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3 世界批评日

 

8.23世界批评日

姜广仪

 

 

我将“嘲讽”作为主食,将“诙谐”、“幽默”凉拌,做了清蒸“荒诞”、爆炒“离奇”,最后一道汤水——“爱情神话”。

我吃“文字”,喝“句子”,万千咀嚼,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第一章:妈妈之 善变

 

局长喜好啥,局科、局员、局机关、局食堂就喜好啥。

胡局长喜好打台球,机关里的人就都跟着喜好打台球。活动室里就摆满了台球案子。胡局长退休,换了周局长。

周局长喜好打乒乓球,机关里的人又都喜好上了打乒乓球。于是,活动室里的台球案子被撤掉,统统换上了乒乓球案子。周局长退休,换了黄局长。

黄局长喜好搞文艺。这下局机关可热闹了,逢年过节不说,就平时,隔三差五,就来一场文艺表演,或来一场诗朗诵,或赞美,或颂扬,或讴歌。各科室的人都动起来了,扔了多少年的笛子、二胡、小喇叭等都捡起来了。大白天的,会议室里居然有人吊起了嗓儿,拉的,弹的,唱的,再加上花花绿绿的演出服装,一阵一阵的,局机关就像个戏班子。

我虽然到局机关工作时间不长,但我知道:局长喜好啥,啥就兴旺,就这么邪。

我还知道:紧跟局长的脚步,就是进步,嘴上不说,脚使劲,都是赤裸裸。

我上班了,走出楼门。

娘每天都早早起来,在楼下打谷场打谷子。谷场边上放着簸箕,扫帚,还有一台碾子,一台木制鼓风机。

娘戴灰色头巾,穿一身蓝色布衣,脚穿草鞋,用藤条编成的连枷,一圈一圈地拍打谷子。谷穗经过连枷的拍打,谷粒落下来。

我蹲下来抓了一把谷粒说:娘,这谷粒挺实成啊?

娘说:你也会看啦?

我说:娘,我帮您打一会吧?

娘说:娘可不用,快上班去吧。

我走了。

娘说:斯儿,下班就会来,别在外面耽搁。

我说:娘,斯儿知道。

黄局长退休后,换了贾局长。贾局长不爱运动,更不爱文艺,但贾局长也有个喜好,就是爱吃肠。

贾局长最爱吃的是肥肠,还有香肠、苦肠、花花肠、蛋肉肠,只要是长的、细的,里面包着肉,或包着蛋的就喜欢,就爱吃。

也是怪了,贾局长身子长得圆圆的,脑袋却长得细细的,加上白白的脸,看上去,真就像是一段肥肠,上面简单地画了鼻子,眼睛和嘴巴。于是,私下里,干部们都管贾局长叫肥肠局长。

贾局长第一次和机关干部见面,居然在机关食堂。史无前例,加上前无古人,干部们都说贾局长太能创新了。面对餐台上的四菜一汤,和正在进食的干部们,贾局长当即做了题为“五肠五吃五营养”的报告,简称“食堂报告”。

报告指出:肠在动物体内是最有活力的,即使动物睡着了,肠也在蠕动着。试想人吃了最有活力的部位,人能不长活力吗?

正在进食的干部们停止进食,腾出双手热烈鼓掌。

“食堂报告”接着指出:另据科学研究人员发现,肠富含多种营养成分,比如人体必需的高蛋白,白蛋白和白白蛋。人吃了必然会健康、强壮,有力量。

干部们再次热烈鼓掌。

“食堂报告”最后指出:机关的凝聚力靠什么?齐步走靠什么?有的领导靠抓学习,有的领导靠抓文艺,我呢,靠大家身体健康,就是靠营养。

干部们一下子站起来,仰望局长,长时间热烈鼓掌。

张科长即兴一诗讴歌:啊,多好的时代,啊,千古一盛世,我们赶上了,啊,我们幸福。

接着干部们一边进食,一边对“食堂报告”进行了热烈讨论。

马干部首先发言:贾局长的报告非常深刻,对一直困扰我们的健康问题抓的准,有很强的针对性,指导意义特别深远。

刘委员接着发言:贾局长的报告,为我们能健康地成长,非常明确地指出了如何去吃,怎样去吃的前进方向,意义特别重大,真是鼓舞人心呀。

贾局长报告以后,机关食堂平日里的四菜一汤,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溜肥肠是必须的,然后是一个肠炒菜,一个菜炒肠,还有一个是香肠、苦肠、大肠、小肠掺合到一起的花花肠子凉拌,只有一汤是青菜的。

干部们喜欢吃肠的要吃,不喜欢吃肠的也要吃,要不没得吃,只能喝菜汤。

我吃了几天,就吃顶住了。再进食堂,我都不敢看肠了,得绕着肠菜走,直奔菜汤去。我只能是喝一口菜汤吃一口饭,或吃一口饭喝一口菜汤。妈妈之,我有了意见,干部们也都有了意见。

中午,贾局长走进食堂看着他喜欢的肠菜,拍拍管理员的肩膀说:好,好。然后又对吃肠的干部们说:肠是个好东西,好东西不能光想着自己,还要想着家人,不仅仅是我们能吃到肠,也要让家里人也能吃到肠。

于是,逢年过节,局里搞福利,办公室主任就出“半截子”,就是专门搞福利的车,去超市或去香肠厂家买肠,各种各样的,分给全局干部职工,都3050斤的分。

几年下来,真给干部职工和家属吃赖了,批评的意见嗷嗷的,但也都是背地里。

一天中午,食堂吃饭,我和张科长、马干部坐了一桌。

张科长对我说:肥肠局长喜好什么不好,非喜好吃肠,吃得我脑袋都变长变细快要变成肠了,我真是吃够够的了。

马干部的意见更大。

马干部说:该死的肥肠局长,分点什么不好,非分肠,我老婆说,再把肠子往家拿,她就给我扔出去。

我说:我早就吃顶住了,我现在见着腰带都想哕。

我看着两个人,想了想说:我们可不可以联名,就肠的问题,向贾局长上书意见?

张科长说:上书意见?意见就是批评。这我可没想。说着端起碗离开了我的桌。

马干部看了我一眼说:你要写你自己写,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听到。说着也要起身离开。

此时,贾局长嘴里嚼着肠,手里拿着肠从小屋里走出来。

贾局长使劲咽进去了一口肠,笑着对大家说:肠是不是好东西呀?

干部们齐回答:是,是个好东西。

贾局长又笑笑说:声音还不够响亮嘛?大家还可以动动脑筋,就肠的吃法,提些建设性的意见或建议,当然,能听到点批评的建议就更好了。

张科长说:肠有五营养,贾局长早就讲过了。我的体会是肠柔软,好消化,不伤胃,我多年的老胃病都吃好了。

马干部说:肠真是个好东西, 我算是吃服了。我原来还真不太愿意吃肠,可现在不同了。我是真愿意吃,说点素质低的话,我一看见肠就想上前去抢,很怕吃不着,一天不吃,一顿不吃就想,就没精神。马干部说完往嘴里塞了一大段肥肠,吧唧,吧唧地嚼。

贾局长说:好,好。

妈妈之,我绝望了。张科长和马干部善变的嘴脸,让我对人,对人类产生了一种绝望。人类真该妈妈之毁灭!我一气之下决定,我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二章:松鼠也忧国忧民

娘在楼下的谷场上推碾子,碾子很重,娘费力地推着。谷子的皮随着碾子的滚动,不断地剥落下来。娘用簸箕收起碾子上的谷子,倒到鼓风机里。娘摇动木柄,风叶转起来,把糠和米粒分开,从两个出口流出来。

我走过来,帮娘摇动风车。

太阳快落下去了,光辉从楼间的缝隙中洒下来,洒落到我和娘的身上。娘摘下头巾擦着脸上的汗水。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跟娘说:娘,给我做点干粮吧,我要出门几天,带着。

娘说:斯儿,穷家富路,平时在家可以省,出门在外可一定要吃饱啊?

我说:娘,斯儿知道。

我躺在床上,都后半夜了,依然睡不着。我要干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要拿起批评武器。但我也担心,也害怕,别人都不拿这个武器,我为什么要拿?难道拿起批评武器,就真的历史地落到我斯人的肩上?透过窗帘,我望向明月星空,真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就是那个斯人?娘曾跟我说过,我是属马的,是午时出生。我出生的时候,响晴的天,突然打了一个响雷,一大片云卷动着落向我家屋顶,然后慢慢散去。爷爷在外面看到了这一切,爷爷说我是云中之马,将来必有担当,成大事,于是给我起了斯人的名字。娘还跟我说过,我过周岁的那天,家里人给我准备了抓周活动。娘端来一个大盘子放到我面前,盘子里装有笔、本子、书、剑、手枪、炮等30多样玩具。我看了看,一伸手就抓起了一个小钢炮。爷爷哈哈地笑起来,爷爷说,炮在这里边发出的声音是最响的了,说给我起斯人的名字起对了,我一定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想想倒也有趣,可惜爷爷去的早,不然我会问问爷爷的。我断定,我就是斯人,我不应该管别人拿不拿批评武器,我必须拿,因为我一出生就担当使命了。

我知道,要拿起批评武器,一定要找到“批评武库”。

早晨,天还没亮,我就和娘一起起来了。我帮娘把一袋小米扛到楼下,装上一个木轮小车里。娘推起小车准备到市场上卖小米。我接过娘给我带下来的干粮,准备出发。

娘说:出门办事,要与人为善,以诚相待,还有,

我说:还有不能撒谎,不能丢了良心,我就替您说了吧。

娘笑笑说:跟娘耍贫嘴。

我说:娘,从小您就对我说,做人要一辈子不撒谎,做事要一辈子不丢良心,我都听了一百遍了。

娘说:娘没文化,但娘就认这个理儿,做好人就不能撒谎,就不能丢良心。

娘说完推起了木轮车,木轮车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我也出发了。

我上哪去找“批评武库”呢?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我找遍了城里,没有,出了城,在山野沟壑中跋涉寻找,也没有。我又去了荒漠,爬上了一座高山,一位老人指点了我。我向一座武库走去。武库岗哨林立,戒备森严。我离大门还很远,就被一哨兵喝住,哨兵用枪瞄准我说:再敢前进一步,杀无赦。我被老人骗了,原来这是一座核武库。我撒丫子就跑,我想我再怎么干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也不敢拿核武器干哪。

我鞋跑丢了,裤子刮破了,我顺山坡滚落下来,滚落到一窝草里。

我饿了,想吃干粮,干粮已经没了。我在草窝边,看到一眼山泉,喝了几口,算是充饥了。太难了,找批评武库比找核武库都难,我想放弃不干了。但一想我是斯人,是天降的大任,我又从草窝里爬起来,继续找。

娘推着木轮车来到马路边市场。娘刚到就有几个老主顾围过来买娘的小米。

老大爷说:这小米真好,煮粥,没放碱就像放碱了一样。

一个大娘说:就这老太太不骗人,真是纯绿色。

娘给人称小米。

一辆宝马车开过来,从里面下来一位贵妇人,一只狗狗也跟着跳下来。贵妇人走到娘跟前,看了一眼娘的穿戴喊:儿子,儿子快过来。贵妇人一边喊一边向狗狗招手。狗狗跑过来。贵妇人抱起了狗狗。贵妇人说:儿子,你看这老太太还穿草鞋呢,真是老古董。随后贵妇人又看了一眼袋子里的米,说:这是什么稻谷呀,粒儿这么小,一看就不能好吃。

老大爷说:你连小米都不认识,你可真是个狗妈。

贵妇人喊起来:你骂谁呀?你个老不死的。

老大爷说:我怎么骂了,你管狗狗叫儿子,那你不是狗妈,你能是啥妈?

贵妇人指着老大爷的鼻子说:别以为你岁数大,你就可以惹我生气?

老大爷说:惹你生气又怎么样,我还怕你呀?

贵妇人说:我告诉你,我爹就是管你们的,你知道我爹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老大爷故意趔趄了一下,说:快说你爹吧,我都哆嗦了。

贵妇人说:你个老不死的,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我爹就能带人过来,把你们的东西统统都收了,让你们卖都没地方卖。

老大爷愤愤地说:那你就打呀,快让你爹来呀?

娘说:别吵了,这位大哥,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娘劝着大哥,回头又对贵妇人说:贵妇人,一看你就富贵,富贵,别和我们穷人一般见识。

贵妇人说:老太太这话我爱听,今个我就放过你,不和你一般见识。贵妇人说完抱着狗狗上了宝马车,使劲按了两下喇叭,冒出一摊尾气跑了。

老大爷连骂了两句:狗妈,狗妈。

我终于找到了。

在一片林子里,我看见了一片废墟,残垣断壁里,有一片低矮的房子。大门歪斜着,门上的字迹缺撇少捺,但我依然能看出“批评武库”字样。我向门旁的门卫小屋走去,里面空空的,没人把守。也是,批评武器就是送给谁,谁都不会要,还用把守吗?

我走进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破败不堪。

我进了库房,见了一些长枪短炮式的批评武器,都已锈迹斑斑,不成样子,且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我摸起一件擦拭了一下,不好使。我又摸起一件擦拭,还是不好使。我从早晨摸到晚上,再从晚上摸到夜里,我擦着,试着,没有一件好使的。透过库房破漏的房顶,我看到天空中冷冷的月光,我冷,我饿,我累,我身心疲惫,心灰意冷。我躺在破旧的批评武器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躺在医院里,张科长、马干部,还有贾局长都来看我了。贾局长从兜里拿出一个药丸送到我嘴边。我说我没病,我不吃。贾局长说,你病了,一定要吃药的。我说,我不吃。我咬紧了嘴唇。他们动粗了。马干部按住我的腿,张科长撬开了我的嘴,贾局长硬是把药丸塞进了我嘴里。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将药丸吐了出去。我喊我没病。我的喊声震落了“批评武库”的房顶,我醒了。一片阳光洒进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对这个梦,我觉得奇怪,我没病为什么还给我吃药?

我走出库房,我太饿了,就在地上抠了一把嫩草根,放到嘴里嚼着,太难吃,太难咽了。要是有点肉吗,和嫩草根慢火炖一下,能好。可现在真是妈妈之,不好。就真的找不到一件批评武器了吗?小时候,我抓周,抓起的可是小钢炮哇?我就不信了,我非找到一件不可,管它是枪是炮呢,能打能轰就行。

我回头看了一眼“批评武库”,又走了回来继续寻找。

我翻遍了武库的角角落落。我看见了一个洞口,露出闪亮的一圈,我伸手向洞口摸去,摸到了炮口,像是火炮的炮口。我欣喜若狂,拽着炮口使劲往外拉,炮管出来了,炮身出来了。我拉的相当费劲,就感觉有股力量在往回拉。当我把火炮全部拉出的时候,后面居然跟出一只大松鼠,还在拽着火炮的尾部。

松鼠大尾巴拄地站起来。

我毛骨悚然,但我依然死死抓着炮口。

松鼠一呲牙,说:这是门批评火炮,你想要吗?

我说:松鼠,你会说话?

松鼠说:是了,会说。

我说:你是妖?

松鼠说:我不是妖,我是人,我只是以松鼠身示人。

我说:怎么可能?

松鼠说:怎么不可能。好了,我再问你一句,你真想要这门批评火炮吗?

我说:当然想要。

松鼠会说话,我不怕了。

松鼠说:你没看见炮管上写的字吗?

我细细看了一下炮管,见上面写着:后坐力伤人。

松鼠看着我说:你还要吗?

我说:我不怕伤,我要定了。

松鼠又对我一呲牙。我看出来了,松鼠呲牙是对我笑。

我也对松鼠一呲牙,然后哈哈地笑起来。

松鼠说:你的笑声好爽朗、大气,你肯定是斯人?

我说:啊,是呀,你怎么知道?

松鼠说:因为只有斯人才可以排除万难,担当此重任。

我向松鼠一呲牙。

松鼠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已经等你好久了,这门批评火炮就是留给你的。

我有些激动。

我说:松鼠哥哥,你真好。

松鼠说:谢了,你也好。

松鼠向四周看了看,又说: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来过,更没有人往这个库里存储武器了。

我说:不是有过几家批评武器兵工厂吗?

松鼠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都转产了,改制了,建成了二踢脚炮厂,哧花炮厂,礼花炮厂了。听说,礼花炮厂,火的不得了。

我叹息了一声,说:是啊,都爱搞庆祝、庆贺,能不火吗?

松鼠说:别唉声叹气的,要乐观。

我笑笑说:好,我乐观。

我蹲下来,抚摸着批评火炮,一遍又一遍。

我说:这门火炮好像经历过战火,有战士用过?

松鼠说:是了,北伐的时候用过。

我说:这么久了,还能保存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松鼠说:是了,我一直把它藏在洞里。这也是“批评武库”里唯一一门可以使用的火炮,希望你拿去后,能好好用它。

我说:松鼠哥哥,你太让我激动了,你不仅仅是为我保留了一门批评火炮,而是保留了一颗批评的种子啊!

我伸出双手握住了松鼠的前爪,使劲地摇晃着。

松鼠说:我讨厌你们人类只爱听赞美,不爱听批评。弄得人类越来越没了素质,爱瞪着眼珠子说假话,爱笑眯眯去逢迎,还爱偷偷摸摸地往食品里添加毒素,就连人命关天的药品都敢掺杂使假,真让我们松鼠看不起。

我说:你批评的太对了,人类要都能像你松鼠这样敢批评就好了。

松鼠说:我给你留下的这门批评火炮,就是希望国家,希望人类能一天天好起来?

我说:真没想到,松鼠辈还这么忧国家忧人民?松鼠哥哥,我作为人类真是无地自容。

松鼠说:是了,再看世界风云,专制的萨达姆倒了,专制的卡扎菲倒了,真惨。他要是把人民要的好东西早一点给人民,比如说民主哇,自由哇,人民能倒他吗?潮流滚滚,不识时务。

我说:松鼠哥哥,你不光忧国家忧人民,你还忧世界忧人民,你真伟大。你应该代表松鼠辈成为地球的主人,而人类不配。

松鼠说:谢了,难得你这么夸赞我们松鼠。

我双手抱拳,向松鼠深深鞠了一躬,说:拜托了,松鼠哥哥,人类的进步就全靠你松鼠啦?

松鼠说:也不能这么说,不是还有你斯人吗?

我说:斯人只是个基本群众,人微言轻啊。

松鼠看看我,摸了摸发亮的炮管说:斯人,你会用这门火炮吗?

我摇摇头看着。

松鼠说:这门火炮太古老了。你看,它用的还是火捻子呢?

我在松鼠的指点下,看到了火炮后边的把手处,有段火捻子,像草绳头一样。

松鼠说:要想把炮弹打出去,必须拉动这个火捻子,拉一下,炮就响了。但你千万别拉第二下,就是千万别打第二炮,因为打第二炮会伤着你的。松鼠停了一下,又说:我不希望伤着你。

我点点头说:松鼠哥哥,斯人记住了。

松鼠看了看我已经没有了鞋的脚丫子,向我一呲牙。我也学着松鼠一呲牙。

松鼠说:学我?你那鞋呢?

我说:去核武库的时候,跑丢了。

松鼠突然咯咯地笑起来。

松鼠的笑声很甜,很清脆,像个姑娘在笑。我很是惊奇。

松鼠说:你还敢去核武库?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我是被一个老头骗了,差点丢了性命。

松鼠说:看你那样吧,像个大男孩。好了,我给你找一双吧。

松鼠回到洞里,给我拿出了一双新鞋,说:穿上吧。

我穿上了。我在松鼠面前走了几步。

我说:松鼠哥哥,正好。哎,怪了,你怎么知道我脚的大小?

