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夜
1 12:00PM 范清然
晚上12:00，外面仍然不安静。楼下小区的中心花园中，传出来小孩子的哭声，不知道什么事不遂心愿，啊啊地哭叫着。唉，这么晚了，应该是回家睡觉的时间了，家长怎么还带出来呢？一个男人粗声大气地喊“阿贝、阿贝”，不是喊孩子，而是喊自己的狗。狗吠叫着跑来，男人继续粗声大气地埋怨阿贝，“跑那么快干嘛？别往竹林里去，把毛都弄脏了”。摩托车轰鸣的声音，急刹车，几分钟后又轰鸣而去。人声狗吠马达响，这些人世的嘈杂，习惯了平时倒也不觉得。可是在午夜时分，却份外分明，尤其是对失眠的人来说。
确切的说，范清然没有失眠。她就没打算入睡，虽然从晚上7:00便躺倒在床上。
范清然穿着居家裙。一侧的吊带在刚才和郭华的打斗中被拉断了，松松地垂着，让真丝吊带裙失去了华美、性感，显得邋遢。事实上，就算吊带不断，范清然看起来也有几分邋遢。烫发胡乱卷曲着露出些些头皮，没有化妆的脸黄暗、浮肿，流泪过后的眼睛泡泡着，鱼尾纹赫然地刻在眼角。年过四十的人，哭过后更显老。范清然已经没有早年的苗条，像大多数中年女性一样，不可逆的发福。这种真丝的低胸吊带群对于她这个年龄和身材的女性而言，颇不讨好。
不过她根本不在乎。从嫁给郭华之后，范清然就没在乎过自己的容貌。生了女儿甜甜，她也没像其他妈妈那样减肥，而是为了让自己奶水好，毫无顾忌地继续吃吃喝喝。甜甜是她的全部幸福所在，或者说，至少占了90%。另外10%被分配在自己的生活、父母的健康以及和郭华的关系上。在甜甜出国读书之前，丈夫郭华只占了范清然注意力的3%。
范清然当年并不爱郭华，甚至没看上他。和郭华结合，纯粹是身不由己的意外。甜甜不到两岁时，郭华辞职下海，从周一到周五几乎就没有在家里吃过晚饭。范清然都不记得为郭华做过晚饭。郭华不是加班就是应酬，一般是夜里十点以后才到家。回家时，范清然和甜甜或者在准备入睡，或者已经入睡。只有周末，郭华会推掉一切工作在家，专门陪甜甜。对这样的生活，范清然没有抱怨过，她甚至觉得很轻松。晚饭只要考虑甜甜的需要即可，自己跟着随便吃一点。郭华的晚归也避免了两人的交流，如果自己已经上床，一般就假装熟睡，郭华也不会打扰。另外一点好处是，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和郭华的亲密活动。
如果不是甜甜的留学提前到高中，范清然仍不会注意丈夫。或者说，丈夫依然可以我行我素地按照自己固有的轨迹生活。范清然不会在意。可随着甜甜去年秋天出国读书，范清然日常工作一下子消失了。她没有孩子需要照顾。不知所措。难免注意到郭华。
范清然首先干涉的是郭华的回家时间问题。有什么必要天天那么晚回家？公司运作十多年了，生意稳定，不需要郭华这么辛苦。郭华从单位辞职后，和朋友合伙开了这家软件公司。业务主要是针对原来所在单位系统服务。懂得客户的核心需要，必要时能找到买方的主要领导沟通，买方资金雄厚，程序类产品又要年年更新，公司根本就是稳赚不赔。合伙人负责技术，郭华负责人脉。即使如此，也不用每天加班应酬啊。更何况，范清然和郭华原来是同事，如今郭华找的那些领导都是他们先前的熟人，大家有感情基础，年节表示表示，每单生意都不让白忙乎，哪里需要夜夜笙歌地陪着呢？每当范清然和郭华提出这样的质疑时，郭华不是说其他话岔开，就是默不作声。越是如此，范清然越是不依不饶。吵了两三个月，郭华同意减少晚归次数，每周保证三个晚上回家吃饭。
今天是范清然的生日。郭华六点就到家了，还买了玫瑰。这个钟点能到家，郭华必须得提前下班。能为自己的生日提前下班，又买了花，确实超出了范清然的预料。虽然嘴上埋怨郭华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花了，家里根本连花瓶都没有，范清然心里却有些荡漾，放下正绣着的十字绣赶紧找东西插花。还是郭华手快，拿了一只陶罐盛了清水把花放进去。玫瑰斜斜地插在陶罐里，竟也别有韵致。郭华的审美提升了不少啊，范清然想，不由得偏头看眼郭华，郭华正笑着看着自己。郭华也老了。原本茂密的黑发稀疏些，杂着星星白发，笑起来眼角也是叠着皱纹。
“别发呆啊，赶紧换衣服咱们出去吃饭。别让老黄他们等。”郭华催范清然。“哎，哎，我这就去。甜甜给我寄来生日卡，在桌子上，你先看看。”范清然答应着，才想起只顾刺绣，忘记早点换衣服，说好晚上外出吃饭的。趁着生日饭，约了黄局夫妇。最近局里又在采购软件，郭华说老黄和清然在一个办公室待过，正好一起聊聊。
