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乐的第二封来信(小说 )

 

                                                    伯乐的第二封来信(小说)
                                                                            抱峰
聚山贤弟:
      从前的你用柳条棍捅马屁股,扽马尾儿套鸟,上树拉屎下不来喊“救命”……撕皮掳肉,闹着玩没够,无王倒法,简直人嫌狗不爱,如今头发也稀了,长长寿眉了,可是语音没变,气质没变,还是一付顽劣做派,所以两千多年以后的重逢竟能毫不费力认出你来!往往朋友是另一个自我么,不客气地说,扒开皮认得你的瓤!可叹可叹,你呀你,驴年马月才能人模狗样!
      你这一来可把你小嫂子欢喜坏了,才几天,绽放的笑脸比给我一年的还多,足见你们叔嫂特别投缘。
      你老毛病依旧,甚至比我还落套,灌了几口马尿就得意忘形,胡吣八道,胡吹乱嗙,胡诌白咧,胡言乱语,胡胡……把我气胡胡了!当时你说了这样一番浑话,明明知道小嫂子在外屋听着,你说:“你们这里的秦楼楚馆土得掉渣儿,小姐穿的大花袍没脚面子,嘴唇涂得像吃死孩子。而且整个咸阳城才那么几家,不是藏在东西水灌就是猫在南北池,如不四处踅摸根本找不到。瞅瞅我们那,差不多每条大街都有,宝马香车摆在门前,明晃晃地,牌子大得出奇,镶着灯箱,放着让人想入非非的歌曲,有时还把小姐轰出来集体亮相,排肉阵,让过路的男人眼馋,女人撇嘴。小姐的穿着全部瘦露透,不夸张地说,我们那十个八个小姐的衣料才能拼凑出一件你们这里的大花袍。”你还说:“这是个巨大的产业链,小姐和‘经理’们对提高全国的GDP功不可没,养活了一个庞大的底层人群!当然了,我们管老鸨子叫经理,经理经理很体面,很冠冕堂皇。他们头颠脑颠地招摇过市,出入衙门口,当座上客,是社会盘根错节的高端人群。这年月笑贫不笑娼,挣大钱就能出人头第,百路畅通……否则,不久,重男轻女和一孩化造成的三千多万条光棍不闹翻天才怪呢……减压阀么!哈哈,嘻嘻,嘿嘿……”
      你还觍脸笑呢!灌了马尿裤子尿得精湿呱哒,一圈圈尿碱,尿碱在鞋帮儿上镶了银边。可你小嫂子不嫌弃,给你洗给你涮给你揉搓给你晾晒,特别有耐心烦。
      其实你在给我添堵。你前脚迈出家门,她立刻把脸摩挲下来,操戒尺向我脑袋上凿,边凿边吼:“好哇你,这个不学好的,谎称领你弟弟去咸阳城观光,原来是逛窑子!你说该怎么办,认打认罚?!”
“好说好说,老规矩……”我赶紧陪不是,找火镰打着点亮酥油灯顶在秃顶上,岔开胳膊伏住炕沿。
你猜怎么着,她突然扔了戒尺举铜镜左右端详,噗哧乐了,拧着腰娇声说:“你这个挨千刀的,我比哪个娘们差呀!往后再敢瞒我去闻臊就抽掉你贱骨头!起来,还不喂马去!”
      哈哈,她心疼我,向我耍贱。我自然陪小心说小话,极尽温存之能事。
      不过,你们那也闹得太邪乎了!你们的导师德国人恩格斯说,无产阶级婚姻是以性爱为基础的一夫一妻制,只有资产阶级婚姻才一夫一妻加无数卖淫补充。照我看,你们的现代经济刚刚起步资产阶级婚姻却跑到前头了!一比较,我们这里反倒更好,虽然产品交换处于萌芽状态,可是总的来说婚姻关系却很朴素很本分,否则我和你小嫂子也不会如此地腻腻糊糊,虽然也打打闹闹,磕磕碰碰,却有滋有味,放在嘴里经得住叭嗒。哼,你这个小嫂子呀,是块狗头金,用一打小姐我都不换!你要问:既然这样怎还顶灯、量炕沿?告诉你吧:那是爱,爱的游戏,变了形的爱,真爱……相信你们在对艾滋病大面积恐慌之后,在以仁爱为核心的道德水准确实提高之后,在摆脱浮躁和暴发户心理之后,在渐渐分清资产阶级文化大潮清浊之后,你们那里的婚姻关系将变得更加理性,在性爱和预留空间里更加自由,因而更加幸福……请记住一位朋友的话:“幸福系自调心态,进门得先开锈锁”。欲进幸福之门不开心中锈锁、调整心态不行。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不幸福的家庭也是一样的,所谓一样,两者分别指一样的心态,就是说,往往是,心态好了就幸福,心态不好就不幸福。必须先开锈锁。文学泰斗托尔斯泰在一个小说里开明宗义写道,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而不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细想,所言确实有些偏颇,因为,幸福家庭也不尽相同,这就是不一样……
      你小子,居然给我带来“不幸”。你怎么没说说,你我确实去过南北池和东西水灌,可是并没有进屋,只是吃一把羊肉串就回家了?结果,让我浑身都是嘴也难以分辩……顶灯,量炕沿……