松鼠又一呲牙,然后,用他的前爪,拍拍我的肩膀说:大男孩,把火炮别在腰上,走吧,我送你一程。

松鼠送我走出了“批评武库”。我们走下了山坡,走到了一条溪水边。青青草里,点缀着白的,黄的,红的,各种野花,淡淡的花香和青草香,细细飘来。

我和松鼠哥哥边走边聊。

松鼠说:斯人,如果你在人类里,觉得累了,就到我这里来吧?

我说:松鼠哥哥,我现在就不想走了,我很喜欢这里的淡淡的香。

松鼠说:斯人,你是为使命而来,你要为使命而去。

我们沿溪水走着,上了一座小桥。我们两个的身体倒影在溪水里。

溪水把我们的身影冲刷得若隐若现,也在河床的各异石块上,冲打起朵朵浪花,瞬间又消失在溪水里。

松鼠说:斯人,你看水里面的影子是不是一对?

我说:当然是一对。

松鼠说:我要是能变成人该多好?

我说:干嘛要变成人呢?你们松鼠多好哇,享受着青山绿水,呼吸着新鲜空气,自由自在,多好。

松鼠说:是了,那你愿意为我变成松鼠吗?

我说:我愿意,可我不是仙啊,怎么变?

松鼠向我一呲牙,突然挽住了我的胳膊,并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隐隐约约觉得松鼠哥哥已经变成了人的身型,我想侧过脸看松鼠哥哥的时候,松鼠哥哥松开了我的胳膊。

松鼠说:斯人,我失态了,失态了。松鼠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说:松鼠哥哥,你怎么啦?

松鼠说:斯人,你刚才说的,让我好感动。你们人类总是说这个是害虫,那个是害虫,也说我们松鼠是害虫,我们真是不服。

我说:地球上,几乎所有动物的历史,包括你们松鼠类,都远比我们人类要长。人类说你们是害虫,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你们松鼠就是不会写文章,还没有媒体,没有电视台,没有专门去搞宣传的松鼠,你们就吃亏了。如果你们有,你们也会写、会说、会宣传,人类才是害虫,是所有动物的害虫。

松鼠说:斯人,你说的真好。

我说:如果有一天,我能站在世界舞台上,我会代表人类向你们松鼠,向一切动物道歉。

松鼠看着我。

我突然觉得松鼠的眼睛有泪光一样的东西,而像人的眼睛一闪。

松鼠动情地说:你是人类中唯一一个松鼠类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走,又觉得太自私。

过了一会。

松鼠说:你还会来吗?

我摸了一下腰间的火炮说:可惜“批评武库”再没有可用的武器了。

松鼠说:除了武器,就不喜欢这里的景色吗?

我说:喜欢。

我们走下了小桥,顺溪水前行。

松鼠说:斯人,你,你有女朋友吗?

我说:没有。

松鼠说:我想,我想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

我笑笑说:怎么会呢?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松鼠说:怎么会没有呢?你来就会有。

不知不觉松鼠哥哥已经送了我很远的一程。

我说:松鼠哥哥,回吧?

松鼠说:好吧。

我看着松鼠哥哥,说:这次回局,吉凶难料哇?

松鼠看着我,从脖子上摘下项链,项链上有两颗晶莹的小红豆。松鼠哥哥摘下一颗放到我手里。

松鼠说:这是我送给你的一个小礼物,你把它放到耳朵里,有什么难事的时候摸一下,说一说,或许我会听到。

我说:你会听到?

松鼠说:记住,你是斯人,没有人会怎么样你。

我伸出手握住了松鼠哥哥的前爪。

松鼠哥哥的前爪肉呼呼的。

我走出了很远,回头看,松鼠哥哥还在原地,怎么是一个姑娘向我挥手?怎么可能呢?我揉了揉眼睛,啊,是松鼠哥哥向我挥动前爪。

 

第三章:吃肠会议

我回到局里,看到了全局上下都在忙。

局秘书组在给贾局长写材料,印材料;局会务组在搭架子,布置会场;局宣传组在联系报社、电台、电视台。

贾局长要在近期召开“吃肠会议”,会场就设在机关食堂。

回来这几天,我的手一直放在腰上,摸着批评火炮的火捻子。我激动,我兴奋,我想象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的炮口对准贾局长,拉动火捻子时的情景,那一定是惊天动地的。我希望尽快拉动火捻子,尽快打响批评这一炮,因为我担心,时间久了,火炮会走火,会误伤了别人。

青峰翠柏间,一泓瀑布流泻,在底部形成潭水。姑娘长发飘飘,在潭水边洗澡。姑娘洗完了,上岸,穿上了一身白色衣裙,向不远处的一座木屋走去,边走边伸出手指看了看,又动了动,笑笑说:大男孩,真要拉响火炮了。

我在走廊里看见了贾局长。我摸住了腰上的火炮,险些拉动了火捻子,但我还是冷静了。我撤回到办公室。我必须运筹帷幄,扑捉到最佳战机,方可一击制敌,决胜千里。

材料厚厚的,发下来了。我看了贾局长的讲话材料,题目是《五肠八营养 五吃八坚持》。我讨厌这个题目,讨厌这个材料。这是在浪费纸张,浪费人力,浪费人民币呀!毫无意义的会议,劳民伤财的会议,我真想拿出别在腰上的火炮,对准这个厚厚的材料先开它一炮,将它打成碎纸片,飘散到废纸篓里。我看了看脚下的废纸篓,我再一次冷静了,还是先不要惊动他们。

823日,会议召开。

主席台前边的横幅上写着:隆重召开吃肠会议

各乡镇、各村屯的乡长、屯长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坐在了最前排。接着是局机关有点级别的干部往前坐,没有级别的往后坐。我坐在了最后一排。

会场里挂满了条幅。

条幅上写着:热烈庆祝吃肠会议隆重召开!

吃肠就是吃营养!

吃肠就是吃健康!

还有一个条幅居然写了屈原的诗句:路漫漫其修远矣,吾将上下而求索。

记者们来了,长镜头,短镜头地挎在了脖子上,都已拉开了架势,做好了准备。

贾局长走上台来。会场爆发出雷鸣般掌声。

我的手立马拉住了批评火炮的火捻子。我紧张极了,手心都出汗了,水洗的一样。我把炮口慢慢地对准了贾局长。

贾局长讲话了。

我讲的题目是:五肠八营养,五吃八坚持。

贾局长咳嗽一下,说:五肠就是肥肠、苦肠、花花肠,

我实在安奈不住了,使了全力拉了一下火捻子,火炮打响了。

轰的一声,我咆哮着:贾局长,请不要把你自己喜好的肠子,硬塞到我们的胃里,我们不喜好。

这一炮我把贾局长的身子打了一个“斜歪”,但贾局长很快又坐直了。

贾局长喊:你个疯子,报警,快,报警。

报警?我急了。我知道,松鼠哥哥告诉过我,不让我打第二炮,说第二炮后坐力大,会伤人。但此时此刻,战场上情况紧急,又瞬息万变,我已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坚决果断地又拉了一下火捻子,打响了第二炮。轰的一声,我咆哮着:你看看下面坐着的,还是活生生的人吗?他们吃肠吃的,脑袋都变细了,变长了,扛在肩上的脑袋,就像是根根立起来的肠子。

这一炮太重了,太猛烈了,炮口都打红了,可惜没有打着贾局长。随着炮响,张科长、马干部等飞快地跑向主席台,斜着身子护住了贾局长。这一炮只是把张科长和马干部等打趴下了,贾局长却毫发无损。而我,却被炮的后坐力打了一个腚墩,就是屁股墩,重重地坐在了地上。我的屁股痛的不得了,就感觉屁股两半了,沟沟都流血了。

我看着他们哈哈地笑起来。

会场乱了。

人们都围在了贾局长周围,问哪受伤了没有?

我还坐在地上,屁股疼,却没有一个人来问我。

记者们的镜头都对准了我,灯光不停地闪着。

警察来了。

贾局长跟警察说了什么,警察过来,不由分说给我戴上了手铐。警察把我带出了会场,把我塞进了警车里。

会场里,贾局长说:大家受惊了。

大家说:贾局长受惊了。

贾局长说:刚才,只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已被警察解决了,现在接着开会。

贾局长咳嗽了一下,接着说:五肠我们知道了,还要知道五吃,第一吃是肥肠······

我坐在警车里,一边一个警察夹着我。

警车飞快,闯了几个红灯,就到了派出所。警察把我扔到一个小屋里,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我听门外的一个警察说:这小子太嚣张了,先关关他。另一个警察说:就是,一个小小的没有级别的干部,居然敢炮轰局长,真是狂妄。警察又说:没有级别的干部,说是叫干部,其实,也就是个基本群众。

小屋里有一张桌,对面有一个凳,墙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字。我想这屋肯定是审讯室了。

我坐了一下小凳,马上又站起来。我的屁股太痛了,根本就坐不了。现在假的东西太多,就说屁股吧,都是假两半,只有我斯人,今天的屁股是真真的两半了。

我拿出了腰间的批评火炮,炮口还在发热,我捧在手上,亲吻着。我坐不了凳子,就站到了凳子上。我突然来了灵感,像朗诵诗一样朗诵起来:寻找你我意志坚定,使用你我义无反顾。批评火炮,你是世界上最威猛的武器,你用的火药是良心,是正义。批评火炮,你是旷野中最神圣的长鞭,舞动起来吧,朝向人类文明的方向。批评火炮,你又是那么的简单,人人都会使用,只要你有一点点,一点点良知。那些所谓的学者、文化人,或披着学者、文化人外大衣的,请别再著书立说了,我不希得看,也请别再装模作样地教育我了,我不愿意听。因为你们从来,甚至一生都没有说过一句批评的话,更不用说使用批评火炮了。我知道,你们吃饱了,喝足了,连同那一点点良知。

我亲吻着批评火炮,泪如雨下。

我知道,我有难了,我会被关起来的,我会被枪毙的。

亲爱的批评火炮,我愿与你同在。我又把火炮别在了腰上。

我想起了松鼠哥哥,我摸了一下耳朵里松鼠哥哥送给我的礼物,小红豆。我说:松鼠哥哥,你不是说我有难的时候,就说一说吗?你听到我说了吗?我摇摇头,哈哈地笑了起来。松鼠哥哥说我是大男孩,我真是个大男孩,一个可笑的大男孩。

木屋坐落在离瀑布不远处的溪水边。木屋周围开满鲜花,还有果树已结出果实。木屋的一边有一片菜园。姑娘一袭蓝花衣裙,在菜园里摘菜。

姑娘突然停下手,说:斯人有难了,斯人身上有火炮,我不能让他们搜去。姑娘说完将手放到胸前,微闭起眼睛,嘴唇动了动。

姑娘放下了菜篮,走回屋里,脱去了蓝花衣裙,换上了一袭白色衣裙,走出来,在草地上行走如飞,渐行渐远。

派出所里,我突然感觉我的腰部有一丝凉意袭来,我低头看时,竟有一缕青烟飘散。我的炮没了,炮没了。我正感到奇怪时,门开了,警察进来了。

所长一拍桌子喊:大胆斯人,你私藏军火,炮轰贾局长,该当何罪?搜身,把他的火炮搜出来。

两个警察一边抬我的胳膊,一边摸我的身体。

我叫了一声:别摸我屁股。

我越说别摸,警察越是摸了两把,疼的我几乎站立不住。

搜完了,一个警察说:报告所长,他身上没有火炮。

所长说:火炮呢?说,藏哪去了?

我说:火炮变成青烟了,没了。

所长又是一拍桌子喊:大胆斯人,狡猾狡猾,你可知罪?

我说:我不知罪。

所长说:我告诉你,你有两个罪,第一个罪是炮轰贾局长,你把贾局长的身子都轰斜歪了。

我说:是轰斜歪了,但马上又直了,我只是把张科长和马干部轰倒了,轰趴下了。

所长说:NONO,他们不重要。你的第二个罪是私藏军火,前罪你会获刑,后罪你必须注射死。

我说:秦始皇那时候是砍头,后来是枪崩,现在是注射死,人类是真的进步了。说完,我哈哈地笑了起来,我笑得豪放,笑得狂傲不羁。

所长又一拍桌子喊:你个不知好歹,死到临头了,还笑,给我捆了。两个警察上来捆我。

一袭白色衣裙,长发飘飘的姑娘在街路上飞行。姑娘来到了警察局大门前,径直向里走去。门卫,还有警察目送着。姑娘如入无人之境。走廊里,姑娘在看门上的牌子。

局长办公室里,局长在看文件。

姑娘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前,看看前后没人,便一闪身化作一缕白雾进了局长办公室,并融进了局长的脑袋里。

局长突然晃了晃脑袋,摘下眼镜,拿起电话来。

派出所里,我站着,被五花大绑。

所长对我喊:说,火炮藏哪去了?

我说:真的化成轻烟了。

所长冷笑一声,说:你不说是不是?你看我有没有办法让你说,来人呐?

门外两个警察冲进来。

所长说:让他坐凳子。

我说:我屁股受伤了,我不能坐。

两个警察不由分说硬是把我按到凳子上。

我疼的叫起来,就感觉屁股沟沟,已经血流如注了。

所长说:说吧,火炮到底藏哪啦?

我服了,真有些挺不住了。

这时,又一个警察推门进来说:报告所长,局长电话找您。

所长对两个警察说:你们继续审问。

所长走出来,走进所长办公室,拿起电话。

所长说:局长好。

局长说:你是抓到了一个炮轰贾局长的人吗?

所长说:是,局长英明,我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呢?

局长说:搜到他身上的火炮了吗?

所长说:报告局长,没有。

局长说:批评火炮是无形的,你不可能搜到。

所长说:局长,我怎么没听说过有批评火炮呢,这是一种什么炮哇?

局长说:就是咆哮着连续地向贾局长发难的炮,是一种新式武器。

所长说:新式武器?我不懂。

局长说:不好好学习,怎么与时俱进?我告诉你,这种火炮是无形的,不但你搜不着,就是神仙都搜不着。

所长说:那您说,该怎么治他的罪?

局长说:还治什么罪,糊涂。

所长说:是,我糊涂。

局长说:马上放人。

所长说:是,马上放人。

局长说:还有,跟他们贾局长说一下,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吗,不要动不动就使用武力,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所长说:是,局长,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一缕白雾从局长的脑袋里飘了出来,在门外变成了白衣姑娘,款款走出。

局长撂下电话,又晃了晃脑袋,戴上眼镜,继续看文件。

所长撂下电话,走了回来。

所长进屋竟像变了个人似的,看着我,笑了。这让我毛骨悚然。我很早就从样板戏里知道,座山雕在杀人之前就笑。我想,所长定是在局长那领到什么密令了,要把我注射死。

我愤怒地瞪起眼睛,想把所长瞪死。但所长还是笑。

所长走到我身后,拍拍我肩膀,给我松绑。

所长边松绑边说:斯人您受苦了,受委屈了。我会跟你们贾局长说的,您没什么大事,可以回去了。

我懵了,回不过神儿来。

我说:不注射死我啦?

所长说:NONO

所长握住了我的手,笑眯眯地说:听说您发明了一个火器,叫“批评火炮”?

我说:是,我是发明了一个火器。

所长说:您真有才。

我说:我才大了。

我说完哈哈地笑起来。

所长也跟我笑起来。

所长扶着我,送我走出了派出所。

我抬头看着朗朗晴空,像是重获自由了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我怎么被放出来了?我有些莫名其妙,就因为我是斯人?我想起了松鼠哥哥说的话,你是斯人,没有人会怎么样你。

 

第四章:快喝凉白开 快呀!

在回家的林荫路上,我慢慢地走着,看着一对情侣走过来,我目送着他们。松鼠哥哥说还要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呢,真不知道我那女朋友长得什么样?听说有个孩子8岁就谈恋爱了,我都25了,还没谈呢,我真的很想谈。

一袭白衣姑娘跟随斯人,鸟一样在树上飞行,时隐时现。

晚上,我在卧室的电脑桌旁打字。

白衣姑娘在楼下看了一会儿我那扇亮灯的窗户,忽变一缕白雾顺 楼道飘了进来,飘到我的房门前,飘进屋里。

我敲击键盘,打出“批评火炮”几个字。想起了所长说的我还发明了一个火器的话,便哈哈地笑起来。

躲在我身后的白衣姑娘,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竟没有察觉。姑娘还想摸,伸出了手又收了回来。

姑娘说:真是个可爱的大男孩,我别吓着他。姑娘看着我恋恋不舍地闪身,又变一缕白雾飘了出去。

夜色里,姑娘变成了一只白色的鸟,月光下,在树与楼房间飞起飞落。

第二天早晨上班,我从楼门出来,刚走到一个路口,就见一个报童跑着喊:号外,号外,快看哪,头条,头条,一个疯子弄了个火器,打响了批评贾局长第一炮。

我急忙走过去,买了一张报纸。我看了题目,接着看文章。

本报讯:823日,一个疯子,名叫斯人,自制了一个火器,取名“批评火炮”。光天化日之下,炮轰了贾局长及两个科长,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疯子斯人已被公安机关拘留。贾局长等伤势严重,正在医院抢救,目前生命体征很不稳定······文章的下角还配发了我坐在地上的照片,照片底下的说明是:疯子斯人被自制的火器后坐力击伤。

我看着报纸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小报也太能扯了。

我拿着报纸往前走,想想,我还真得感谢小报。823日,我打响了批评贾局长第一炮。这个日子好,这将是一个伟大的日子,我一生中最为有意义的日子。想想那些善变的人,为别人活着的人,或看着别人脸色活着的人,跟奴才,跟小丑,有什么区别?和他们比,我是像样的,我是了不起的。我高兴地跳起来,就在马路中间跳起了舞蹈。

我高兴地跳,疯狂地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些青年男女也加入进来和我一起跳。交通被堵塞了。各种车辆排起了长队,他们拉响了汽笛。我听着就像音乐,就像我批评火炮的余音,我跳的更起劲儿了。

一袭白衣,长发飘飘的姑娘,不知从什么地方,鸟一样飞落进来,飞落到我面前,和我一起跳舞。姑娘的舞步鸟儿一样轻盈。我看了一眼姑娘,姑娘肤色白皙,鼻梁挺直,眼睛水一样波光闪动。姑娘的长发随着舞蹈,飘起飘落,那发梢不时地撩碰到我的脸上。我的心狂跳着。

姑娘看着我笑笑说:大男孩,他们会说你有病的?

我说:我没病。

姑娘说:他们会抓你去医院的?

我笑笑说:我不怕,我是顶天立地的。

警察来了,警笛声,声声刺耳。

人们还在尽情地跳着,没人给让路。这路,这世界成了舞者的世界。我和白衣姑娘尽情地跳着。白衣姑娘牵住了我的手。我突然觉得我也变得轻盈起来,我们翩翩起舞。我在白衣姑娘的带动下,我们的舞步飘逸轻灵。

周围的舞者都停下来,看着我们,为我们鼓掌喝彩。

警察的水枪射过来,水柱像蛇一样。人群散了。

我和白衣姑娘的衣服已被打湿,我们跑到一棵树下。

我说: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笑笑说:是了,我没事。

我看着姑娘说:是了?你说话的方式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很像,很像······

姑娘笑笑说:很像什么?姑娘说完用手散落了一下长发,似看非看我一眼,迈开了步子。姑娘的脚步轻盈,就像舞步。我呆住了,看着姑娘渐渐远去。

我回过神来,对着姑娘喊:姑娘,白衣姑娘,白衣姑娘。

姑娘已没了踪影。

我想起了报纸,我想贾局长他们也一定能看到报纸,他们看到了会怎样?他们一定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跑起来,我要尽快到单位。

贾局长在办公室,也在看报纸,看完狠狠地把报纸摔在了桌子上。

贾局长吼道:小报,真是胡扯八扯,胡扯八扯。

我到了办公楼前。张科长看见了我,像看见了鬼一样跑进了楼里,直跑到贾局长办公室。

张科长说:我看见斯人了,怎么被放回来了呢?