范清然刚洗好脸想画个淡妆，郭华的手机来短信了。看完短信，郭华就着急要出去。本来好好的，就是那条短信刺破了这最后的温馨。虚伪的温馨！范清然躺在床上，想到这里，甚至恶心。卑鄙！龌龊！不要脸！她想不出更难听的话了，“不要脸”是范清然对人最极端的批评。想起刚才郭华那番表现，范清然就气得不寒而栗，甚至觉得肝区疼痛。
“出麻烦了，我得先去趟公司，电线短路，要和物业协调。”郭华边回短信边说。凭直觉，清然知道郭华在撒谎。“黄局那里怎么说？说你一会儿来？”范清然脑子里想得是怎么能看到郭华的短信，那条短信肯定有问题。她素来喜欢有话直说，鄙视动心机，可这次她不得不想点办法。“要不这样，我自己打车先去，你把这个给黄局他们的盆景装在车里带着，等你去了给他们。”范清然递盆景的速度太快，郭华没来得及把手机装兜里，盆景就直杵杵地递到了眼前。为了接盆景，郭华顺手把手机放在桌上，端着盆景又不好再去拿手机。等郭华反应过来，在房门口放下盆景，转身回来取手机时，手机已在清然手里。
短信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小梅难产，医院让家属签字才能开刀，速来。”
看着郭华伸过来的大手，范清然觉得那么陌生，她抖得说不出一句话。她脑子懵了。郭华也没说话，手一翻，来抓手机。清然抓着手机不撒手，两人就这样抢夺起来。她先打了他吧，她先动的手吧。具体细节清然已经想不清楚了。两人争夺的那几下，仿佛长得不得了。最后是郭华的巴掌拍醒了她。他居然动手打了她！疼不疼已经不重要，关键是他动了手！为了迅速回到那个小梅的身边，他竟能动手！结婚时，清然的父亲就说过，如果夫妻动手，尤其是男人打女人，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如果郭华有朝一日动手打清然，那清然的父亲一定会来带走女儿。当时郭华保证的话清然还记得，“爸爸，您放心，我会接过您的大旗，继续好好照顾清然，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而现在，他动了手。
范清然瞬间不想和郭华闹了。没意思。手机跌落在沙发上。郭华也为自己的唐突所震惊。不过还是他先镇定下来，“我得马上去一趟。黄局的电话我打吧，说你病了。”说完，就拿着手机走了。听着关门声，范清然真是万念俱灰。
7:00，范清然上床躺着。说走就走。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还说是我病了。撒谎。撒谎熟练到连眼睛都不眨。动手。外遇。撒谎多久了。孩子都有了。小梅是谁。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晚上应酬，哼，还有一次次的周末钓鱼。钓鱼吗，还是去陪了那个小梅。谁发的短信。难产。黄局那里怎么说。连生意都不谈了。一千万的订单。甜甜知道吗。怎么对得起孩子。小梅的孩子将来怎么办。甜甜，唉，可怜的甜甜。郭华怎么配作父亲。幸好爸爸去年去世了，否则知道郭华这样，多伤心啊。
范清然木然地躺着。脑子里全是念头，没有思路。和外面的嘈杂声一样，突然响起，颓然落下。12:00了，郭华没有消息。
| 阿朵 (2013-03-01 01:14:41) |
|
辛上邪，你一定是个急性子吧？小说可以慢慢贴，一天一集，不用着急，让大伙也消化消化：-） |
| 辛上邪 (2013-03-01 01:20:01) |
|
哈哈哈 我是贴完了就省得惦记。刚才是想试试那个手册功能，貌似还是不大成功。 下次慢慢贴。 ：） |
| 牧童歌谣 (2013-03-01 03:43:39) |
|
俺就喜欢竹筒倒豆子的！ 特过瘾！ |
| 辛上邪 (2013-03-01 04:03:50) |
|
嘿嘿 |
| 俞静 (2013-03-01 08:18:11) |
|
写得真好。流畅。 |
| 刘瑛依旧 (2013-03-01 09:23:14) |
|
写得真不错！跟读！ |
| 辛上邪 (2013-03-01 19:05:07) |
|
谢谢阅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