      我生你的气,把给你的信贴上了互联网。知道么,你给我带来了多大麻烦!
      而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当年深秋,太阳像个葫芦头骨碌到峁下,我把你小嫂子抱上马,从草淀子慢慢悠悠向家走。她偏腿坐在马背上,我跨马揽住她。她捏支蒲公英撅起小嘴俏生生地吹,白色绒毛随风飘荡,逆了光如同一团透亮的白烟儿。我一边胡噜落在脸上的绒毛一边和她说话。她看我迷眼一脸坏笑,笑得我的心呀,天空如洗,霞光万道。笑过,她忽然一指:“你看,家里来人了!”
      “谁?”只见柴门外有人踟蹰。来人听到马蹄声调过脸。原来是位五十多岁的汉子,身穿粗布长褂,大襟掖在腰间,脚趾头从布鞋顶出来,土色方巾包住头,方巾压着额头两条深沟,胡子耷拉到胸脯。但来人非比寻常,好一派斯文儒雅的风范,桀骜清高的气度!
我赶紧趋前施礼:“先生,屈驾寒窑,莫非……”
      来人抱拳施礼:“冒昧打扰,请问前辈可是伯乐天人?”
      “伯乐不敢当,天人不敢当,山野村夫孙阳就是鄙人。先生来自何朝何代,有何见教?”
      “唐朝。韩昌黎韩愈。晚辈隔朝隔代不远千里前来拜师,请受一拜!”
      “请起请起,惭愧惭愧,老夫才疏学浅,浑身马尿味儿,先生是不是认错了门?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文章盖世,彪炳千古,老夫骑马追逐恐怕绝难望尘……”
      “前辈过奖了。晚辈心诚如玉,敬请先生传道授业解惑也。”
      我看他太真诚太劳累,向你小嫂子说:“还愣着干什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想必客人饿了累了,快快给客人烧水烫脚,温酒造饭!今天先生算有口头福,正好烀了一锅马杂碎……”并叮咛你小嫂子炸碗辣椒酱给客人祛祛风寒。
      进屋落坐,韩愈才道明缘由。原来他也在互联网上知道了我给你的信,特别惊叹——伯乐本人却对《马说》不以为然——所以狠了狠心,长途跋涉以文会友。这是你惹的大祸。哼,以文会友,我哪懂什么文,充其量是个马经济,读几天书就饭吃了。我的本事是把手伸进人家袖口捏手指头,买的时候往少了捏,卖的时候往多了捏。不过,韩愈求贤若渴,虔诚之至。他说话的声音很特别,有河南音,广东音,更有唐山音。人们只知唐山音是巩十三香的口音,其实,准确地说是昌黎、滦县、乐亭口音。昌滦乐说话就像唱驴皮影,拉长音,拐漫弯;没有第二声,可能嫌第二声向上挑不够柔和;比如管伯乐叫“波哦~~乐”,挺有味道,如同在海边吃蛤蜊和皮皮虾有股气味儿向鼻子里钻。那里人说话就是唱歌,尤其一堆半大媳妇论说家长里短,拌嘴,那声调,那节奏,那音准,那合声,哈哈,好似多声部侗族大歌。假如普契尼到那采风,准能像地中海的野蜂掉进中国的蜜罐子。假如从昌滦乐找个姑娘登你们的演播大厅,在青歌赛上不超过刘和刚的一百点一三分才怪呢。语言和音乐携手于世,相得益彰也……你们那里所谓学院派都是一个唱调,歌词也空洞……而且台风呆板僵硬。民歌的创新不能丢掉个性。
      扯远了。我贩马的时候去过昌滦乐,年代久远印象很深,见了韩愈尤其听他说话便特别亲切。而且他更好渴口,三杯酒下肚脸一红耳一热,拉开了话匣子。酒使我俩忘记了生活在不同时代,文化和社会的差别。当然了,我又犯了好为人师的老毛病,和他高声大嚷谈经论道,脖子暴青筋犟死理。我呢,可捯着卖弄的机会了。
      今天写到这。韩先生和我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下封信谈。怕信太长你看了腻歪。
             

                                                                     愚兄  孙阳  xxxx 年 xx 月 xx 日






抱峰 (2013-03-18 22:20:17)

这是中篇小说的第二部分.每部分又独立又衔接.望多批评.

木桐白云 (2013-03-18 23:16:27)

你这确实是冬天里的杂碎火锅,一道东北乱炖,滋味挺厚的。

天地一弘 (2013-03-19 04:44:33)

幸福系自调心态,进门得先开锈锁。欣赏了。

抱峰 (2013-03-19 07:22:35)

白云的鉴赏力很值得称道------东北乱炖!掌勺的是伯乐,帮手是聚山,韩愈,小嫂子。其实乱炖就是瞎炖。谢谢,日安!

抱峰 (2013-03-19 07:26:52)

一弘大师,谢谢光顾小店。那句话是拙作《雪落轩辕台》一章的标题。写这小说的时候正赶上写那长篇小说。欢迎批评。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