贾局长说:派出所的人给我来电话了,没有搜到他身上的火炮,让我们自己处理。

张科长说:贾局长,您都被打伤了,这么大的事,不治他罪?我愤慨,我强烈要求治他的罪?张科长说完,手握拳头向上举了一下。

马干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马干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贾局,局长,斯人回,回······

贾局长说:慌什么,一个斯人就把你们慌成这个样子,你们还能不能干点事啦?

马干部满脸是汗,边擦边说:是,不慌,不慌。

贾局长说:斯人这种炮轰领导的事是史无前例的,是最最严重的不懂规矩,不成体统。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张科长,你是纪察科科长,你要找他谈话,看看从哪个角度来纪察他?

张科长说:是,不管从哪个角度,我一定要找到角度。他就是有三头六臂,哪怕像猫有九条命,我都坚决地纪察他,决不姑息,决不迁就。

贾局长说:再告诉做思想工作的刘委员找他,要让斯人明白,他是在犯错误,我们是在帮他救他。

我走进办公室,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刚想坐下,电话就来了,让我去张科长办公室。

我走进张科长办公室,我站着。张科长坐着,看都不看我一眼。

突然,张科长一拍桌子喊:斯人,你好大的胆子?

我被吓了一跳,我说:你干嘛呀,吓我?

张科长说:你炮轰贾局长,谁给你的权力?还美其名曰“批评火炮”,我看是哗众取宠,不可救药?

我说:我没哗众取宠啊?

张科长说:还敢顶嘴?更是不可救药。

过了一会。

张科长又说:这种炮早就绝迹了,你是从哪弄来的?

我说:是从松鼠洞弄来的。

张科长说:胡扯。

我说:我没胡扯。

张科长说:我说你胡扯,你就胡扯。

我说:张科长,你说句真话,你喜欢吃肠吗?

张科长说:我说什么真话?我又凭什么跟你说真话?

我说:贾局长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就以为别人也喜欢吃,这是错误的,没道理的,你为什么不纪察他一下?

张科长又一拍桌子说:你有病啊?你让我纪察他,糊涂,不,是胡扯。我看你是真的病了,该吃药了。

我说:我没病,是你有病,是你该吃药?

张科长喊:大胆,不知天高地厚,回去写检查,不写就没你的好。

我出了张科长的门,妈妈之,让我写检查,我写你个鸟检查。我还没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被叫住了,又让我去刘委员办公室。

刘委员是局机关思想工作委员会的老委员了。

我走进刘委员办公室,刘委员马上过来给我搬来一把椅子,让我坐。

我说:我屁股疼,我就站着吧?

刘委员说:好,那你就站着。

刘委员慈眉善目,满头白发,听说他做思想工作最拿手了。有的干部也有过不爱吃肠的想法,他一做思想工作就吃肠了;包括家里,有的干部要离婚,他一做思想工作就不离了;包括外面,有的干部找了小三,他一做思想工作就马上抛弃了小三,并都痛哭流涕,痛改前非,重新做了人。轮到我了,我心里很有抵触。

刘委员笑着对我说:年轻人呀,我们就是唠唠嗑,心里不要有什么抵触?

哇,真厉害。刘委员居然知道我心里。

刘委员依然笑着说:你不喜欢吃肠,你对吃肠有意见,是这样呀?

我说:是这样。

刘委员说:有意见可以提呀?提意见的大门永远都是敞开的呀。

刘委员起身给我倒了一杯凉白开,又说:但是,决不能采取炮轰的方式。

我说:刘委员,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刘委员说:逐级反映呀,把你的意见写成个材料,先反映给副科长,副科长阅后反映给科长,科长阅后反映给副局长,副局长阅后再反映给局长。这个等级,不,这个规矩,是不能破的。

刘委员喝了一口凉白开。

我说:我有点明白,就是要按等级来?

刘委员瞪起眼珠子,说:不,是按规矩来。封建主义讲等级,社会主义绝不讲等级,封建主义是水,社会主义是火,两者水火不容。

刘委员突然又笑眯眯地对我,说:你怎么不喝凉白开呀?凉白开降火抑燥,还疏肝理气呀。

我说:啊,那我喝。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凉白开。

我说:那,我的意见反映到副科长那,或科长那,他们要是不再往上反映呢?

刘委员说:他们要是不再往上反映,就说明你提的意见不合时宜呀?

我说:什么叫不合时宜呀?

刘委员说:比如你提意见的时候,贾局长正在为某一件事发愁,或正在不高兴,你提上去就不合时宜呀?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你提的意见有悖贾局长的心思,会惹贾局长生气,他们就不能再反映呀?在这方面,他们要比你更懂贾局长。当然,这也是为了保护你,年轻人吗,总要考虑进步在先,进步靠谁呀?还不是靠贾局长呀?

我心里起火了一样,直直地看着刘委员。

我说:妈妈之。

刘委员说:怎么骂人呀?这可不好。

我说:妈妈之不是骂人。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感慨一下。

刘委员说:呀,是这样,但我看你还是起心火了呀?来,喝口凉白开。

我端起水杯咕咚咕咚连喝了凉白开。

刘委员马上端起瓶子又给我续上了凉白开。

刘委员说:心火是不是下去了呀?

我喘着粗气说:下去了。

刘委员说:我们提意见一定要从爱护贾局长的角度出发,提的这个意见一定要让贾局长高兴。这样我们就成熟了,也就一点一点地进步了呀。

我又端起水杯咕咚咕咚连喝了凉白开。

我说:那我要是歌颂贾局长,还要不要一级一级反映呀?

刘委员说:那就不用了,那是你的权力呀?

我说:我说那么多人怎么都愿意越级歌颂呢,都是在行使自己的权利呀。

刘委员说:有悟性了不是?思想通了不是?好了,我看你心火也下去了,回去写份检查吧?

我说:怎么写?

刘委员说:就按规矩写呀?有意见了,要一级一级来,再也不炮轰了呀?

我的眼睛喷火了一样瞪起来。

刘委员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又怎么啦,快喝凉白开,快呀?

我说:妈妈之,我不炮轰了,我要用原子弹轰,我要你眼前全是蘑菇云。

刘委员说:疯了,疯了,来人呀?

我哈哈地笑着走出了办公室。

中午,食堂里,菜盆里盛着肠炒菜,菜炒肠,还有一盆花花肠子凉拌。

干部们挤挤擦擦地排队打菜、打饭。有些人已经打完坐在饭桌旁大嚼起来。

我走进来,直接去了汤盆。周围舀汤的人,马上躲开了我,远远地用余光看我。我想他们一定以为我是颗炮弹,随时会炸响伤了他们。我舀完汤来到一个大桌子旁喝汤吃饭。桌子和座位都是有限的。几张桌子都挤满了干部,有的干部没有挤上去,就站到窗台边上吃,也有的干部干脆把肠菜盘放到了地上,蹲下来吃。而我的桌子却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炮轰了贾局长,贾局长讨厌我了,他们就不敢接近我,不敢和我说话了。他们怕贾局长不高兴,怕贾局长给他们脸子看,更怕贾局长不再提拔他们。

我看着这些人,他们的嘴都张成了统一的圆形,一根一根的肠子在往里添送。我心底顿生一种悲凉,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病垢”,已将人类的灵魂彻底扭曲。人类的情感,人类的良知,人类的是非观,人类的正义感,或分裂,或变形,或面目全非,或荡然无存。我对人类产生了厌恶。我想我的前世或许不是人类,如果是,我也一定是人类中的大勇者。因为我是人我就活出了人样。尽管我是个基本群众,尽管我还很孤单。或许我的前世是他们这些人所不耻的异类,比如说松鼠类。我倒希望我的来世再能变回松鼠。因为松鼠活得自由,活得自在。是松鼠就能活出个松鼠,而不是是松鼠,却活成了一个小乌龟。我在心里骂了句妈妈之。

我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我把碗筷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响声让四座皆惊。我哈哈地笑着离开了食堂。我的后面留下了一片私语声。

“斯人疯了。”

“斯人疯了。”

晚上,贾局长办公室陆陆续续地来了张科长、马干部、刘委员等。办公室没有开灯,而显得有些灰暗。

贾局长说:虽然下班了,但因为事情重大,我们必须召开紧急闭门会议,讨论研究一下,对斯人问题的处理决定。

灰暗中,屋里的人都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贾局长说:你们举手干什么,我还没说决定呢?

举手的人异口同声:贾局长不论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同意。

贾局长生气了,说:你们这些人就是不动脑子,就爱靠领导,领导有三头六臂呀?都是些白吃粮食的虫。

贾局长说完想想又笑了。

贾局长说:这些年,我的心血也真没白搭在你们身上,你们都成熟了,都成熟了,那我就直接说决定吧。

贾局长站起来:

 “我宣布,决定送斯人去精神病院。”

屋里的人再次齐刷刷举起手。

贾局长看看,说:一个反对的没有,一个弃权的也没有,好,全票通过。

贾局长带头鼓掌,掌声四起。

贾局长接着说:虽然全票通过,但讨论还是要的吗?对这样一个重大决定,决不能搞一言堂。我就主张,让大家说话,不怕天塌下来,希望大家踊跃发表意见,认认真真地走个过场,不,是认认真真地讨个论,讨个论。看看谁先发言?

屋子里虽然昏暗,但发言非常踊跃。

张科长抢了先,说:贾局长这个决定太及时了,治病救人,送斯人去精神病院再好不过了。

马干部说:贾局长的这个决定,对病人的脉象把握的真是太精准了,去精神病院是给他下的一剂猛药哇,给斯人喂下去,斯人肯定会痛哭流涕,幡然醒悟。

刘委员说:贾局长这个决定不仅仅是及时、精准,而且高瞻远瞩呀。这个决定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早了斯人还没病,做这个决定就不实事求是了,晚了斯人病入膏肓,死掉了,做这个决定就没意义了······

 

第五章:办公楼前恶仗 以一当十

我躺在床上,想起了和白衣姑娘在街头的舞蹈,白衣姑娘真是漂亮,怎么就没有拉住她的手,问一下她的姓名,或留下她的电话呢?都怪警察的水枪,毁了我一段姻缘。我哈哈地笑起来。还有白衣姑娘的说话也特别像,像松鼠哥哥?可能吗?我又哈哈地笑起来。,

早晨,云卷云舒,阳光明媚。

白衣姑娘从木屋里走出来,在木屋前的一片空地上跳起了舞蹈。

木屋边,轻轻流淌的溪水,冲刷、碰撞着千姿百态的石路,不停地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仿佛是一首灵动的乐曲,为白衣姑娘的舞蹈演奏。

白衣姑娘曼舞了一会儿,像是在热身,然后旋转起来······

我上班,又走到了我跳舞的地方,我停下来四处看去,希望能看到白衣姑娘。我的脸有些发热。我想起了我和白衣姑娘舞蹈时,姑娘的秀发撩碰到我脸上时的情景,我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脸,心里美美的。

我走近了办公楼,在院子外就看到贾局长正站在办公楼的台阶上,一手掐着腰,一手好像拿个对讲机,在说什么。

我不愿意看到贾局长,更不愿意看到像张科长、马干部那样嘴脸善变的人。我走进院子,感觉今天的院子好像有点怪。院子里有好多台车,都车头朝外,排好了队一样,其中,拉肠子的半截子也在里边。我隐隐约约看到车底下像是藏着人。我把脚步放慢了。

贾局长看着我,用对讲机说:做好准备,斯人已经警觉了,已经警觉了。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刚要迈上台阶的时候,贾局长一挥手,真从车底下钻出了好多人一齐向我扑来。马干部抓住了我的胳膊。张科长从腰里拿出了绳子要捆我。

我喊:光天化日,你们竟敢抓人?

我挣扎着挣脱开来,抡开了拳头和他们撕打起来。我穿梭在车空儿之间,挥拳打到了几个,又上来一些,围攻我的人越来越多。

我喊:我的火炮,我的火炮。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部,我想起来了,我的火炮已经化作一缕青烟散去了。但我依然喊:快,给我火炮,给我火炮。我有难了,我想起了松鼠哥哥,想起了我耳朵里的小红豆。我抬起手准备摸耳朵说话的时候,马干部一掌劈在了我的耳朵上。我懵了一下,很快又清醒过来。我再摸耳朵的时候,小红豆不见了,小红豆被打丢了。我没了办法,只能靠自己了。我飞起一脚把马干部踢翻,脚还没有收回来,就又扑上来一个。真是一场恶仗,我不停的出拳转身,不停的飞脚腾跃,30几个回合过去了。我的体力越来越不支了。就在我再一次迎战张科长的时候,刘委员从后面包抄过来,照着我的腿窝狠狠地给了我一脚。我被踹倒了。我又摔了一个重重的屁股墩。我本来就没长好的两半屁股要命地痛起来。我想我的屁股沟沟定是真的血流如注了,我摸了一下,好像还没有。我晃着身子站起来,再战,但终因寡不敌众,我被他们按倒在地。

张科长用绳子捆住了我两只前手,又捆住了我两只后脚。我看到了张科长系的是猪蹄扣,系的非常熟练。他们就像抓猪似的抓了我。贾局长指挥他们又拿来了一个杠子插在了我的两个胳膊和两条腿之间。他们把我抬起来。贾局长喊一二三,他们一悠就把我扔到了半截子车厢里。车厢里肠味扑鼻,我当时就哕了。

车子发动起来,张科长的车在前,跟着的是刘委员的车,马干部的车,接着是拉我的半截子。贾局长的车断后,一辆跟一辆开出了院子,驶进了街路。张科长从座子底下拿出了警察用的警灯,伸出手放到了车顶上。警灯叫起来,张科长的车变成了警察的车。街上的大车小车,都急忙地躲避着。张科长的车等,屁股后大口大口地冒着尾气,急速地向城外驶去。我的两半屁股在车子的颠簸中,一阵一阵地痛。

车子开出了老远,开过一座江桥,驶进了一座医院。我看见了医院的牌子上写着:“忘我精神病医院”。

杠子依然插在我的两个胳膊和两腿之间。我被他们抬下车,抬进医院,抬进了住院部登记处。医院的贾院长已在那里等候了,看来他们早就和贾院长联系好了。

贾局长和贾院长说着什么。

我喊:我没病,我不住院。

贾院长走过来看看我说:怎么用抬猪的方式?

贾局长说:没办法,他太狂躁了。

贾院长说:狂躁好办,扎一针就不狂躁了。

我喊:我没病,我不扎针。

贾院长说:办住院手续吧。

我被抬到717病房,他们把我放到了7号病床上。

贾护士来了,拿着大针管,大针管顶上插了一个大针头,我看着都眼晕了。

我急了喊:我不扎针,不扎针。

贾护士不看我,示意张科长他们扒了我的裤子,便一针扎进了我两半的屁股上。

我即刻感觉浑身软绵绵的,想要睡觉。

张科长他们抽出了杠子,解开了捆绑我的绳子。贾局长一挥手,一干人扬长而去。

我似睡非睡,我不知道他们给我打了什么药,我想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看到病房里其它病床上的病友,或坐在床上,或趴在床上,或蹲在床上,一个一个或傻笑着,或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一动不动,还有一个人用一只手不停地摸自己的鼻子,摸一下,看我一眼,摸一下,看我一眼,鼻子都让他摸红了还摸还看。我想我完了,一针下去我就没了力气,要是再来一针我也肯定和他们一样了。我想起了娘,娘要是知道我被抓到精神病院,娘会真的疯掉的。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娘了。想着想着我哭了,泪流满面。

贾院长进来了。

贾护士说:我已经给他扎上了。

贾院长说:扎上就好,扎上就好。

贾院长背着手看着我说:流泪啦?知道扎针痛啦?再扎几针你就不知道痛了。你看看他们?贾院长用眼睛扫了一下其它床上的病人,又对我说:你会和他们一样的。贾院长说完笑笑。

我瞪着贾院长,心里骂了他妈妈之。

贾院长说:你还会瞪我哪?慢慢你就都不会啦。

贾院长得意地看了一下四周说:贾局长很关心你,也特别提醒我们要注意你的“火炮”脾气。贾护士,斯人的病就由你负责治疗,要先告诉他我们治疗精神病人的目标。

贾护士:是,贾院长,我一定先告诉他目标。

贾护士陪贾院长走了。

我骂:妈妈之,贾局长、贾院长、贾护士?这世界还有没有真的啦?我无力地笑了笑。

木屋里,白衣姑娘抚琴,琴声幽怨,凄苦,如泣如诉。

白衣姑娘想起了过去。

500年前,爹和娘从地里干活回来,家门前来了一伙人。领头的是个阔少,四个人抬着,在轿子里翘着二郎腿,说:这房子是谁的,有没有主人哪?阔少是个公鸭嗓,声音难听死了。

爹回答说:是我的。

阔少说:姓什么呀?

爹说:姓斯。

阔少说:斯老头,给你两吊钱,明天搬家。

爹说:我住好好的,为什么要搬?

一个随从走到爹跟前说:少爷要用这块地,建大客栈。随后拿出两吊钱给爹。

爹说:两吊钱,够盖个房角的?

随从说:拿着吧?

爹说:我不要,我不搬,我没地方搬。

阔少扯着公鸭嗓子喊:少跟他啰嗦,告诉他明天不搬就拆。

爹和娘一夜没睡,爹不停地抽烟,一根接一根,一夜没说一句话。

娘有些害怕。

娘说:她爹,就忍了吧?

爹说:明天早晨你带斯妹走,再不要回来。

早晨,爹的脸铁青铁青,每一条血管都要蹦出来了。

娘哭了,说:她爹,忍了吧?

爹催促娘和斯妹快走。

爹将外面的柴草都搬到了屋里,满满的。

外面,阔少又坐着轿子来了,比昨天来的人多多了,里面还有几个带着刀的衙门里的捕快。

爹拿着镐头站在屋门前。

阔少在轿子上喊:斯老头,你到底是搬还是不搬?

爹说:我没地方搬。

阔少喊:不知好歹,给我拆。

几个拿着钩子的人上来了。爹抡起镐头打倒了几个,随后跳进屋里点燃了屋里的柴草,火烧了起来。

爹的身上着了火,一个火人跳上了房顶喊:阔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娘拉着斯妹跑到村头,看着大火烧落了房架,看着大火将爹淹没在火海中。

姑娘如泣如诉的琴声飘出窗外,飘进山谷,飘进溪水里,花儿零落,鸟儿停止欢跳,漫山遍野松涛悲鸣。

娘拉着斯妹一路打听着来到了县衙,娘看到了鸣冤鼓,跑过去拼尽全力锤响了鸣冤鼓。娘倒在鼓下,斯妹拉着娘走进大堂,跪下来。

阔少从屏风后走出来,走到胡县令面前,跟胡县令耳语了几句,然后在娘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胡县令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喊:你一个老百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说敲就鼓,说喊冤就喊冤,这么不注意影响?建大客栈是官家的事,占你那个地方是你为官家做了贡献,你应该感到光荣才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你看看咱们这个穷县,不建大客栈行吗?州衙令来了,府衙令来了,六部尚书令来了,都是朋友,往哪住哇?住你那街边小旅店啊?不像话。好了,看你们母女俩挺可怜的,我再给你们两吊钱。我可跟你们说,建大客栈可没回扣,我这给你们的可是自己的俸禄。

一个衙役拿过两吊钱扔给娘。

衙役说:你是有福哇,摊上胡县令这样的好官啦。

斯妹喊:我不要钱,我要房子,我要和那个阔少讲理?

胡县令说:讲理?我刚才不都给你讲理了吗?你个小孩子,听不懂啊?

斯妹说:你那不是理,你那不是理。

胡县令惊堂木一拍,说:敢说我讲的不是理?你个小孩子,小刁民,给我轰出大堂。

周围的衙役齐喊:威武啦,威武啦。随后上来几个硬把娘和斯妹拖出了大堂。

娘瘫倒在台阶上大口吐血。斯妹抱着娘放声痛哭。

娘有气无力地说:斯妹,我们走吧。

斯妹扶着娘来到了一个破庙里。娘躺下来,娘的脸死人一样灰白。

娘说:斯妹呀,你爹一生刚硬,扛过了天灾,扛不过人祸啊?

