第7名
布里思 7.5节 4节(95英里/天) 6月1日 295天 4月8日 第8名
诺克斯约翰丝敦 7.25节 4.25节(108英里/天) 6月14日 260天 3月3日 第6名
茂特谢 8.5节 5节(120英里/天) 7月21日(P) 234天 3月14日 第5名
佛格隆 7节 4节(95英里/天) 7月21日(P) 295天 5月18日 第9名
金 9.5节 6节(144英里/天) 8月1日(P) 194天 2月14日 第4名
克罗赫斯特 15节 9节(220英里/天) 10月1日(P) 130天 2月7日 第1名
泰特立 15节 8节(192英里/天) 9月1日(P) 146天 2月12日 第3名
霍威 15节 8节(192英里/天) 9月14日(P) 146天 2月10日 第2名
克罗赫斯特让自己明显地领先于泰特立和”塔希提”比尔·霍威,后两者均使用跟他类似的帆船,而且根据这张图表,两人都比他出发得要早许多。他或许在假定，他的革命性技术革新会带给他额外的速度,或者, 自己比他们更难以对付, 他会让他的船更拼命地行进。泰特立是个未知数,但塔希提比尔在海上的这几年以及他单独行驶的数万英里历程,在航海界的出版物上可算是人所皆知的,对此,克罗赫斯特却故意地不加理会。
但是,他的图表中出现的偏差,就是他未能考虑到大海本身这张捉摸不透的牌,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它总是在嘲弄着人们精心布置的计划),还有人人都要遇到的运气,无论是好运与坏运。只有对大海一无所知的人,才可能会做出像克罗赫斯特的图表这一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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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八日,考科思船舶公司按时将三块女得胜者号船体送到伊丝伍德公司,于是,唐奈德·克罗赫斯特的船的正式组装工作便由此开始了。一块船体(即使是三块都算在一起)，只不过是整艘帆船其中的一个部件而已,它提供了一个平台,在此之上,其它的东西便一件一件地被添加上去。它也是最容易完成的部分。诸如用于一艘女得胜者号三体船上的胶合板船体,一组熟练的工匠只消几天的功夫,就可以做成了,尤其是像考科思船舶公司这样的造船厂,本来就已经在生产同样的船体了,留下来一堆马上可以再用的模子、样板和经验。造一艘帆船时所花费的大部分时间和金钱,其实都花在了细节上面。而这正是克罗赫斯特的船陷入困境、停顿不前的地方。
七月二十八日星期天,正是三块船体被运到诺福克郡的同一天,约翰·伊丝伍德同唐奈德·克罗赫斯特在他位于布里奇沃特镇的家中花了一天的时间。从早上九点直到晚上九点,他们一直在讨论着细节问题,伊丝伍德对克罗赫斯特能够抓住许多复杂细节的能力、他在技术上的才能、和他那富具想象力的头脑,留下了深刻印象。
克罗赫斯特给自己的船指定了一种流线型更好的外形,而不是采用皮佛曾设计出的那种宽宽大大的船舱,在南大洋滔天巨浪面前,这种宽宽大大的船舱就会经受不住了。他让人将船做成平甲板,并在驾驶舱前边一点点的地方,只装上一个像狗窝一样小小的圆形东西─这是一种非常实用而且符合海员要求的安排,可以又快又省地造出来。他还提出了一系列的主张和改进意见,据伊丝伍德说,这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其中有一些，还相当高明。
他为自己的三体船所做的所有创新中,当首推他为防止翻船而设计出的系统:如果船侧倾太多而出现危险的话,那么安装在船体那一侧的电极便会向一台转换设备(他称之为"计算机")发送出一个信号,后者会将一个同放置在空心船桅内的一根管子相连接的二氧化碳圆柱打开,于是便将船桅顶上的一个浮包充满气。这样就可以避免船完全倾覆了。在船没有完全倾倒的那一刻,他就可以朝船体上部泵水,随着船愈来愈沉,就会将三体船往下压,最终将之扳正过来。
他的船载"计算机"还有一些别的用场。它可以用来电子监测支撑船桅和船帆的索具装置承受的压力,一旦负载达到临界点,它便会启动警报信号灯,拉响警报器。它连接在一架风速测量仪上,还可以自动放松帆角索和风帆。
约翰·伊丝伍德原想归并到这艘船上的全部特点中,接通二氧化碳的供电线路和接管只属于其中的一部分。克罗赫斯特告诉伊丝伍德, 这些新装置已经过了测试,"目前工作完全顺利",这是电子利用有限公司"开发项目"的结晶。而且,他正到处散发宣传海报,在上面也同样地宣称。
然而,在他位于布里奇沃特镇的住所后面, 曾经设在马厩中的工作间里,这样的开发项目根本还没有开始呢。
一位朋友把此时此刻的克罗赫斯特描述成"正在与困难撕打,因此颇显胜利者的姿态"。在他的朋友圈里, 克罗赫斯特永远是最最聪明的一员,因此，无论是他的设计图、他的论辩、还是他的研究,对他的朋友们而言,肯定显得眼花缭乱。但是事情不仅仅是他要给他周围的朋友们留下深刻印象,他知道他们都不是专家,他们知道的东西比他还少,而且他们还缺乏他自己那种强烈的权威性,也缺乏他那种吸收知识并以此制服人的能力。他还要给曾经出现在一月份伦敦船舶展上的、为比尔·金设计了加尔威火焰号的那位设计师恩格斯·普林罗司留下深刻印象。他已经成功地说服了务实的斯坦利·贝斯特。他也已经让约翰·伊丝伍德对自己肃然起敬。即便是星期日泰晤士报,也将他报道成一位"饶有经验的航海家",在将他跟那班"鲁莽的年轻人"相比时也倾向于他。的的确确,唐奈德·克罗赫斯特有一种非凡的秉赋,能使人相信他自己。他的这种力量深藏于一个事实,即,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说服了自己。
【未经同意，请勿转载】
| 雨林 (2013-08-15 00:40: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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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远心闲的译文好见功力。我先生大学毕业后曾经在造船厂工作， 我今天把你的这个系列也推荐给他了。 |
| 棹远心闲 (2013-08-15 02:58: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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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雨林。你先生才是专业人士。若能得到行家里手的一番点拨，必定会受益匪浅的。 |
| 木桐白云 (2013-08-15 07:56: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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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带有很多专业知识，需要很多热情与毅力的投入，钦佩。 |
| 棹远心闲 (2013-08-15 13:13: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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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航海并非我的专业，所以专业词汇翻译起来也颇费周折。因为翻译都是在工余时间做的，又放不下其他写作计划，所以也前前后后花了近一年时间才完成，先后又修改润色了一两遍。功夫不少，但因为其间的故事非常吸引我，也非常励志，所以就坚持下来了。谢谢你的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