斯妹抱着娘,娘伸手抓住了斯妹的手,娘的手冰凉冰凉。

娘说:斯妹呀,你不是娘亲生的。

斯妹哭着说:娘,你说什么呢?

娘说:你是人贩子带到咱村上的,你病了,没人要就把你扔到了村头的一棵树下,是你爹捡回了你。

斯妹喊:娘。

娘说:娘陪了你15年,不能再陪,陪了。娘说完松开了斯妹的手。

娘,娘。斯妹抱着娘哭喊着,昏了过去。

木屋里,琴声发出了轰鸣的声音,白衣姑娘疯狂地弹奏着,眼睛里沁满了泪水。琴声悲怆,抗争。

木屋外,瀑布狂泻,鸟儿惊飞。

姑娘的手指渗出了鲜血,鲜血染红了琴弦。

 

第六章:精神病真精神

病房里,我躺在床上,看着贴在墙上一个镜框里的字,上面一行大字是“治疗精神病人目标”,接着是小一点的字,一条一条的。

贾护士进来了。贾护士让我坐起来,并用大针头指着墙上镜框里的字说:这是我们年初时定的治疗精神病人的目标,是要年尾时必须实现的。

贾护士看看我念起来:

目标第一条:忘掉自我,病人要不知道自己是谁。

第二条:病人看人,眼球转动要慢,要缓,不再大声说话,不再有任何脾气。

第三条:病人要温和,见人就笑。

第四条:病人要口令一致,统一迈左腿。

贾护士念完,指着我说:治疗你的目标,还有一条,是贾局长特别要求的,就是要让你再回到吃肠的队伍里。

我说:贾护士,我见了腰带都想哕,你说我还能吃肠吗?

贾护士说:你会吃的。你看,只给你扎了一针,你现在的说话就温和多了,也听话了,让你坐起来也坐起来了。这要是不扎针,你肯定会喊,我不坐,我不吃肠,我一千个不吃肠,一万个不吃肠。贾护士说完扬长而去。

我不想吃肠,更不想改变自己。找寻批评武器的艰辛,让我有了一个心愿,也是一个梦想,就是建立一家批评武器兵工厂。我要亲自当董事长兼总经理。我要制造长枪,可以点射,可以连发。我要制造火炮,可以轰天,可以轰地。我还要制造批评航母,上面全是舰载机,可以飞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去批评,去炮轰。我哈哈地笑起来。

可现在,我已被当成精神病抓进来了。我的心愿,我的梦想,还能实现吗?瞬间又觉悲从中来,两眼一片湿润。

晚上,娘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斯儿回来。娘走到窗前,望着斯儿回来的方向。娘看看太阳,太阳快落山了,该是酉时了,斯儿怎么还没回呢?

病房里,我起来了,我要跑出去,我要回去告诉娘一下。我要是不回去,娘会一直坐在饭桌旁不吃不喝等我的。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走廊里黑黑的。我弯着腰蹑手蹑脚往出走,走到楼头的窗户前,直起腰来,窗外护着铁栏杆,从窗户逃走是不可能了。我看见院子里,有几只一人来高的灯,幽灵一样散发着光亮。我感觉那就是鬼灯,来到这里就是来到地狱了。我折回来,找到了楼梯的门,轻轻推了一下,居然开了。我欣喜若狂,快速地顺着楼梯往下跑,直跑到了一楼,就要到门口,就要冲出去的时候,从侧房里冲出了两个鬼一样的人,抓住了我。

一个鬼人说:半夜往出跑,真是疯透了。

另一个鬼人说:就是今天抓进来的那个,来的时候,他就喊不住院,不住院。这个鬼人边说边把我扛起来,就往7楼扛。

我挣扎着喊:我要回家,我要见我娘。我的喊声像冲击波一样,在楼道,在病房里横冲直闯。各屋的精神病们被惊醒了,他们都从床上坐起来,扯着嗓子喊:我要回家,我要见我娘。精神病们真是来了精神,喊了一遍,又一遍。我要回家,我要见我娘的声音,响彻医院,响彻夜空。

突然,楼道和房间里的灯一下子全亮了。

是贾院长掌控总闸,拉亮了灯。

贾院长来到了院门口。贾护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贾院长没好气地,问:怎么搞的,怎么都喊起来了?

贾护士说:我想这是对我们年初制定的工作目标的一次检验,第四条里的,病人“要口令一致”,提前实现了。

好,提起实现,可喜可贺呀。贾院长给予了肯定。但是,贾院长又说:口令一致,得随我们的口令啊?而不能随别人的口令。查一查,这个领头喊口令的人是谁,给他扎针。

贾护士说:是,贾院长,给他扎针。

贾院长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

贾护士说:贾院长,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全院的工作都眼巴巴地靠您执导呢?

我被扛着的鬼人扔到床上。

贾护士拿着大针管,上面插着大针头冲进来。我挣扎着,但无济于事。两个鬼人按住我,并扒下我裤子。我两半的屁股硬是让贾护士扎了针。

我又一点劲儿都没了。

我问贾护士:你给我打的什么药?

贾护士说:是让眼球转动慢下来的药。

我听后,心都碎了。

娘一直在饭桌旁坐着等我。

天色渐渐地亮起来。娘走到窗前看看,说了句:该是四更天了。

娘戴上了灰色头巾,穿了件蓝色布衣,脚穿草鞋推开门走了出去。娘一个人走在路上,时而有轿车从娘身旁驶过。娘走的急,心里更急。

娘来到了斯儿办公的楼前,上了台阶,进楼,被两个一老一少的门卫拦住了。

娘说:我找斯人。

少门卫说:斯人已被贾局长送进医院了。

娘急了说:斯人得了什么病?

少门卫说:不知道。

娘说:我要见贾局长?

少门卫说:贾局长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娘说:是贾局长给送进医院的,我就要见贾局长?

少门卫说:说了不能见,就不能见,不懂规矩。

老门卫说:看你老太太挺可怜的,我打个电话给你联系一下吧?

老门卫拿起电话汇报了情况,放下电话说:上头说了,让你见见科长,去吧,403室。

娘走楼梯到了403室,敲门走了进去。

张科长说:找斯人哪,他是你什么人?

娘说:是我儿子。

张科长说:去精神病院找他吧。

娘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去精神病院了呢?

张科长说:你儿子好哇,有出息,敢炮轰贾局长,真不知道你老太太是怎么教育的?

娘说:我从小就教育他,做人要诚实,不说假话,还告诉他做任何事都不能丢了良心。

张科长瞪起了眼珠子,说:你老太太什么意思?啊,是我们说假话了,是我们丢了良心啦?啊,你什么意思?

娘说:我怎么敢说你们呢,你们都是官府的人。

张科长向外扬着手说:去吧,去吧,我忙着呢。

早晨起来,我摇摇晃晃的,走到洗漱间洗脸刷牙,看着眼前的镜子,眼球对着眼球,眼球没有光泽了,打不起精神了。我试着转动了一下,涩涩的,真的转动慢了。我顿觉眼前发了黑,暗天无了日。我扶着墙慢慢走回病房,无力地躺倒在床上。我又有难了,上一次被抓进派出所,所长对我凶神恶煞,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对我相敬如宾了。我就奇怪,冥冥中,是真的有神灵在护我吗?难道是松鼠哥哥?只有他说过,有难的时候摸一下耳朵里的小红豆。我抬手摸了一下耳朵,里面什么都没了,小红豆已被马干部一掌打丢了。我又想起了娘,不知娘是怎么过的?娘见不到我,会着急上火的。娘也会千方百计打听着,来这里看我。我该怎么面对,又该怎么跟娘说呢?娘一辈子含辛茹苦,种谷子,收谷子,打谷子,卖小米换钱供我上大学。娘为自己舍不得花一分钱,灰色的头巾,蓝色的粗布衣,一双草鞋,是娘一辈子的装束。离开了农村,进城了,住进了楼房,但娘依然保持原始的朴素和劳作方式,娘说娘一辈子都不想改变。我炮轰了贾局长,如果有罪,罪不在我娘。可娘却会因为我而身心受苦,受煎熬,我深感对不住娘。我哭了,用手不停地抹眼泪,却越抹越多。

木屋里,白衣姑娘变成了红衣姑娘,边唱边弹,悠扬的歌声琴声飘满木屋。鸟儿飞落在窗棂上鸣叫,几声清脆点缀在琴声里。一双花蝴蝶飞进木屋,飞到琴前悬停着一样飞舞。姑娘停下来,缕了缕飘散的长发。

姑娘自言自语:大男孩,怎么没了信息呢?姑娘看着手指动了动,说:我就猜到他被抓进精神病院了。

姑娘起身进了里间,脱去了红色衣裙,换上了白色衣裙,走出了木屋,走出了小院,在青草山路间飞行。

家里,娘从袋子里舀出了一瓢黄色的谷面倒进盆里和着。锅热了,娘放了一些油,把和好的面摊成了饼子放进锅里烙了几个,最后又烙了几个没放油的。

夜深了,娘坐在饭桌前又是一夜没睡。天刚蒙蒙亮,娘用两块纸分别包起了放油的饼子和不放油的饼子,然后放到一块蓝色的方布上包好,绑在了自己身上。娘穿上一双草鞋,又背起两双草鞋,推开门上路了。

娘走着,不屑城市里的灯红酒绿,不屑街路上的人流车辆。娘的心里只有斯儿。

一个背包的年轻人,看见了娘的别样装束,又脚步匆匆,便跟了过去。年轻人走得很快,超过了娘,并在前边的一棵大树后,停下来,拿出包里的相机,连续地对着娘拍了几张照片。年轻人佯作在树旁休息,待娘走过,又跟在了后面。

白衣姑娘鸟儿般轻盈飘落到江边,向摆船的招了招手。一条小船划过来,白衣姑娘上了船。白衣姑娘站在船头上,远远看见了精神病医院的楼房。下了船,白衣姑娘沿江边小路来到了医院的大门前,站定后,瞬间化作一缕白雾飘进了医院。

医院里,我站在病房的后窗前,看不远处的一条江水,滚滚东去。江面上有几条小船沿江摆渡。如果不是精神病院在这,这倒是个可以游玩的好地方。

贾护士推着药车进来了,给每个床上的精神病人发药片,都是两片白的,两片黄的,发到我这多加了两片红的。

贾护士说:这两片红的是根据贾局长的要求,医院特意为你研制的新药,专门治疗你不吃肠,不爱吃肠,一见肠就哕的病症。贾局长希望你能早一天好起来。贾局长还说了句,吃肠的队伍里不能丢下每一个同志。

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贾局长太妈妈之了。

贾护士扫视了一圈又说:都把药吃了。

红鼻子精神病拿起水杯,看着贾护士笑笑,最先把药吃了进去。

我拿起药片看了看,假意去拿水杯,看贾护士推车走了,我喝了一口水,做了一个把药片放到嘴里的动作后,迅速地将药片包在纸片里,揉搓了一下扔进了垃圾桶里。

红鼻子精神病看着我笑了笑,走了出去。红鼻子精神病跟着贾护士。贾护士推着药车进了几个病房送药,红鼻子精神病就在门口等。贾护士送完了,回了护士办公室,红鼻子精神病又跟了进去。

贾护士说: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红鼻子精神病傻笑着说:他丢,丢药了。

贾护士说:谁,谁丢药了?

我坐在床上想,根据医院里治疗病人的目标,就可以推定,不管是针药还是片药,都是用来让你越来越没有力气,越来越没有想法,越来越没有愿望,慢慢的,你会变得迟缓,变得呆板、痴呆,最终你要么是个傻傻的人,要么你是个智力及其低下只会傻笑的人。药片我可以扔掉不吃,但扎针该怎么办呢?两针下去,我眼球的转动就已经慢下来了,若再扎下去,我眼球会停的,不动的,我真的害怕了。

贾护士气势汹汹地进来了。

贾护士喊:斯人,你好大的胆,竟敢把药丢了?

屋里六七个精神病齐喊:斯人,你好大的胆,竟敢把药丢了?

贾护士又喊:说,把药丢哪了?

精神病们跟着喊:说,把药丢哪了?

红鼻子精神病跟着喊完,走到门边的垃圾桶掏了几下,捡回了我扔的药,笑着交给了贾护士。

妈妈之。我喊了一句,我绝望了。

贾护士拿着药片走过来,就往我嘴里塞。我阻挡着和贾护士扭打起来。

贾护士停下手说:你敢打护士?

精神病们又喊:你敢打护士?

我说:我没打,我是阻挡。

贾护士看着六七个精神病喊:精神病们,听我口令,按住斯人,强行吃药。

精神病们齐喊:按住斯人,强行吃药。喊完,六七个精神病一齐扑上来,按住了我的腿和胳膊。红鼻子精神病捏开了我的嘴,就在贾护士往我嘴里塞药的时候,一袭白衣身影白雾一样飘进了屋,飘进了贾护士的脑袋里。

贾护士突然晃了晃脑袋说:好了,好了,都放手,都回到床上去。

精神病们放手了,回到了床上。

贾护士说:斯人,以后你不愿意吃药,就不吃药,不愿意扎针,就不扎针。说着贾护士把药又扔进了垃圾桶。

我看着贾护士,贾护士也看着我,贾护士的目光和以前完全不同,感觉亲切了。以前我恨死了贾护士,现在不恨了。

我说:谢谢贾护士。

贾护士看着我笑笑走了出去。

红鼻子精神病看着我傻笑。我走过去,抬起手很想很想抽他个大嘴巴,瞬间我又放下了。可怜的红鼻子精神病,傻的仅剩下那么一点点智商了,居然用来告发了我?人类呀,兄弟姐妹呀?红鼻子到底是人类中的变种,还是变异呀?

 

第七章:斯人是大英雄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娘脸上,刀刻般的皱纹落满了一路灰尘,也流满了一路汗水。娘走累了,走饿了。娘走到一棵大树下坐下来,摘下灰色的头巾,娘已是满头白发了。娘打开布包拿出一张不带油的饼子吃起来,风是娘的汤,太阳是娘的菜,娘吃着。

跟着的年轻人也在后面停下来,在一棵树下歇息。年轻人从包里拿出矿泉水和面包吃起来。

娘吃完了,看看自己的草鞋,草鞋的底已经磨坏了,娘又换了一双,上路了。娘看看太阳走得更急了。

年轻人跟上来跟娘搭话。

年轻人说:大娘,您是去哪?

娘说:去精神病院,看儿子。

娘看了一眼年轻人,像是跟年轻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好好的斯儿,怎么就一下子精神病了呢?

年轻人说:您儿子叫什么斯啊?

娘说:我儿子叫斯人。

年轻人说:斯人,啊,是炮轰贾局长的斯人?

娘说:什么炮轰贾局长啊?是贾局长给送进精神病院的。

年轻人说:大娘,您儿子可是个了不起的人,是个大英雄,您儿子干了一件让很多人想干又都不敢干的事,真是痛快呀!大娘,恭喜您有个好儿子。

娘说:你说什么呢?

年轻人说:大娘,您儿子的事您不知道吗?前几天的报纸就登过啦,您没看报纸吗?

娘说:我不识字。

年轻人有些激动地从包里拿出了话筒对着娘说:请问大娘,您是怎么教育儿子的?

娘说:我从小就告诉他两句话,做人要不能撒谎,做事要不能丢了良心。

年轻人说:大娘,您这两句话,胜过一千句话,一万句话呀?您之所以能培养出一个大英雄,我今天总算找到答案了。大娘,我要跟您去医院,看看您这个英雄的儿子。

娘和年轻人走着,唠着,来到了“忘我精神病院”的大门,向里走去。

贾护士从院长室出来,遇见了娘和年轻人。

娘问:斯人住哪?

贾护士说:您是斯人的娘吧?

娘点点头。

贾护士又看看年轻人。

年轻人忙说:啊,我是陪大娘来的。

贾护士说:娘,您二位跟我走吧,坐电梯。

娘不坐电梯。贾护士陪着娘和年轻人走楼梯,上了七楼,进屋。

娘,您怎么来了?我孩子一样抱住娘哭了。娘也哭了。

娘说:斯儿瘦了,瘦了。

我说:娘,斯儿让您担忧,让您担忧了。我呜呜地哭出了声。

娘说:斯儿不哭,不哭。娘用她粗糙的手摸我的脸,擦着我的泪水。

贾护士在一旁看着,泪水夺眶而出。

年轻人用相机不同角度,不同位置,不停地拍照着。

娘说:斯儿,怎么说病就病了,也不告诉娘一声?

我说:娘,斯儿没病,真的没病。

娘说:那是为什么?

我说:娘,您跟我说,做人要一辈子不撒谎,做事要一辈子不丢良心,斯儿没有撒谎,没有丢良心。

娘看着我说:娘不问了,娘信斯儿。

贾护士走上前说:娘,您放心吧,斯人真的没病,从今天起,有我在就没有人会再给他扎针,再给他吃药了。

娘拉住了贾护士的手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你能管我这干一辈子粗活的老婆子叫娘,我就知道姑娘一定是个好人,好人。

贾护士说:娘,我已经跟贾院长说了,让斯人出院的事,贾院长说得听贾局长的,因为是贾局长送来的。

娘说:那是贾局长比贾院长官大呀?

贾护士说:娘,您放心,我在这陪斯人休息休息,过几天我会想办法的。贾护士说完看着我笑了笑。

年轻人握住了斯人的手说:斯人,您是个大英雄,您做了很多人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我代表媒体谢谢您。

我说:我不是大英雄,我只是个正常人。

年轻人说:正常人这句话,说的好,说的很有“意味”,能再多说几句吗?

我说:没啥说的了,不说了。

年轻人说:好,就让“意味”尽在不言中。

年轻人松开了我的手,收拾起相机,放到包里。

我说:娘,您回去吧,有贾护士在,您就别再为我担心了。

娘打开蓝布包,拿出了几张油饼,给了斯儿。

娘说:我烙了几张饼,给姑娘两张尝尝。

我拿出了两张。

贾护士忙说:放着吧,晚上我过来和你一起吃。

娘说:姑娘啊,娘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姑娘啊,娘又拉起了姑娘的手说:过两天和斯儿到家来,娘给你做点好吃的。

贾护士说:娘,谢谢您,我会去的,会的。

我和贾护士送娘和年轻人走出医院,走出大门。

娘停下来说:斯儿,多听护士的话,娘等着你回家。

娘又对贾护士说:答应娘,一定到家来?

贾护士看看我说:娘,我答应,答应。

我握住了年轻人的手说:谢谢记者,谢谢你陪我娘,谢谢你来看我。

年轻人说:能亲眼见您,采访您,是我的荣幸,荣幸。

娘和年轻人走了。

我望着娘瘦弱的背影,娘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娘回头向我们挥手。

我和贾护士向娘挥手。

我已泪流满面。我喃喃自语:娘,我心疼您。

贾护士看着,也潸然泪下。

贾护士说:看娘的苍老,瘦弱,特别是看娘穿的那一双草鞋,我想起了5百年前的娘。

我看着贾护士说:你说什么,5百年前的娘?

贾护士叹息一声,擦了擦眼里的泪水。

贾护士说:我也很想很想我娘。贾护士说完,拉了我一下,两个人慢慢回走。

我说:我觉得你不是原来的贾护士了?

贾护士笑笑说:那我能是谁呀?

我说:一个早晨醒来,你变了,也许你还是贾护士,也许你是另外一个人?

贾护士说:怎么会呢?

我说:原来的贾护士,目光冰冷,刺骨,射过来针扎一样,是个恶人,是个魔鬼。而你现在的目光,温和,亲切,友善,完全是个好人。

贾护士又笑笑说:你确定我和她不是同一个人吗?

我说:原来的贾护士给我扎针的时候,眼睛都不眨,扒开裤子就扎,都要给我扎晕了。

贾护士咯咯地笑起来。

贾护士说:那不扒开裤子,还能直接往裤子上扎呀?那护士可省事了。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看着贾护士说:反正我觉得你不是原来的你了?

贾护士说:贾护士就是贾护士,我就是我,我没有变,而且永远不会变。当然,贾护士停下来,不说了。

我说:说呀,怎么不说啦?

贾护士笑笑说:也许我变了,也许我是另外一个人,那是因为我很早就知道你。

我说:很早就知道我?

贾护士说:对呀,你上过报纸,报纸说你是疯子斯人,其实,你一点都不疯。你是良心者,更是勇敢者,你敢用批评火炮,炮轰贾局长,你就是英雄。我没有崇拜过人,但我崇拜你。

我笑笑说:我还是英雄呢?要不是你后来帮我,我的眼球早就不转了,早就变成傻傻的狗熊了。

贾护士说:不会的,你是斯人,没有人会怎么样你。

我惊奇地看着贾护士。

我说:你怎么也说这话?

贾护士说:还有谁说了?

我说:还有谁,我,我不能告诉你。

贾护士说: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我要告诉你,你肯定会笑我?

贾护士说:你不告诉我,我都想笑哇。贾护士说完,后退了几步,转身跑了。

我喊:别忘了,晚上到我这吃饭。

看着贾护士远去的身影,我脑子里闪现出了白衣姑娘,太像白衣姑娘了。可以前怎么没看出她像呢?我摇摇头,我真有点想白衣姑娘了,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

晚上,贾护士穿一袭红色衣裙,戴一副眼镜,长发飘飘,来病房找我。病房里的精神病们看呆了,我也看呆了。

贾护士看着我笑笑说:怎么啦?

我笑笑说:我眼球不转了,但不是扎针扎的。

贾护士说:好,学会幽默了。

我拿着娘给我带来的油饼,和贾护士走下来。我想到食堂再买两个菜,被贾护士拦住了。贾护士从门卫屋里拿出了一个大兜子领我来到了楼后的花园。花园有草坪,果树,石山。我们走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上,曲径通幽。我走在后面,故意慢一些。我看着贾护士轻巧的脚步和柔美的身姿,不由得脱口而出:太像白衣姑娘了?

贾护士回头说:说什么呢,谁是白衣姑娘啊?说完贾护士咯咯地笑起来。

我脸热了,我想我的脸一定是红了。我停下了脚步。

贾护士说:快过来呀?

我们走到一处石桌石凳前坐了下来。

贾护士从兜里拿出了肉罐头、鱼罐头、两盒青菜,还有一瓶啤酒。我说:带这么多好吃的?

贾护士笑笑说:你不是受苦了吗?我犒劳犒劳你。

我拿出了娘给我带来的饼子。

我说:娘的饼粗糙,但我们吃的是心意。

贾护士说:你说的对,你娘也让我想起了我娘,让我感到特别亲切,亲和。

我打开啤酒先给贾护士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端起杯子站起来,说:贾护士,我敬你一杯。

贾护士说:别那么客气好不好?快坐下,坐下说。

我说:我不是客气,我是想跟你说,我是被强行送进精神病院的,我现在还能活的好好的,是你保护了我,救了我。娘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我无以回报。我说完向贾护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贾护士忙站起来。

贾护士说:我保护你,是因为你勇敢,也是因为你对松鼠好,不,不,是对所有的动物好。

我有些疑惑地,说:你说我对松鼠好?

贾护士笑笑说:我是说你对所有的动物好。快坐下吧,你这一客气,都给我弄紧张了。

我们坐下来。

贾护士说:我们一起干杯,还有,以后不许你和我客气?

我说:好,不客气。

我们举杯碰杯。我一饮而尽。喝完,我咳嗽了一下。

贾护士说:看你,别喝那么急?

我说:谢谢。

贾护士说:你又客气?

我笑笑,贾护士也笑笑。

贾护士向耳后梳理了一下长发,笑着看着我。

我说:看我干嘛,吃菜呀?

贾护士说:你连打了两炮,伤着了吧?

我说:当时是伤着了,但现在好了,不痛了。

贾护士说:报纸上说,你炮轰贾局长的时候,把贾局长的身子都轰“斜歪”了?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这是我这辈子干的最高兴,最痛快,也是最胆大妄为的一件事了。

贾护士说:你是个有个性的人,有个性的人,往往也是些有

思想的人。

我笑笑说:你不像个护士,倒像个哲人?

贾护士说:你更应该说我是一位先人?贾护士看着我咯咯地笑起来。

我也跟着笑起来。

西阳西下,将西边的天际映红。晚风从不远处的江面吹来,轻轻掠过花园,掠过两个人的面庞。

我说:你这身红色的衣裙像西阳的晚霞,把你的脸颊都映红了。

贾护士娇羞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恭维我?

我笑笑说:我越来越想问你,你有白色的衣裙吗?

贾护士的眼睛从镜框的上缘露出来,调皮地转了转说:我没有吧?

我说:你喜欢穿白色的衣裙吗?

贾护士说:我连白色的衣裙都没有,你说我喜欢不喜欢?

我说:逻辑错误,逻辑错误。

贾护士笑笑说:也不一定啊?

我说:我遇见过一位穿白色衣裙的姑娘,很像一个人,甚至我都觉得就是她?

贾护士说:是谁?

我说:近在眼前。

贾护士咯咯地笑起来。

贾护士说:你是怎么遇见的?

我说:在街上,我们俩拉手跳过一次舞。

贾护士说:你们俩拉手跳舞?真够浪漫的。

我说:不,不,还有很多人。

贾护士说:跳完,没联系她?

我说:没来得及,她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她是从哪来的。她就像鸟儿一样来,又像鸟儿一样飞走了。

贾护士神秘地笑笑说:你喜欢穿白色衣裙的姑娘?

我说:我喜欢。

贾护士的脸热了,红了。

贾护士调皮地说:我今天不穿红色的就好了,可惜,可惜我没有白色的。

我说:我发现你聪明,漂亮,还有调皮。

贾护士咯咯地笑起来。

贾护士说:那你说说,你想怎么喜欢那个穿白色衣裙的姑娘?

我笑笑说:我要是能把她娶回家,我就在家打一个板,让她坐在上面,白天我供她,晚上,我就天天给她洗脚丫子。说完我哈哈地笑起来。

贾护士也笑得不成了样子。

贾护士说:你真像个大男孩?

我说:你怎么也这么说?

贾护士说:是了。

我说:是了?你说话的方式,咋这么像,像,像一个?我笑笑。

贾护士说:像一个什么,说呀?

我说:我说了,你会笑我?

贾护士笑笑说:又是一个你说了,我会笑你,你说吧,我不笑你。

我把小指伸出来说:拉钩?

贾护士说:你不是像个大男孩,你就是个大男孩。贾护士说着伸出小指和我拉钩。

我说:像松鼠哥哥。

贾护士说:松鼠哥哥?

我说:就是松鼠的松鼠。

贾护士咯咯地笑起来。

我的脸通红,我说:你不是说不笑吗,还笑?

贾护士说:你管松鼠叫松鼠哥哥?贾护士说完又笑起来,笑得满眼都出了泪水。

我也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贾护士说:都快笑死了。

过了一会儿,

贾护士看着我深情地说:你还时常想起松鼠哥哥?

我说:啊,松鼠哥哥,人好,不是,应该是松鼠哥哥,鼠好。我又笑笑。

贾护士站起来,说:我们走走吧?

我跟着贾护士走,走到一个独木小桥的时候,贾护士上了一只脚,桥木不稳,贾护士晃了一下,我扶住了贾护士。

我说:我在前吧,把你手给我。我拉住了贾护士的手,牵手过了桥。过了桥,我们的手依然牵着。

贾护士说: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江,我们去江边吧?

我点点头。

贾护士的手纤细,温暖。

我说:你的手好热?

贾护士说:你的手好像比我的还热?

我们就这样牵着,谁都不想松开。

我们走过了一段石子路,来到了江边,站在松软的沙滩上。

远处,半个西阳在山坡,半个西阳在水里。山坡是一片红霞,水里是一派波光。一条小船慢慢游来,船头站着一位歌者。艄公带着斗笠轻摇双桨。歌声飘来:

500年前的冰冷被你点燃,是爱的火焰烘暖了我,让我的心有了牵挂,有了放不下的人······

我忘不了你一袭白衣袅袅,忘不了你长发飘飘,撩碰我的脸颊·····”

我说:这是艄公的声音?

贾护士说:不,是你的声音,也是我的声音。

小船在歌声中游进,慢慢地游进霞光里。

贾护士将头慢慢地靠在了我的肩上。

 

第八章:你一个基本群众也配?

娘走到家,已经子时了。娘舀了碗凉水,咬了几口干饼子,就和衣躺在了木床上。娘睡不着。

娘想:斯儿根本就没病,贾局长凭什么给送到精神病院去?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明天我就找他讲理,讲不了,我就去官府告他。

早晨,娘早早地来到了斯儿的办公楼,进门就被那一老一少两个门卫挡住了。

少门卫说:你老太太怎么又来了?

娘说:我来找贾局长,他在那个屋?

少门卫说:没到上班时间,贾局长还没到呢。

娘说:那我就在这等,今天我一定要见到贾局长,一定要给我斯儿一个说法。

少门卫走了出去,来到了大门前。

老门卫偷偷对娘说:贾局长在5楼,505房,门上有号。

娘点点头。

老门卫说:我们都非常同情你儿子的遭遇,但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我是临时工,说不上哪天就被刷回家去了。那些正式工,也都眼巴巴地等着局长提拔呢,能为你这事得罪贾局长吗?

娘说:谢谢,谢谢你。

老门卫看了一下大门外说:贾局长的车来了,不说了。

贾局长的车里坐着刘委员。

少门卫拦住了贾局长的车,扒着车门说:贾局长,斯人他娘又来找您来了。

贾局长说:又来了?

贾局长看看刘委员说:你掩护我,下车后,我们从侧门走。

贾局长从座位底下拿出了一个礼帽。

贾局长说: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说着贾局长把礼帽戴在了头上。

刘委员说:可惜呀,我没把假胡子带来。

贾局长说:就是,还好我还有这个。贾局长又从车旮旯里拿出了一个墨镜戴上。

刘委员说:太像了,太像很久很久以前,活动在白区的地下党了。

贾局长严肃地整理了一下衣扣后,挥了一下手。

刘委员扶着贾局长下车,走向了侧门。

老门卫向娘努了一下嘴。

娘快速地追过去,在侧门处拽住了刘委员。

娘说:你是贾局长,我是斯人他娘。

刘委员说:啊,对,对呀,我是贾局长,是贾局长。

娘说:你这局长就这么怕见我老太太呀?还从侧门跑,你修个地道多好,直通你屋。

刘委员拉开侧门把贾局长推了进去,回头对娘说:到办公室说,到办公室说。

刘委员和娘走了回来,从大门进了楼里。他们上了三楼,进了刘委员办公室。

贾局长走进办公室,坐下来拿起桌上的报纸。

报纸头条大标题赫然写着:斯人被关进了“忘我精神病院”,不是因为有病,而是因为炮轰了贾局长!

贾局长只看了标题就站起来大叫:内奸,内奸。贾局长摸起电话喊:张科长,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贾局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又看报纸,边看边说:不像话,太不像话。

张科长喘着粗气进来了。

贾局长说:看到报纸了吗?

张科长说:看到了。

贾局长说:看到了不第一时间报告我?

张科长说:我正往您这来,正要向您汇报呢?

贾局长说:查一查,看看到底是谁走露了消息?

张科长说:就是,谁这么胆大,敢把真像捅出去。

贾局长说:查一查,是科长的免去科长职务,不是科长的永不提拔重用,若是临时工,就让他马上卷铺盖走人。

张科长说:是,局长,我查,现在就查。

贾局长说:还有,通知局里每一个人,若遇媒体探寻,一律回答无可奉告。

张科长说:是,无可奉告。

刘委员办公室里。

娘说:我儿没病,凭什么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刘委员说:你儿怎么没病?局长喜欢吃肠,全局都跟着喜欢吃肠,就你儿不喜欢吃肠,这还不是病呀?

娘说:肠子本来就臭烘烘的,你们喜欢吃肠的才有病呢?

刘委员说:老太太,这就是你不懂规矩了。我跟你说句真话,你儿的病,就是不懂规矩呀。

娘说:我儿没病,我只想问,什么时候放我儿回来?

刘委员说:你儿能不能回来是医院的事,与局里无关呀?

娘说:我去医院了,贾院长说,贾局长不放话来,医院就不能放人。

刘委员说:乱踢球。他贾院长怎么能这么说,不负责任。

娘说:你也别踢球不踢球的,糊弄我老太太。你就说什么时候能放我儿回来?

门开了,老门卫拿着一封信进来说:刘委员,有您一封信。老门卫把信放到桌上,看了一眼娘,走了。

娘一下反应过来,说:你是贾局长吗?你这是几楼?撒谎,丢良心,你根本就不是贾局长。

娘走出来,直奔楼梯上到5楼,在走廊里看到了505号,推门走了进去。

贾局长说:谁让你进来的?

娘说:这个楼里的事,你都能管吧?

贾局长说:啊,我都能管。

娘说:那你就是真局长了?

贾局长说:我是贾局长。

娘说:真局长,我是斯人他娘。

贾局长说:我不是真局长,我是贾局长。

娘说:我刚才就被一个冒充贾局长的骗子给骗了,我都懵了,搞不清谁是真局长,谁是假局长了?

贾局长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是贾局长,也是真局长。我问你,是谁让你进来的?

娘说:是我自己让的,我有事想找局长。

贾局长说:你有事,你就找局长,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个局长很不值钱?你一个老太太,也就是个基本群众,想找就能找?我告诉你老太太,天底下有事的基本群众多了,你看哪个局长是可以随便找的?都像你这么找,我这局长还干不干大事了?

娘说:我儿斯人,平白无故被你们送进精神病院,这不是大事呀?

贾局长说:局里要盖宾馆,要装修办公大楼,我还要出国考察,你老太太说说,哪个事不比你事大?

娘说:假如是你儿子无辜被关进精神病院,你说哪个事大?

贾局长一拍桌子说:你,一个基本群众敢这么跟我说话?

娘说:我这么说话怎么的?当官的,要拿官心比一下老百姓的心,能比的就是好官,不能比的就是狗官。

贾局长说:你,你给我出去,出去。

张科长推门进来说:报告局长,我已经把您的无可奉告的指示通知下去了。

贾局长指着娘说:让她出去,出去。

张科长往外推娘。

娘说:我老太太是来跟你讲理的,你用不着拿官气,拿衙门气来压我?

贾局长说:你跟我讲理,你一个基本群众也配?

娘气急了,大声说:你也别太张狂了,在你这个官府讲不通,我就去更大的官府里讲。我相信一条,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贾局长冷笑了一声说:你想告我,你一个老太太,一个基本群众,你能告我哪去?去呀,告呀?

张科长使劲往门处推娘。

娘喊了起来:用不着你推,我会走。

娘走出来,狠狠地摔了一下门,响声地震了一样,楼都晃了。

娘气得要尿裤子了。娘急忙顺楼梯往下走,想找茅房,见一个男的系着腰带,从一个屋里走出来,娘赶紧走进去,想尿一泡长尿。

县委大楼,甄县长在办公室看报纸,看到了头条新闻。甄县长喝了一口水,拿起电话说:贾局长吗?

贾局长接起了电话。

贾局长说:甄县长,请指示。

甄县长说:斯人没病,你给人送进精神病院,报纸登出来了,这会遭天怒人怨的。斯人她娘若闹起来,闹到市里、省里,或闹到京里,你还让我这个县长干不干了?糊涂。

贾局长说:是,我糊涂,糊涂。

甄县长说:知道吗?维稳是第一要务。

贾局长说:是,维稳是第一要务。

甄县长说:你去看一看斯人他娘,说点为人民服务的话,安抚一下,不要出什么乱子吗?

贾局长说:是,甄县长,我一定按您的指示办,现在就办。

贾局长放下电话对张科长说:快,快去拦住,拦住斯人他娘。

张科长跑出来,从一个楼层跑向另一个楼层,边跑边想,怎么拦啊,谁知道他娘跑哪去啦?张科长跑到一走廊口处,看到了着火时用的警报器,张科长急中生智按了下去。瞬间全楼的警报器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全楼的干部们慌了,破门而出。有人边跑边喊,“着火啦,着火啦,”也有人喊,“哪着火啦?哪着火啦?”人们冲向楼梯,疯狂地往下跑。有人跌倒了,还被踩了一脚,也有人撞到了墙上,鼻子撞出了血,抹了一把,抹到墙上,大喊,“痛啊,”继续往下跑。

贾局长跑出来了,全楼的干部们都跑出来了,站到了院子里,有几个人瘸了,有几个人挂了彩。

有人抱怨:

“怎么搞的,大楼也没着火呀?”

“谁按的警报器呀,真是不负责任。”

贾局长说:好了,好了,快看看斯人他娘出来没有?

人们向周围看了看。

张科长跑过来说:贾局长,我找了好几层,也没见他娘。

贾局长说:再找一找,看看出来没有,还是出来走了?

娘在茅房里听到了警报器响,娘还想,大白天的,楼里进了坏人咋的?娘不着急,直到把尿尿完,在茅房前的镜子旁正了正灰色的头巾,又系了一下草鞋,才走了出来。

贾局长说:都到街上去,一定要把斯人他娘找回来。

人们刚要行动,张科长眼尖最先看到了娘走出来。

张科长喊:贾局长,看,娘,娘出来了。

贾局长跑过来,人们也跟着跑过来,把娘围在了中间。

贾局长说:娘,啊,大,大姐,总算找到您啦。

娘懵了,看着贾局长,张科长,如堕云里雾里。

贾局长说:大姐,您儿子的事,我们下午就派人去医院看望,明天就让斯人出院。您现在就回家,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哪都不用去。明晚您儿子保证到家,我亲自给您送去。

娘说:你说了算吗?

贾局长说:说了算,说了算。

娘说:你是真局长?

贾局长说:我是贾局长。

娘说:那你让我怎么相信啊?

张科长说:大姐,他是真的贾局长,他能管了这个大楼里所有的事。

贾局长说:我说明晚给您儿送回去,就一定能送回去,我敢拿人格担保。

娘看了一眼贾局长说:我信你一回,不过你拿什么担保都行,千万千万别拿人格。娘说完往出走。

贾局长拉住娘,要用车送娘回家。张科长跟着往车上推娘。娘就是不肯,娘走出了院子。贾局长等全局干部在后面跟着送娘,送出了老远老远。

娘走在路上想,到底是真的假的,我尿泡尿功夫就变了?能是因为我尿尿的原因吗?平时我也是这么尿的啊?对了,平时是没在这个大楼里尿过。

 

第九章:斯人斯妹说“精华”

医院里,贾护士推着药车到各个病房里送药。我在门处站着,看着贾护士的身影,自从那天晚上,和贾护士牵了手,到现在还觉得手里热呼呼的,甚至觉得贾护士的手依然还在我手心里攥着,真的是想她,放不下她了。

贾护士推车过来了。我故意不给让路。

贾护士笑笑说:怎么,想扎针啦?

我看着贾护士心里热热的,我让开了。贾护士推车走进来,给每一个病人发药,发到我的时候,贾护士看着我说:想吃吗?

我嘿嘿笑了一下。

贾护士咯咯地笑起来。

贾护士说:看你这个笑吧,真的有点傻样了。贾护士把给我的那份药包起来,放到了裤兜里。几个病人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和贾护士。

贾护士说:都别看了,把药吃了吧?

一个傻傻的,话都说不大清楚的病人,啊,啊了两声,对着我俩举起了两个大拇指,还往下弯了弯。

我问贾护士:他比划的是啥意思?

贾护士说:是说咱俩好的意思。

我说:我知道。

贾护士羞涩地笑笑说:大男孩,你也会调皮啦?

我说:是了。说完我哈哈地笑起来。

贾护士说:刚才,贾院长来电话,说一会儿你们局里会有人来看你。

看我?害我吧?我说。

贾护士说:就当是来看你,跟他们好好说,能回去最好,也免得娘在家担心。

我叹息一声说:我领教过他们,没一个好肠子。

贾护士说:我会和你在一起的,你放心好了。

贾护士又笑笑说:你松鼠哥哥不是说过吗,你是斯人,没有人会怎么样你。

我看着贾护士笑了笑。

我说:他们既然给我送进了精神病院,我就给他来个装疯卖傻,就嘿嘿嘿,气气他们。

贾护士说:是了。

我说:贾护士,我什么都喜欢,可你怎么姓贾呢?这个姓我不喜欢。

贾护士说:我也不喜欢这个贾。其实,其实我不姓贾,500年前我也姓斯。

我说:500年前你也姓斯?

贾护士说:是了,我也姓斯。我的名字叫斯妹,妹妹的妹。

我说:斯妹,这名字好听,好听。

贾护士说:你喜欢?

我说:喜欢,以后我就叫你斯妹吧?

斯妹笑着点点头。

我说:斯妹,那你怎么改姓贾了呢?是不是像电影里说的,500年前,有坏人追杀,你家人不得不躲进山洞,隐姓埋名?

斯妹说:你说对了一半。

我说:给我讲讲?

斯妹说:想听?

我说:特别想听。

斯妹说:我得忙去了。说完调皮地看着我,推着药车走了。

贾局长办公室里,贾局长坐着,刘委员站着。

贾局长说:你先去医院看一下斯人,先不要说让他回来,要先教育他认识一个问题?

刘委员说:是,教育他尽快提高对吃肠问题的认识。

贾局长说:不不,这个事先放一放。现在有两个当务之急的事要做,第一个当务之急是,我们送他去精神病院,是他的错,不是我们的错,这个问题一定要他这么认识。

刘委员说:对,我们是一级政府,对他一个基本群众来说,我们不可能有错,即便是有错,我们也不能说我们有错呀。

贾局长说:这倒是真话,但不能这么说。你没看网吗,常有某个官员一不小心,说了真话,哪怕就一句,被贴到网上,你看那网民的口水,都能把你淹死。

刘委员说:是,我也听说过,真是后怕呀?

贾局长想了想说:就说贾局长看他被炮的后坐力打了一个腚墩后,想他一定是伤得不轻,急着送他去医院,结果司机一脚油门送过了头,就奔了精神病院。

刘委员说:贾局长,这么说斯人这小子能信服呀?

贾局长说:他信不信服没关系,但我们必须这么说。

刘委员说:是,是得这么说呀。

贾局长生气了,说:你不要总是呀呀呀的?

刘委员说:是,不呀呀。

贾局长说:还呀呀?

刘委员说:是,不呀,不了。

贾局长说:第二个当务之急的是,你一定要教育、诱发、引导他有一颗感恩的心。我们放他出来,让他一定感谢、感恩我们,让他知道,如果我们不放他,他还得在精神病院,还得吃药扎针。所以,当你说要放他的时候,他一定要感激涕零,甚至抱住你的双腿感激涕零。如果他能做到这样感恩,那你的思想工作就太德高望重,不,就太功成名就啦?

刘委员激动地说:是,贾局长,我不要德高望重,我要功成名就,功成名就。

贾局长站起来握住了刘委员的手,说:哥们,你要把这次行动当作一次使命,全力完成啊?

刘委员一下子哽咽了,说:贾局长,您叫我哥们,太让我吃惊了呀,不不,太让我激动了,激动了。我,我一定,一定不辱使命。

贾局长送刘委员出来。

在门口,贾局长说:最后告诉他,明天我亲自到医院接他,我要让他再来一次感激涕零。

刘委员说:是,是,我一定,一定使尽全力,教育、诱发、引导,让他感激涕零。

一辆黑色小汽车在公路上疾驰,很快就开进了“忘我精神病医院”

的院子里。刘委员走下来,拎了一兜水果走进了医院,走进了斯人的病房。

刘委员见了我,老远就把手伸出来抓住了我的手,摇动着。

我只是嘿嘿地傻笑着。

刘委员说:斯人好,看你这样,就知道好多了呀?

斯妹说:斯人一点都不狂燥了,特别听话。

刘委员说:听话就好,听话就好呀。

刘委员拉我坐到了床上,说:斯人呀,贾局长特别想你,特别惦记你的伤,想来看你,就是挤不出时间呀。

我还是嘿嘿地傻笑着。

刘委员说:斯人呀,你来精神病院,都怪你炮轰了贾局长,这是你的错,不是贾局长的错呀?

我说:我的错?不对吧?

斯妹看看我说:是,是你的错。

我说:啊,是了,是我的错。

斯妹说:斯人听话的时候,你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但有时,一不小心犯病了,就不听话。刘委员你要多加小心啊?斯妹说完背着刘委员向我做了个鬼脸。

刘委员说:看现在的样子多好呀,完全不像放炮时的样子啦。当然,年轻人吗,犯错误是难免的,认识了就好,认识了就好。斯人呀,贾局长想让你回去继续工作。

我嘿嘿地傻笑着,拍了拍手。

刘委员说:好,好,一听我说贾局长要让他回去工作,就鼓掌了,这是在感恩呀,是不是斯人?

我嘿嘿地傻笑着,又使劲地拍了拍手。

刘委员笑了说:我说对了不是,斯人,你就是在感恩呀。

我偷眼看了一下斯妹,斯妹笑笑和我眨了眨眼。

刘委员说:斯人呀,你年轻,你最要考虑的就是自己的前途呀,谁能给你前途呀?当然是贾局长,斯人你说,是不是呀?

我嘿嘿地傻笑了一下说:是,是了。我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毛桃给刘委员。

刘委员笑笑说:看见没,斯人懂了,知道感恩啦。斯人呀,唱个感恩的歌呀,我看你会唱不?

我点点头,连续地嘿嘿,嘿嘿,嘿嘿了几下。

刘委员说:有点像感恩的歌啦,以后还要练,要多唱呀。

刘委员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说:斯人呀,国家培养你大学毕业不容易,要好好把握,把握前途,你说是不是呀?

我说:不是了,我上大学是我娘不容易呀。我娘种谷子,打谷子,卖小米换钱,供我念了大学。

刘委员说:那,大学不还是国家的吗?

我嘿嘿地傻笑着说:那,那,我娘要是不给我交钱,哪个大学肯要我,培养我呀?

刘委员有些生气地说:这话说的,不好,我不爱听,你娘就是再有钱,可国家要是不建大学呢,你上哪念去呀?

我瞪起眼睛说:真是妈妈之理论。

刘委员说:什么是妈妈之理论呀?

我说:妈妈之理论,是妈妈之乎者也理论的浓缩。浓缩出的“精华”就是,本来不是这么个事,硬说成这么个事,还得让你也跟着说是这么个事;或者说,是这么个事,硬说成不是这么个事,还得让你也跟着说不是这么个事。

斯妹说:说什么呢,绕口令啊?我帮你说,妈妈之理论,简单地说就是,是是而非,是非而是,不是还是,是还不是,但究竟是是,还是不是,不是贾局长说是也不是,而是甄县长说不是也是。

我说:贾护士言简意赅,说“精华”说的透哇。

刘委员说: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理论呀?

斯妹说:只缘你在理论中,不识其真面目。

我说:妈妈之理论源远流长,据有关学者考证,这个理论源于2000多年前的一个发展中国家,但具体是哪个发展中国家,不祥。这个理论具有明目张胆的欺骗性,常把一个基本群众,甚至是整个人类都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斯妹说:我帮你说,就是能把像斯人这样没病的人,弄成有病的人,甚至弄成精神病人。

我瞪起眼睛站起来喊:我讨厌妈妈之理论,我要抽他。我说着扬起巴掌抽向了刘委员,正正好好抽在了刘委员的左脸上。

刘委员“妈呀”一声,一只手捂住了左脸。

斯妹说:斯人犯病了,犯病了。

我又扬起巴掌照刘委员抽去,这一下抽在了刘委员的右脸上。刘委员又“妈呀”一声,一只手捂住了右脸。刘委员被我抽懵了,都不知道躲了。

斯妹说:刘委员跑,快跑。

屋里的精神病人跟着喊起来:刘委员跑,快跑。

整楼的精神病人都喊起来:刘委员跑,快跑。

刘委员这才醒过神儿来,站起来撒腿就跑,跑到门处,被绊了一下。刘委员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鼻子撞上了门角,鼻子出血了,刘委员顾不得,爬了几步,跑了出去。

我哈哈地笑起来。

斯妹笑得趴到了我的床上,已经笑不行了,笑了好一会,才笑够。我和斯妹对视着,我们俩都笑出了眼泪。

我说:斯妹,你配合的太好了,天衣无缝。

斯妹说:斯人,你太有理论了,嬉笑怒骂,太绝了,太妙了,太有趣了。

我说:这要不是刘委员,是贾局长,就更有趣了。

斯妹说:大胆,敢戏弄本官?说完斯妹又笑起来。

我看着斯妹说:斯妹呀,你说咱俩是不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斯妹脸红了,声音小小地说:我们是吗?

我也声音小小地说:是,是。

刘委员跑出了楼门,跑进了小黑车里,对着倒车镜,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很踩油门,几脚都没踩着。刘委员慌了,看着楼门,很怕斯人追出来。原来车钥匙没插上。刘委员赶紧把车钥匙掏出来,哆哆嗦嗦,插了几下才插上,一脚油门,小黑车一溜烟跑了。

 

第十章:大驴县令

晚上下班,斯妹脱去了白大褂,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裙,稍稍有一点偏低头,站在院子里的一个花池旁等我。

我走出来,看着斯妹的一袭黑色衣裙,黑色眼镜框,黑色长发飘飘,我看呆了。知性,漂亮,高雅,神秘,我都不敢走近了,很怕走近了,这美这雅会变换,会消失。

斯妹看着我,笑笑,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说:你怎么了,呆啦?

我说:我呆了,呆了,我,我太幸福了。

斯妹说:是不是又想恭维我两句?

我说:我已经找不到恭维的词语了,我只想说,我幸福。

斯妹有些娇羞地说:我也幸福。

我们拉着手慢慢走着。

我说:一袭红色衣裙,让我忘记晚霞,一袭黑色衣裙让我呆了,痴了。你要是再穿一袭白色衣裙,我该怎样呢?

斯妹说:你就那么喜欢我穿白色衣裙?

我说:不,不是,你穿什么我都喜欢。我只是碰到过一位穿白色衣裙的姑娘,我越来越觉得,你要是穿上,你就是那个白衣姑娘。

斯妹调皮地,说:我可不是那个白衣姑娘。

我说:明个我给你买一套白色衣裙,你穿了不就是了?

斯妹说:你喜欢白衣姑娘,我不是,我干嘛要穿?说着,斯妹故意放开了手。

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斯妹说:你就是那个意思,就是。

我说:好,好,我再不提白衣姑娘的事了。

斯妹说:不嘛,我就要你提,就要你提。

我说:调皮。

我学着精神病的样,嘿嘿傻笑了一下。

斯妹咯咯地笑起来,然后又拉起了我的手,我们慢慢走着。

一个病人坐在长椅上,不停地拍手。还有一个病人扬起头直直地向树上看。

斯妹说:医生把病人领出来让他们去做一个动作,他们就会长时间地做下去,到了吃饭的时间,你要不让他停,他都不会停。

我说:好可怜。

斯妹说:他们来的时候都不这样,狂躁的,大喊大叫的,也有不说话,上来就砸东西的。

我说:有些精神病人,在我看来,都是些英雄好汉。哪痛了,哪不舒服了,他们敢喊敢叫,还敢骂人,敢砸东西,一个旧世界在他们面前,他们都敢砸碎。我哈哈地笑起来。

斯妹也跟着笑起来。

我说:而没有精神病的人,就不那么英雄好汉了。比如,张某人爱讨好。马某人爱逢迎。他们看着贾局长的脸色,揣摩贾局长的心思,汇报完了,还前倾着身子,倒退着往出走。我时常想,他们是不是在大清国的时候就被阉过呀?。

斯妹咯咯地笑起来。

斯妹说:嬉笑怒骂成文章,以后我要用个小本子把你说的话记下来。

我笑笑说:你不是说过,崇拜我吗?

斯妹:美的你,我才不呢。

斯妹捶打了我一下。

我们拉着手走出了院子,向江边走去。

我说:斯妹,我突然觉得,人类,只有精神病人才活得真实,活得潇洒。

斯妹说:我说你怎么愿意让人抓到精神病院呢,你就是想活个真实,活个潇洒。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斯妹,我给你讲个故事呀?

斯妹说:讲吧。

我说:愿意听吗?

斯妹说:是了,愿意。

我说:我不讲了。

斯妹拿起了我的手,咬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说:我讲,我讲啊。

斯妹放开了口,看着我的手腕说:你看都有牙印了?斯妹给我揉了揉说:讲吧,要不我还咬。

我说:从前吧,

斯妹说:别说从前,说现在。

我说:不能说现在。现在有审查故事的组织,你要是碰上像贾局长那样的,一不小心,没说到他那根肠子上,他说给你撂倒就撂倒。那,多少影视作品说撂倒就都撂倒。所以我还是说从前吧?

斯妹说:不吗,我就让你说现在。

我说:斯妹呀,我求你啦?要不,你让我说旧社会吧?不从前也不现在的。

斯妹说:妥协啦?

我说:妥协。说旧社会吧,我敢往死里说,我骂旧社会,我揍旧社会都敢。

斯妹晃着我的胳膊咯咯地笑起来。

斯妹说:其实,我就是想听听你那嬉笑怒骂的话?

我说:那我说旧社会啦?

斯妹说:说吧。

我说:旧社会吧,有个驴子,好吃懒做,还爱耍小心眼儿。旧社会的驴子吧,有点像人?

我哈哈地笑起来。

斯妹说:嬉笑怒骂,我给你记下来。

我说:旧社会的这个驴子吧,有个主人,管他,是个县令。我想了想说:就叫大驴县令吧。

斯妹咯咯地笑起来。

斯妹说:看你给起的这个名吧?

我说:这名字好,多有官气呀?

我笑笑接着说:大驴县令吧,想骑这个驴子去旅游。旧社会骑驴旅游,就像现在坐头等舱旅游一样,再舒服不过了。但驴子有心眼儿,不干。大驴县令一骑上,驴子要么不走,要么趴下,装出一副没劲儿的样子。大驴县令就想,想啊想,终于想出了一个举措。什么举措呢?大驴县令弄了一根棍子,棍子头拴了一根骨头,大驴县令刚刚啃完的,还有热乎气呢,拿在驴子的眼前晃了一下。驴子立马就精神了,站起来。大驴县令趁势骑上了驴背。大驴县令把棍子伸在驴子的头前,驴子看着眼前的这根骨头不停地往前奔着。

斯妹咯咯地笑起来。

斯妹说:县令吃骨头行,驴子还吃骨头哇?

我也笑起来,我说:我说错了,我重说,拴在棍子头前的不是一根骨头,是一把青草。就这样,大驴县令骑着驴子周游世界,走遍天涯海角,驴子也没吃到那把青草。最终,驴子累倒了,死在了天涯处。过几天,天涯处的景点多了一个碑,上面写着:“就爱奉献,无怨无悔”。落款是大驴县令。

斯妹咯咯地笑起来,说:这个驴子要是个精神病驴子就好了,一个蹶子踢下去,肯定会把那个大驴县令摔下去,摔个嘴啃泥。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斯人,斯妹,真是默契。我就想说这个驴子要是个精神病驴子就好了。

斯妹看着我说:我们默契吗?

我说:默契。

斯妹笑着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们来到江边,我和斯妹脱了鞋,踢水踏浪。我不时地捡起一块片石撇向江面,片石就在江面上飘出一朵朵小花,然后沉入下去。斯妹也学我捡起片石撇入,可她一撇,片石就沉入江中。于是斯妹让我手把手教她。我握着她柔软的手,真的很想很想揽入怀中。

太阳慢慢走下来,切入江中。晚霞散开来将江水和天边连片染红,光辉远射。几只白色的大鸟在霞光里飞起飞落,飞向林中。

我和斯妹牵手走着,走上了一处高高的山崖。我们站在上面,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慢慢东去。

我说:我曾两次对人类产生过绝望,一次是对张科长、马干部善变的嘴脸,一次是对红鼻子精神病人的告密。我讨厌人类,我甚至几次想到过死。

斯妹说:别说了,这么好的美景,还有,还有我在你身边,一切都会好的。

我看着斯妹诡笑了一下,说:斯妹,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斯妹说:说吧,我一定做到。

我说:斯妹,我想投江。

斯妹捂住了我的嘴,看着我。

我说:这条江叫什么名?

斯妹说:没名。

我说:天哪,我想投个江,可这江竟连个名子都没有?

斯妹说:你真想投啊?

我握紧了斯妹的手,看着滔滔江水说:斯妹,来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我希望那一天, 你能为我包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小小的粽子扔到江里。我忍住笑,但还是哈哈地笑起来。

斯妹使劲地捶打着我的前胸,说:我给你包一筐扔进去,可那有意义吗?2000多年前你投江,或许有意义,现在投,谁希的理你呀?

过了一会儿,斯妹又说:倒是不贪心,只要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小小的粽子。

斯妹咯咯地笑起来。

我也跟着笑起来。

我们的笑声在石涯上响起,扑向江面,又折回到空中。我们拉着手慢慢走下来。

斯妹说:你要真投下去呀,还没等吃到我给你包的小小粽子呢,你就得喂鱼。照你这身板,不胖不瘦的,倒也能喂胖几条鱼?

我说:能喂胖几条鱼,也是个贡献啊?

斯妹说:是了,你喂胖的那几条鱼,被一个渔翁打到了,或许就送礼给了贾局长?

斯妹看着我笑了。

我说:妈妈之渔翁,我才不投江呢,我原本也没想投。

斯妹说:那你说投,吓唬我。

我说:我才刚刚恋爱,我还有好多好事没做,还有好多好日子没过呢,我干嘛要投啊?

斯妹说:你恋爱啦?

我说:当然。

斯妹说:是不是跟那个白衣姑娘?

我说:我可没提白衣姑娘,这可是你提的。

斯妹说:你提,我就让你提白衣姑娘?

我说:我可不敢提了。说完我撒丫子往回跑。

斯妹喊:天都黑了,你敢扔下我?

我又跑回来,笑着抱起斯妹抡起圈儿来。

斯妹笑着说:我鞋,鞋掉了。

 

第十一章:功亏一篑 辱使命

夜深了,夜黑伸手不见五指。刘委员的小黑车开进了县城,在一片没有路灯的街巷里,两束灯光鬼影一样移动着。

小黑车开到了贾局长家楼下。刘委员走出来,弓着腰跑上楼,敲门,进了客厅就趴下了。

贾局长穿个大裤衩子迎接了他。

刘委员哭着说:贾局长,贾哥们呀,前功尽弃,毁于一旦,我可辱了使命啦?

贾局长说:怎么回事,起来说,起来说。

刘委员坐到了沙发上说:我按照您的指示,先是教育、诱发,斯人很快就认识到了是自己的错,接着我又用引导,引导斯人感恩,斯人也上路了。斯人不停地给我鼓掌,还给我拿了一个毛桃吃,斯人真的知道感恩了。我又发挥了一下,想勾引他给我唱支感恩的歌。我眼看就要功成名就了。可斯人他,他突然犯病啦呀,狠狠地抽了我一个嘴巴,又抽了我一个嘴巴。我被抽懵了,要不是贾护士喊,快跑,快跑,我就被抽死啦呀。刘委员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贾局长说:这个斯人,不像话,太不像话。

刘委员说:没功成没名就,真是毁于一旦呀?

贾局长说:别哭啦,虽然你辱了使命,但还是德高望重的吗?

刘委员抹了一下眼泪说:贾护士说斯人的病时好时犯,我们还让他回来干啥呀?就让他在里呆着,扎针吃药,什么时候彻底治好了,治老实了,再让他回来。

贾局长说:哥们,你以为我愿意让他回来呀?他炮轰局长,炮轰局长就是无法无天。小小斯人,竟敢在众人面前把我的身子给轰“斜歪”了,这是在破坏我的形象,是最最严重的破坏。贾局长气得站起来,往上提了提大裤衩子,又坐下了。

刘委员说:是呀,多好的直立起来的形象,给破坏了。

贾局长瞪了一眼刘委员说:什么直立起来的形象?是树立起来的形象,糊涂。

刘委员忙说:是,是树立,是树立。

贾局长叹息一声说:现在,树立一个好干部的形象多难哪?

刘委员说:所以我说,就不能让他回来,坚决不能让他回来。

贾局长说:你说不好使,我说也不好使啦,是甄县长做了指示。甄县长怕斯人他娘去省里,京里闹,影响了他官位。

贾局长又叹息一声说:也是,县长的官位受影响了,我的官位就更得受影响。哥们呀,今天在家里说,我们做一切事,最先要考虑的就是能不能保住我们的官位,有了官位,就可以呼风唤雨,没了官位,那风那雨就会呼你唤你,让你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哇。

刘委员说:真传,真传,今晚我是得了真传了,可惜我岁数大了,奔不了前程了呀?

贾局长说:怎么说奔不了了呢?实权的官位没有了,虚权的官位还有吗,你像正科级调研员,都是有希望的吗?

刘委员想了想说:都是斯人这小子闹的,他要是也顺顺当当吃肠子,不就没这些事了。

贾局长说:我知道,你们不愿意吃肠,私下里,你们对吃肠有意见。

刘委员睁大了眼睛,说:贾局长您知道呀?

贾局长说:我一生阅人无数,什么不知道?

刘委员说:那,您知道,还让吃?

贾局长说:糊涂,不成熟,这么尖锐的问题还敢问领导?

刘委员说:是,不问了,绝对不问了,我可不能像斯人这小子那样,不听话,不成熟。

贾局长说:就是,他斯人能吃着什么好果子?再过20年,就是再过100年,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个基本群众。

刘委员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说:斯人这小子,我是真不想让他回来呀?

贾局长说:你那鼻子怎么啦?

刘委员说:斯人抽我的时候,往出跑摔倒了,磕到了门角上。

贾局长说:你这就不好,要大度吗?心胸要宽广吗?不要一有点什么不愉快,就和一个基本群众斤斤计较,明天我们去接他,你也去。

刘委员说:那可得多派些人手,还有您可千万千万不能到他跟前去,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犯了病抽您?

贾局长说:不怕,明天,我跟公安局长说一声,借一台警车给咱开路。

刘委员说:好,好,有警车开路好。

贾局长说:回吧,把鼻子包一包。

刘委员说:是,包一包。

早晨,斯妹早早起来,穿一身蓝色衣裙,在院子边的树林里舞蹈。我从楼里出来,看到了斯妹,慢跑着过去。

斯妹的两只胳膊飘起飘落,很像鸟的翅膀飞翔,然后作金鸡独立式,旋转起来,由慢到快,再由快到慢,慢慢地停下来。

斯妹回头看见我,说:早晨好。

我说:你舞跳的真好,像金鸡独立,像孔雀开屏,像鸟儿飞翔。

斯妹说:我不是在跳舞,是在练功。

我说:这么美的功,应该叫舞蹈功?

斯妹说:准确地说叫舞蹈神功。

我说:舞蹈神功?

斯妹笑笑说:是了,舞蹈神功,想学吗?

我想了想说:斯妹,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我也几次想要问你,你说这个世界上有神灵吗?

斯妹说:也许有,也许没有?

我说:我被抓进派出所又很快出来,被抓到精神病院,贾护士给我扎针,又突然不扎了,每次在我受难的时候,就觉得,冥冥中有神灵在帮我,保护我?

斯妹说:不是神灵在帮你,是人在帮你。

我说:是人在帮我?

我和斯妹在树林的小路上慢慢走着。

我说:如果真的是人在帮我,我希望这个人能早点现身,让我知道。我娘说过,人要知恩图报。

斯妹看着我说:那你想怎么报哇?

我笑笑说:是男的,我就称他为兄长,是女的呢,我就以身相许。

斯妹说:你那是回报啊,你那是想占便宜?

我说:我是说,她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包括洗脚丫子。

斯妹说:你就知道洗脚丫子。

我“嘿嘿”地傻笑了一下。

斯妹咯咯地笑起来。

斯妹说:傻样吧,真没白来精神病院一回,回去了,别人还不真拿你当精神病啊?

我说:你是说我特像精神病啦?

斯妹说:不是像,就是啦。

我说:回去后,我就在贾局长面前装疯卖傻,有了昨天一回,你说他是不得躲我远远的?

斯妹说:你说你昨天抽了刘委员,他们今天还能来接你回去吗?

我想了想说:就贾局长本意来说,不可能让我回去,但根据妈妈之乎者也的理论推断,他们还得来。因为我的事被媒体曝光以后,肯定有比贾局长大的官看见了,说话了。比他大的官,哼一声就都是个指示,他贾局长是绝对不会违背的,也绝对不敢违背。

我仰天一声长叹。

我说:人类呀,也就我斯人敢拉响火炮,立马横刀。

斯妹拉起了我的手,说:行啦,我崇拜你。

我看着斯妹笑了笑。

阳光洒进树林,洒在鸟儿身上。鸟儿在树上,在我们的头顶

蹦跳着,鸣叫着,自由地飞着,追逐着。

斯妹抬头看着鸟儿,说:我也觉得人类很可怜,很悲哀,真的不如林子里的鸟儿。

我说:人类的不平等,不公平,是人类的可怜和悲哀的渊源,而这渊源恰恰是人类自己造成的。

斯妹停下来看着我说:在人类里,当人,真都不如当个动物,当个鸟什么的好?

我说:是,你这么一说,倒让我响起了松鼠哥哥。

斯妹说:还松鼠哥哥呢,你知道那松鼠是男生松鼠,还是女生松鼠哇?

我说:是男生松鼠我就叫他兄长,是女生松鼠我就给她洗脚丫子。

斯妹说:这个你要给洗脚丫子,那个你也要给洗脚丫子,你到底要给几个人洗脚丫子呀?

我嘿嘿地傻笑起来。

斯妹学我说:嘿嘿,越来越傻样了。

斯妹用肩头碰了我几下。我们慢慢回走。

斯妹说:回去了,什么时候去看松鼠哥哥呀?

我说:我恢复恢复就去。

斯妹说:你有什么可恢复的,你现在不挺好的吗?别不是回家就找了白衣姑娘,过上了好日子,就把松鼠哥哥忘了?

我说:能忘吗,松鼠哥哥给我保留了一颗批评的种子,我才得以放批评一炮,帮了我这么大的事,我忘了,我不丢良心啊?

斯妹笑笑说:我知道你能去呀。

我说:当然能去。

我们拉着手走回了院子,快要走回到楼里的时候,斯妹调皮地笑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见松鼠哥哥了,因为松鼠哥哥说了,要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我瞪大了眼睛说:斯妹,你怎么知道松鼠哥哥说的话?

斯妹说:是你说的。

我说:我没说。

斯妹说:就是你说的。

我说:我根本就没说。

斯妹说:就是你说的,就那天,在,在江边说的。

我摸了摸脑袋说:我,我没说呀?

斯妹撇开了我的手,说:你就说了,告诉你呀,以后不许欺负我?

我说:好好好,就算我说了,我说了。

 

第十二章:如饥似渴 学经验

局办公楼前,张科长在指挥车队排序。前面是警车,然后,按照官阶的不同,座驾分别是贾局长的1号车大桑拿9000,张科长的2号车狂奔800,马干部的3号车拉克500,刘委员的4号车小QQ250,最后还跟一辆三轮车,是基本群众坐的,俗称屁驴子。

前车警笛鸣响,车队浩浩荡荡,穿越县城数个红灯,直扑“忘我精神病医院”。

精神病院里,贾院长早就得到了消息,组织医护人员在大门口迎接,又组织所有的精神病人,从楼门口列队到大门口,分两路纵队,完全形成了夹道欢迎的态势,在等候着,盼望着。

贾院长不时地看看手表,又回头看看队伍。

警车开路真好。路上所有车辆,人力的,畜力的,发动机力的,统统靠边避让。车队如入无人之境,高速行驶,后面的屁驴子全面用劲,跟的啪嗒啪嗒响,都要散架子了。

车队到了医院大门口,急刹车。贾局长走出来,其跟随走出来。突然一声巨响,贾局长还以为是迎接他的炮声,结果是屁驴子刹车失灵,追尾了。

贾院长急步上前,大门口,贾院长和贾局长握手并热烈拥抱。

医护人员和张科长等跟随热烈鼓掌。随后,贾院长陪同贾局长步入精神病们组成的夹道欢迎队伍里。刘委员的鼻子中间包了一块白色纱布,紧随其后。

贾院长一挥手。

精神病们齐喊:欢迎贾领导,欢迎贾领导,欢迎,欢迎。

贾院长又一挥手。

精神病们又一齐热烈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贾院长第三次挥手。

精神病们嘿嘿,嘿嘿,嘿嘿地,一齐对着贾局长傻笑。

“嘿嘿”声在精神病院上空来回飘荡。

贾局长在前,贾院长在后,走过欢迎夹道,来到大楼门前,站定转身。

贾院长恳请贾局长讲两句话。

贾局长清了清嗓子,说:精神病们,下午好。走过你们的欢迎夹道,我深有感触,我归纳了一下,总结出了“三个太”,你们太整齐划一了,太步调一致了,太有精神素质了。

贾院长第四次挥手。

精神病们齐喊:妈呀,太会总结了,太会总结了,太会总结了。

贾局长问贾院长:精神病都这么听话,太让我感慨了。请教您是怎么管理的,不,是怎么治疗的?

贾院长说:请教不敢当,我们主要采取的是“三加一”举措,一是正确教育,让他们看书;二是正确诱发,让他们听报告;三是正确引导,让他们认错感恩。

贾局长说:我们也是这个路子呀?我们的一位干部还用过正确勾引呢?

贾院长说:勾引虽然可以正确,但太露骨。现在网民厉害,一旦用词不当,被网民叨住,受不了。贾院子小声说:就咱俩说,公安局可以不怕,但网民不得不怕。

贾局长点点头,说:那加一的一呢?

贾院长说:加一的一就是扎一针,像斯人这样有“炮力倾向”

的就得扎一针。

贾局长说:“炮力倾向”?

贾院长说:对,斯人的那种批评就是严重的“炮力倾向”。

贾局长说:是呀,还是贾院长认识高,认识高。

贾院长说:过奖,过奖。

贾局长说:您这地方出经验啊,值得学,值得学。我每年都到国外学习考察,去过欧洲,北美洲,南美洲,连爪哇国,拉瓜国都去过,就是想学经验。咱们当干部的私下说,费用没少花,真就没学着啥,他们不出经验,也根本没经验。后来,我又去了澳门,去了拉斯维加斯,赌了一把,想能赌回点经验来,结果钱扔进去了,也没赌回经验。

贾院长说:贾局长,一看您就是个学习型干部,太爱学习,难得呀,难得。

贾局长说:哪里,哪里。

贾院长说:贾局长啊,您不仅仅是个爱学习的干部,您还是个心胸宽广的干部哇。斯人刚刚炮轰您没几天,您还能亲自接他回去,可见您心胸宽广如大海呀!

贾局长说:当干部吗,就是要心胸宽广啊。

此时此刻,我和斯妹从楼里走出来,走到门口。

我见到贾局长就嘿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斯妹说:斯人的病基本稳定下来了,一时半会儿不会犯了。

刘委员走上来,对贾局长说:还是要当心呀,不能靠前。

贾局长突然抽出了自己的腰带,在我的眼前晃动着。

贾局长说:斯人,还哕吗?

我说:好玩,不哕了。我嘿嘿地笑着,一把抢过腰带说:好玩,好玩。

贾局长的裤子掉下来,露出了一半的屁股。贾局长不得不双手提着裤子,看着我也嘿嘿地笑起来。

斯妹说:斯人听话,把腰带还给贾局长。

是。我打了一个立正,把贾局长吓得倒退了有五步。

刘委员接过腰带扎在了贾局长的腰上,小声说:快走吧,说不定他要犯病呀?

贾局长和贾院长拥抱了一下,说:撤。

刘委员带着我跟随贾局长一干人沿精神病们的欢迎夹道后撤。

精神病们又一次爆发雷鸣般掌声,经久不息。

贾局长上车了。我上了刘委员的车。我看到斯妹在院子里向我招手,我又跑出来,跑到了斯妹面前,拉住了斯妹的手说:斯妹,我不想走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斯妹说:又大男孩,说傻话了,走吧,你走了,我也会走的。

我说:那我什么时候来看你?

斯妹诡笑了一下,说:好啦,我送送你。

斯妹送我上了车。警笛响了,车队绝尘而去。院子大门口只留下个追过了尾的屁驴子。

斯妹向车队招了招手,转回身来,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精神病们。

一缕白雾从斯妹的脑袋里飘出来,飘落到一棵大树上,变成了一只白色的鸟,飞向空中。随即,斯妹的脑袋晃了一下,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对着精神病们喊:谁让你们出来的,统统给我回去扎针、扎针。

车队呼啸着,长驱直入,直奔我家,到了。

我娘正在楼下,用鼓风机吹谷糠。贾局长一行下了车。刘委员拉着我跟着贾局长走到娘跟前。

我喊:娘。

娘回过身看见了我。

斯儿。娘说了句,随后用衣袖擦了擦流淌出的泪水。

贾局长说:大姐,我说给您儿子送回来,就送回来了吧?

娘说:感谢,感谢真局长啊!

贾局长说:大姐,我不是真局长,我是贾局长。

娘说:真局长啊,你就别老让了,我一个群众老太太,你要是贾局长能为我办这么大的事吗?你一定是真的,真局长啊!

刘委员上前几步说:大姐,贾局长确实不是真的?

贾局长向刘委员瞪了眼睛。

刘委员忙说:啊,我是说姓,说姓呀?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觉得娘的话,太有意思了,刘委员的话也太有意思了。

贾局长也笑了,但我看出,贾局长笑的很僵硬,很不自在。

贾局长说:大姐呀,让斯人休息两天再上班,我们回去了。

娘急忙说:先别走,我给你们拿点小米吧,都是刚磨出来的。娘看着我说:斯儿过来,快给拿小米。

贾局长说:章程上早就写过了,我们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队伍。随后,贾局长一干人上车,一声警笛,跑出了院子。

我要帮娘干活。

娘说:上楼歇着吧,这点活不用你干。

我说:娘,我不累,我挺想干活的。我冲娘嘿嘿地笑了一下。

娘看着我愣了,说:你怎么会傻笑了呢?斯儿,你是真的有病啦?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娘,我没病,是他们有病。

娘说:可别学那傻笑,怪吓人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这几天的事像过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着,斯人,斯妹,是不是天意呢?我看是。

娘走进来,坐在我床边。

娘说:贾姑娘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说:人家是医院的护士,能说回来就回来吗?

娘说:她答应过娘要来家的?

我坐起来,说:娘,您觉得她哪好?

娘说:娘觉得那姑娘厚道,还挺温和的,娘喜欢。

我嘿嘿地笑了。

娘打了我一下,说:别这么笑,像精神病似的。

我说:环境真是陶冶情操,我要是再呆几天,就被他们彻底陶冶了。

娘说:说什么呢,明天去,把那姑娘给娘接回来?

我说:是,明天一定去。

早晨,天刚亮,娘就叫醒了我。

娘说:医院远,早点去,早点回来。

我起来,娘已经把吃的东西做好了,放到桌上。我吃完了饭,骑上单车上路了。路上,我看见了一位穿一身黑色衣裙的姑娘,也戴一幅眼镜。我特意从她身边骑过,多看了她两眼,心想,她不行,没有斯妹漂亮,更没有斯妹有气质。我从斯妹的黑色衣裙,想到了她的红色衣裙,蓝色衣裙,想到了她旋转起来的舞步。我越想心里越美,两腿就越使劲儿。单车飞快。我居然还松了把,两手举起来。我真的两耳生风了。我骑到了精神病院,跳下单车就往楼里跑,我听到了单车在我后面摔倒的声音,我头也不回地跑上楼梯,直冲7楼。

我跑上7楼,见斯妹正推着药车往前走。

我喊:斯妹,斯妹。

斯妹竞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

我紧走了几步,到了斯妹的后面,拍了一下斯妹的肩膀,说:斯妹。

贾护士回过头来,怒目圆睁。

贾护士说:你拍谁,谁是斯妹?啊,我认出来了,你是斯人,你小子跑哪去了,我还没给你扎针呢?

我说:斯妹,我是斯人,斯人。

贾护士说:我知道你是斯人,乱喊什么斯妹,我是贾护士,给我回屋去,等着扎针。贾护士说完推车往前走。

我拦住了贾护士。

我说:斯妹,你怎么说变就变呢?真的不认识我啦?

贾护士说:你还敢拦我?

屋里的精神病们都出来了,围过来。

我说:斯妹,你答应过娘,也是娘让我来接你的?

贾护士喊起来:胡说八道。

围着的精神病们齐喊:胡说八道。

贾护士又喊:脱裤子,露屁股扎针。

精神病们又喊:脱裤子,露屁股扎针。

贾护士从药车里拿出一个大针管,插着大针头,朝我扎来。

我喊了一声“妈妈之”,撒丫子就跑,顺楼梯一步八个登跑下来,刚一回头,见贾护士也跑下来,我又喊了一声“妈妈之”。我跑出了门拽起单车,上了几下都没上去,鞋还被刮丢了一只。我顾不得了,只好推着单车跑。

贾护士举着大针管喊:你给我站住,站住。贾护士一甩胳膊,像撇标枪一样,把大针管撇了出来,嚓一声,在我脚后跟不远出落地了。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拼命了,跳了几下,最后一下,总算跳上了单车,跑出了院子。车轮飞转,我跑出了好几里地,才敢回头看一眼,见贾护士没追来,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人哪,真是妈妈之,说变就变。

我的单车速度慢下来,我没劲儿了。我终于明白,人为什么越是被激励,越是能进步。

我抬头望天,天空蓝蓝的,像海。

我用一只有鞋的脚和一只没有鞋的脚丫子慢慢地骑着单车,再一抬头,黑云盖住了头顶,露了几滴小雨就瓢泼了。路上的人都四散避雨,只有我在雨中骑。我嘟囔了一句:妈妈之,天也说变就变。

我心思着,斯妹,贾护士,贾护士,斯妹,她们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一回事,还是两回事?

一道闪电,横空出世,将天空撕裂成几半儿。雷声隆隆,一个,两个,三个地滚过来。我又松开了车把,两手举向空中,我喊:雷声,再大一点,再大一点,我喜欢。我嚎叫起来,嚎叫出了一首歌,是当下最流行的,排行榜第一的,歌名是《是了不是》。

我边骑边嚎:

是了不是,不是也是,到底是是了不是,还是不是是是了,不是说是不是,是说不是也是是,是在地上打转转,天哪,地呀,老百姓啊,说不是是是了,说是了是不是,不是也在地上打转转······

我的头发贴到了脑门上,衣服,裤子都贴到了肉上。雨水从我的一只光着脚的脚丫子流出,唰唰的,成了流儿。我看着自己的狼狈样,笑了笑,这个世界什么都需要创造,包括狼狈样。

我到家了,放好了单车,上楼,走到门口要推门时,才想到:人没领回来,鞋还丢了一只,该怎么跟娘说呢?我正想呢,门开了。

娘说:我听着上楼声了,一只脚像你,又一只脚不像?

娘拉我进屋,看见了我的脚,问:你鞋呢?

我笑笑,不知道说什么。

娘给我拿了一套衣服,让我换上。我换好了衣服,娘也把饭菜端到了桌上。我和娘坐下来吃饭。

娘说:见到姑娘啦?

我说:见到了。

过了一会儿。

娘见我不说话,叹口气说:娘是穿草鞋去的,姑娘是不是嫌咱家穷啊?

我说:姑娘是原来的姑娘,又不是原来的姑娘,结果还是原来的姑娘。

娘说:说什么呢?

我说:姑娘拿针扎我,差点扎到我脚上,我撒丫子跑,鞋跑丢了。我哈哈地笑起来。

娘也笑笑说:你的笑声和你爹一样一样,可惜你爹走得早。

我说:娘,您把我养大不容易,我一定找一个对您好的?

娘说:对我好不好不打紧,主要是对你好。

我说:那可不行。我给娘挟了一口菜。娘又给我挟了一口菜。

我笑笑。娘也笑笑。

 

斯妹诡笑了一下跑进楼里。我也跟了进去。

 

第十三章:8.23 世界批评日

清晨,斯妹一袭白色衣裙,长发飘飘,在木屋前的一块空地上,跳舞。斯妹旋转着,裙摆飘起来,长发飘起来,越来越快,人形越来越模糊,瞬间变成了一只松鼠。松鼠站立着,蹦跳几下,也旋转起来。慢慢的,松鼠变成了一只白鹭,飞了起来。白鹭飞向空中,飞向瀑布,在潭水边盘旋,很快又飞回了木屋前的空地上。白鹭又换变成了斯妹。斯妹捋了捋凌乱的长发,走进木屋,坐到琴台旁,看着自己的手指,伸开又弯曲了几下,说:大男孩,肯定去找了,贾护士非扎他的屁股不可。斯妹说完,咯咯地笑起来。

斯妹用指尖轻轻划动琴弦,琴声悠扬,缥缈,柔柔的飞出窗外······

我上班了。中午,我走进食堂,好像肠子味更浓更重了。我抽动了几下鼻翼,排除了些许味道。我舀了碗汤,盛了碗饭,坐在了我常坐的桌子旁。别的桌挤着,我的桌只有我自己。我成了陌生人,成了这里被抛弃的人。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喝了一口汤,险些把泪滴落到汤里。

刘委员端着碗和盘子来了,坐到我旁边。在这个以贾局长的喜欢不喜欢,来决定你喜欢不喜欢的群体里,让我顿生些许感动。

我说:刘委员您好。

刘委员说:你第一天上班,贾局长就特意指示我,就吃肠的问题让我过来跟你唠唠。

我又心生凉意,从头到脚,些许感动荡然无存。我看着刘委员一口一口地吃肠,就感觉是在一口一口地吃着贾局长的肢体,吃着贾局长的灵魂,然后,用贾局长的肢体和灵魂来跟我说话。

刘委员说:年轻人不要一有什么看不惯,就一副热血沸腾的样子,想要去改变什么?你又能改变得了吗?再说了,和谐盛世,也不需要你去改变呀?当下,有些大师,有些名教授都从2000多年前穿越过来啦,多难得呀?有不少都上了电视。你要多听听她们的课,你像“无为,无不为,”不可为,讲的多好,还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不名、不道,讲的更好,特别是“逍遥游”,让你去仙洞里玩一玩。那讲的都好透了。

我说:是,山寨们讲的是好透了。

刘委员说:山寨们?

我说:就是山寨版的老子呀,道子呀,庄子呀,子子呀,等等。

刘委员笑笑说:你还挺幽默呢?我也跟你幽默一把,就多听听山寨们的课,有好处呀?

我说:是,有好处。

刘委员说:这就对吗。斯人呀,我是过来人,我把话拉近点说,就是要学会跟随,学会听话,大家都吃肠,你也要吃肠呀?

刘委员咬了一口肠子,都没嚼就急着吞咽下去了。

刘委员说:局里要练方队了,齐步走的时候,大家的脑袋都是根根立的肠子形,只有你的脑袋还是个蛋形,你说在队伍里他和谐吗?

我嘿嘿地笑了一下,说:那是,蛋形,蛋形肯定不和谐。

刘委员说:再说,这也是脱离群众呀?

我看看刘委员,说:我脱离群众?我就是基本群众呀?

刘委员说:可你是个蛋形群众呀?蛋形群众就是脱离群众,脱离群众你将一事无成。

我哈哈地笑起来,我喊:又是妈妈之乎者也理论,我受够了,受够了。我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

犯病了,又犯病了。刘委员说着,端起碗和盘子,盘子上的一根肠子滚落到地上,刘委员慌忙捡起,逃去了别的桌。

众人被我惊吓了,都呆住了,肠子一样的脑袋上,各种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哈哈地大笑着,扬长而去。我走出楼门,骑上单车回家。我真的烦了,累了,也够了。

晚上,我跟娘说起了我要找松鼠哥哥的事。

娘说:你要做什么事,娘什么时候阻拦过你?

我说:娘,兴许我还能给您领回个儿媳妇呢?

娘说:那感情好了,不过要先跟人家讲咱家的情况。

我说:娘,我知道哇。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带上娘给我准备好的干粮出发了。我走草地,过河流,穿峡谷,攀山脉,又来到了“批评武库”。“批评武库”已经彻底坍塌。风在破碎的瓦砾上,扫来扫去,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听着,心情沉重。我爬上了一处最高的断墙上,放眼群山,倍感苍凉。我想下面要是有一条江吗?我又想起了我想要的小小的,小小的粽子。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伸开双臂,仰望蓝天。我喊:松鼠哥哥,你在哪?松鼠哥哥,我是斯人,我感谢你。823日,我打响了“批评第一炮”,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要向全世界宣布,8·23,为“世界批评日”,是基本群众除了过年,最为喜欢的日子。

我的喊声洪亮,豪放,气势磅礴,冲进山谷,撞击山崖,横扫山脉,在崇山峻岭中回荡,波一样,层层远去。

我跳下断墙,离开了“批评武库”,沿松鼠哥哥送我时的路线走下来。我走到了溪水边,撩起清澈的水洗了洗脸。我沿溪水边的小路上行,前边是一座小桥,是我和松鼠哥哥走过的小桥。我远远望去,松鼠哥哥正在桥上等我。我跑过去和松鼠哥哥握手。

我说:松鼠哥哥,我好想你。

松鼠哥哥说:我听到了你的喊声,就来桥上等你,你还好吗?

我说:还好,还好。

我们下了桥,松鼠哥哥拉着我慢慢走着。

松鼠哥哥说:斯人,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我说:快吗?我一点都不觉得快。

松鼠哥哥说:是不是想早一点看到我给你介绍的女朋友?

我说:想。

松鼠哥哥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女朋友?

我说:贤惠一点的,好看一点的,不过,我娘要我把家里情况先告诉人家。

松鼠哥哥咯咯地笑起来。

我看着松鼠哥哥,站下来说:松鼠哥哥,你的笑声咋那么像一个人呢?

松鼠哥哥说:像谁?

我说:像斯妹。

松鼠哥哥说:斯妹是谁,我可不认识,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我嘿嘿傻笑了一下。

我们沿溪水边小路继续上走,弯弯曲曲溪水,弯弯曲曲小路。我们来到了斯妹的木屋前。

我说:木屋,在这住可太美了,溪水,花丛,菜园,远处的岩峰,还有瀑布。我望着,完全被美景吸引了。

松鼠哥哥说:我给你介绍的女朋友就在那个木屋里,你转过去,闭上眼睛,我让她出来。

我看了一眼木屋转了过去。

松鼠旋转起来,越来越快,瞬间变成了一袭白色衣裙的斯妹。

斯妹捋了捋飘散的长发,说:斯人,转过来吧?

我转过来,惊叹:啊,斯妹,白衣姑娘。我激动地上前拥抱,被斯妹推开了。

斯妹说:先不吗,不吗?

我高兴的围着斯妹跳起舞来。

我一边跳,一边喊:我太高兴了,太激动了,太幸福了。

斯妹笑笑说:好了,大男孩,你站在那,我要问你几个问题,看你回答的能否让我满意?

我说:好,我们就在这青山绿水,虫鸣鸟雀跃的美景里,来一场

“非诚勿扰”。

我看了看周围又说:那个木墩子,矮趴趴的,形状像土地佬似的,就是孟土地爷;那边那个蘑菇,俗称狗尿苔,是乐蘑菇哥;挨着乐蘑菇哥的那支小黄花,长的薄皮儿拉眼儿的,是黄花姐姐。

斯妹笑笑说:好,我就是第20号女生,我问你,何仙姑、孙悟空、白娘子、许仙,这四个人中,你最喜欢的是谁?

我说:我最喜欢的是白娘子。

斯妹说:为什么?

我说:白娘子的爱,是用生命去爱,是真爱。

斯妹说:如果你遇到白娘子,你会爱她吗?

我说:我会的,一定会的,我也会像白娘子那样用生命去爱。

乐蘑菇哥跳起来叫:哎呀,饿个娘,她是妖歪,你不能爱她,她会吸干你血的?

黄花姐姐看了一眼乐蘑菇哥,柔声细气地说:干嘛呀,一惊一乍的,讨厌。

我说:如果我的血能让她幸福快乐,我愿意让她吸干。

孟土地爷说:小伙子对爱情的执著和坚定,我非常赞赏,这份执著和坚定代表了人类中的好人。下面看一下小伙子的vcr

片子里出现了斯人炮轰贾局长的画面,有旁白:斯人不顾自己受伤,硬是拉响了批评火炮,被基本群众视为英雄。

黄花姐姐说:小伙子真好,可你越是好,我就越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不然,到了晚上你一碰,是个带毛的?

我坚定地说:我能接受带毛的。

斯妹说:那你最不喜欢的是谁?

我说:我最不喜欢的是许仙,一听到点风言风语,就怀疑,就猜忌,就不相信了真爱你的人,而且还不直接去问,听别人的,走一些旁门左道。许仙作为基本群众已经获得了真爱,却偏不去珍惜。可惜了白娘子看错了人。

孟土地爷说:许仙在对待爱情的问题上,遇事胡思乱想,不敢敞开心扉,更不敢坚守,不可取。许仙应属基本群众中的个别群众,我们不要学他。请问20号女嘉宾,小伙子的回答你满意吗?

斯妹说:我非常满意。

孟土地爷说:请走上前,向女嘉宾表白。

我向前走了几步,说:我是一个基本群众,家里有一台单车,还有一个穿草鞋的娘。斯妹,你愿意和我牵手吗?

斯妹说:我愿意。

我走上前和斯妹牵手拥抱。

乐蘑菇哥第二次跳起来叫:伟大的真爱诞生啦!饿个娘,我好眼热。乐蘑菇哥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但明显留了个大缝儿。

山笑了,水笑了,人笑了。

孟土地爷说:青山绿水作证,花儿鸟儿作证,“非诚勿扰”作证,真爱就存在于基本群众之中。

曲终人散。

木屋前只剩下我和斯妹。斯妹拉着我进了木屋。斯妹弹琴,我坐在边上静静地听,静静地欣赏。琴声轻灵悠扬,像雨丝慢慢沁入心脾,我听着,享受着。

我看到斯妹的项链上,有一颗小红豆,很像松鼠哥哥给我的那颗小红豆。

我说:斯妹,松鼠哥哥也有个项链,上面是两颗小红豆,摘下一颗给了我,我和他们打斗的时候,被他们打丢了。

斯妹停下弹琴,笑笑说:你想不想知道我更多?

我说:我想过,但也不想。我说过我讨厌许仙,如果你是妖,我也会用生命去爱你。

斯妹亲昵地搂住了我,在我耳边柔声地说:我没有像白娘子那样看错人,但我要告诉你,我不是妖,我是人,是斯妹。

我说:斯妹,我爱你,永远爱你。

斯妹说: 500年前,我家被占了,爹是烧死的,娘是气死的。斯妹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我说:斯妹,别说了,我不想让你提伤心的事?

斯妹说:你听我说,听我告诉你。

斯妹轻轻拨动琴弦。

斯妹说:我在一个破庙的后面掩埋了娘,我向城里走去。我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坐在路边,希望来往的人能给我点吃的。一辆马车过来,都走过去了,又停下来,下来一个人走到我跟前,看了又看。我说:大叔,我饿了,走不动了。那人说:起来吧,跟我上车。我上了马车,进了城里,到了他的家。那人给我领到了一个屋子,说晚上你就住这,又吩咐下人给我端来了吃的,还给我拿了一套衣服让我换上。我想我是遇上好人了,遇上帮我的人了。可到了晚上,那人来了,笑嘻嘻地搂住了我。我说:大叔,我给你家干活,我当牛做马都行。我挣扎着,挣脱出来。那人又扑过来。我喊叫着,就是不从。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胖胖的女人,是那人的老婆进来了,上去就给那人一脚。他老婆骂,你个花花肠子,还跟我说你捡个宝贝,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要是个男的你再也不捡了,给我滚。那人出去后,他老婆又骂我:你个小狐狸精,你让他捡着干啥,看我明天不收拾你。我想跑,门被锁上了,我坐在床上,不敢睡觉。早晨,下人把我带了出去,外面的胖女人对我说: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让你吃得好穿得好的地方。她们把我卖到了一家妓院。老鸨晚上就让我接客,我不从,她们就不给我饭吃,还给我绑到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老鸨恶狠狠地说,什么时候告饶,什么时候放你,不然就让蚊子吃了你。夜里,我的脸上,身上都虰满了蚊子,开始我痛的受不了,后来就不知道痛了。我想我是死定了。我想起了爹,想起了娘。斯妹说不下去了。

斯妹眼里的泪变成了红红的泪,落到琴弦上凝结成一颗颗小红豆。

我抱住了斯妹,我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我说:斯妹别说了,别说了。

斯妹继续说:这个世界,只有官老爷和有钱的人才是人,而我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坎坎坷坷,做一回人,我就做够了。我想,死就死了吧。如果有来生,我认可做个动物,也绝不做人。后半夜,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月光下,我看见了一只大松鼠从树上跳下来,来到我面前大尾巴拄地站起来,我感觉松鼠旋转了几圈后,就跳到我身后。我听到了松鼠嗑绳子的声音,很快绑我的绳子就断了。我看着松鼠,松鼠也看着我,松鼠跑,我跟着松鼠跑,松鼠跑出了后院,跑出了一个小门,松鼠不见了。我跑出来了,我不敢停留,一口气跑到了山上,我得救了。

我擦去了斯妹的眼泪,说:是松鼠救了你?

斯妹说:是了。

我说:后来呢?

斯妹说:后来我就在山里找了一个山洞,远离了人群。小的时候,我听娘讲过,蛇,狐狸,经过多年修炼就可以变成人的故事,我就想动物经过修炼能变成人,人经过修炼也一定能变成动物。我要修炼,我要变成一个动物,松鼠救了我,我就要变成一只松鼠。从那以后,我就在洞里,学着松鼠站起来的动作,旋转,旋转,不知过了多少年,终于有一天,我变成了一只松鼠,我高兴的跳起来。

我说:松鼠哥哥是你?

斯妹说:是了。

我笑笑说:其实,你说话的是了,是了的样式,我就猜到了你可能是松鼠哥哥。

斯妹说:后来,又经过多年的修炼,我还可以变成一只鸟,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

我说:孙悟空的72变,人也是可以做到的。斯妹,你是个传奇,在苦难中挣扎过来的传奇。

我说完将头靠在了斯妹的肩上。

斯妹说:大男孩,你不想让我弹琴啦?

我说:我想让你弹,想让你带着我弹。

斯妹的琴声,悠扬,舒缓,灵动,还有深沉,大气。我闭上眼睛听到了涓涓细流,听到了泉水叮咚,也听到了瀑布倾泻,山风呼啸,阵阵松涛······

早晨,阳光明媚,和煦。山野中吹来淡淡的草香,花香,树香。斯妹在菜园子里摘菜,我还躺在木床上睡着。斯妹把菜篮放在灶台上,走进屋来,捏了一下我的脸,轻声说:大男孩,阳光照屁股啦?

我睁开眼,笑着拉住了斯妹的手。斯妹俯下身亲了我一下。

我起来在溪水边洗脸,溪水干净,透明,可见鱼儿在石缝儿间游动。我不忍心将我脸上的灰尘洗进水里。我突然觉得,在自然界里人是最不干净的。我捧了一把水,走出几步扬到脸上,擦了擦。

我回到屋,斯妹已将早饭做好,摆放到桌上。我们坐下来,我看着斯妹。

斯妹说:看我干嘛,不认识啦?

我给斯妹挟了一口菜,说:斯妹,你经历了500年,500年,你感受的最大苦难是什么?

斯妹叹息一声,说:我感受的最大苦难就是人祸,天灾让人心齐,可以共同努力来克服,而人祸,没办法讲理,也没地方讲理。

我说:是了。

斯妹笑笑,说:别学我说话?

我也笑笑说:你最大的幸福呢?

斯妹说:我最大的幸福,就是遇见了你。

我说:是了。

斯妹说:又学我?

我说:你最大的享受呢?

斯妹说:我没有最大的享受,我只有最大的勤奋,练功。

我说:是了。

斯妹掐了我一下,说:还学我?

我哈哈地笑起来,我说:我只是想,在我们回忆起苦难的时候,我们把他赋之于笑谈就好。

斯妹说:你像大男孩,又不像大男孩,你呀,还是大男孩。

我说:斯妹,你说我最大的幸福是什么?

斯妹眨了眨眼睛,说:你最大的幸福,就是享受,享受贾护士往你屁股上扎针。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斯妹,我最大的幸福,就是看着你,享受琴声,享受美景,享受爱情,享受早晨淡淡的饭香,我都不想回去了。

斯妹说:不回去,你就不想娘啦?

我说:我怎么能不想娘呢?这个世界上,唯一让我想的就是娘,现在还有一个你。

斯妹说:我们今天回去,想给娘带点什么?

我说:娘不吃好的,不穿好的,也不多花一分钱,娘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去,娘就会高兴的不得了。

斯妹说:500年前,我娘也戴灰色头巾,也穿草鞋,也很慈祥,看到你娘,就看到了我娘,以后我要好好照顾娘。

我说:我们一起来照顾。

斯妹穿上一袭白色衣裙,我们牵着手离开了木屋。

路上,我们边走边聊。

斯妹说:回去后,你最想干的事是什么?

我说:最想干的,也是以后天天都想干的,就是给一个人洗脚丫子。

斯妹咯咯地笑起来。

斯妹说:你天天洗脚丫子,还不得把我脚丫子洗没皮啦?

我哈哈地笑起来。

斯妹说:你还想回局吗?

我说:当然想了,我还想和他们大战300回合呢?

斯妹说:记住了,你是斯人。我跟着斯妹同时说出了下一句:没人会怎么样你。

我又哈哈地笑起来。斯妹也笑了。

斯妹说:大男孩,背我。

我说:好,背你。

我弯下腰背起了斯妹,在山路上跑起来……

                                  

姜广仪:著有长篇小说:《九品高官》等。

著有20集工商局打击假冒伪劣产品的电视连续剧:只为那一片天空(没拍呢)。

著有24集电视连续剧,喜剧:我是一只骄傲的大鸟(没拍呢)。

电话:13844061377     地址:长春市

 

 

 

 






雨林 (2013-06-22 10:43:35)

谢谢姜先生烹调的小说大餐。食材和配料都选自人间百态。

一个小建议,如果以后用连载的方式短篇幅发表也许更好些。文友们可以有时间细细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