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心(8)

8 标点引发的意外事件

和陈小麦订婚的次日,田安心认识了丁健一。

作为练笔,也为了释放多年积压的心绪,安心开始写小说。第一篇的素材就是G的那些爱情故事。安心想,写完了说出来了,也许就能忘记。尤其是和小麦约会后,她更想在结婚前忘记过去。安心不知道,过去是忘不掉的,因为是生命的一部分。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过去的每一步都是形成现在的必须。

作为编辑部主任,丁健一很少做初审。他越来越不能忍受现在的稿件。作者基本功太差。比如这篇,故事讲得还可以,可居然连标点都错用。读了田安心的稿件后,丁健一不由得想。如果是平时,他会写封退稿邮件让作者自行修改。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丁健一拿起电话拨过去。

接到编辑的电话,安心觉得受宠若惊。尤其听到是为了自己错用标点这样的低级错误而打过来的,更觉得编辑费心。安心期期艾艾地表达自己的敬意和歉意,现在四点钟,我能在一个小时赶到编辑部,当面听您的指点,好不好。如果您方便,晚上想请您吃碗饭。丁健一沉吟着说,抱歉,今晚和贱内约好了,要给她过生日。

放下电话,安心很失落。不是因为被拒绝了晚餐,而是被丁健一要给太太过生日而触动。陈小麦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生日问题。陈小麦自己也不过。浪漫,他们的交往缺少浪漫。安心不是要巧克力、玫瑰花的年龄了,可她还是希望偶然能有些浪漫的事情发生。即使只是作为平淡生活的点缀也好。也是第一次,安心感到,日子太平淡是多么地可怕。她觉得自己不再圆润,而是干瘪下来。陈小麦的周末吃饭约会不能让她觉得幸福,反而吸掉了她内心对生活的憧憬和渴望。如果真的这样过一辈子,安心觉得,那真是生不如死。安心内在的自我觉醒了。她不是只想和某人共度一生,而且想保留自己的个性和愿望,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为了便于沟通,他们交换了在线聊天的号码。和与G、彼得、陈小麦的聊天都不同,安心和健一的聊天是从工作目的出发,从讨论标点开始。另一点不同是,安心和健一还没有见过面,第一个电话后,连电话都很少使用。他们的聊天几乎完全是通过网络在线。

聊天很快脱离了标点讨论,加入私人话题。健一戏称,这是在线了解。当安心看到健一的签名档为自己而改时,很是意外。没什么,你是我线上的女主角。健一淡淡地说,不,应该说是健一淡淡地敲字。真奇怪,屏幕上的字节原来这么有感情。安心和健一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就算很微妙的变化都能察觉。

刚开始也曾动念过见面。但两人分别否定了。先是安心说不见面,因为觉得这样好玩儿,别致。后来聊得深了,健一不同意见面,因为不想有什么不良冲动。这是后话。事实上,聊天的前几个月,两人几次为了是否见面而争执过。渐渐才达成共识,就是永不见面。不过,安心补充,如果分手时,还是见个面吧。吃顿散伙饭嘛。虽然语气轻松,但敲下这几个字时,安心还是觉得心痛。安心不是想分手,她还是企盼永远,不过从G到陈小麦,安心对天长地久不再奢望。主动谈到分手的话题,是为了显得自己不在意分手,这样将来分手就不会太失望。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健一不动这样的心思。他的年龄、阅历、性格,让他有自己完整的生活体系和规范。不像安心,安心仍然在边走边试边总结。

安心喜欢和健一聊天,是把健一当做沉闷生活的出口,幸福生活的象征。健一喜欢和安心聊天,是因为觉得放松。健一的太太很能干,也很强势。健一这个编辑部主任在家里,没有太多发言权。他们没有孩子。太太不仅主导两人世界,对健一的工作、朋友、家人也要掌控。太太的强势很有策略,软硬兼施。有时候很厉害,非要吵架;有时候又很低调,用柔情感化。令健一难以忍受的是,太太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听她的,无论她的观点正确与否。常常为了迫使健一就范,太太会不停地、多个话题切入,反复地指向目的。经过多年艰苦卓绝地斗争,健一知道,最息事宁人的方法就是不争辩,听从。

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并非一帆风顺。健一也曾有过外遇,不是一次。有的浅尝辄止,有的更深入些。但没有一次危及到婚姻。倒不是健一一定要和太太厮守一生,而是健一不想破坏自己生活的和谐。

在健一看来,生活才是自己的。生活的和谐最重要。任何人,包括自己,都不许破坏生活的和谐。在这方面,健一是绝对自我的。太太、宠物、工作、朋友都是生活的一部分。而自己是生活的主人,各个部分要有机地结合到生活中去。对生活,健一非常投入。给太太过生日,带宠物去美容,和朋友打球,工作认真负责,健一在切实地体验生活。生活的好与不好都是表象,都是生活不可少的组成。有苦才有甜。尽管太太力图控制健一,健一在抱怨的同时也不抱怨。他清醒地知道,换个太太只能是换种冲突。冲突本身总是存在的。太太有这些缺点,健一能轻车熟路地应对就好了。只要处理好各种矛盾,生活自会和谐。

因此从聊天伊始,健一就抱定控制节奏、不影响生活的态度。安心也不想让聊天影响到彼此的生活。她不忍心伤害陈小麦,也不愿意伤害丁太太。聊天在小心谨慎地进行着。既不想被其他人发现,又要以适当的言辞表达适当的感情。尽管如此,双方的交流还是愈加畅通。所以有了几次想见面的冲动,不过都被健一理智地制止了。

离元旦还有二十九天时,安心决定取消和小麦的婚约。通过和健一的聊天,安心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婚姻。婚姻可以没有,但不想凑合。同时,她意识到,健一在她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重。安心能控制不和健一见面,却不能保证健一的形象不充斥脑海。她不希望和小麦同床异梦。

陈小麦遵从了安心的决定。理由很简单,他不想再重蹈覆辙,而且,学院的院长这些天也正托人为自己的侄女向小麦提亲。小麦有信心拣选、塑造出符合自己婚姻愿景的妻子。

没有了小麦,安心更投入聊天。现在,聊天成了她的爱情替代品。安心不愿意承认这是网恋。健一更是回避这个话题。两人每天聊天的字数都能上千,基本没有什么直白的表达。他们有自己的代名词。比如用“打字”表达“拥抱”,用“千言万语”表达“亲吻”。这些词语不是故意发明的,而是日常过程中不自觉形成的。

安心打字快,健一速度慢,于是总是安心“说”得多,健一“听”得多。他们几乎无话不谈,除了性。他们有不言自明的禁忌。每天上班开机上线,谁不能来就尽量提前或当日委婉地发短信知会对方。有时候安心觉得,他们是在网络上过日子。没有柴米油盐,没有外出约会,只是依靠语言来搭建共同的生活。

难免有争执。总有一位主动道歉,另一个跟进。有一次吵得厉害,安心赌气说再也不聊天了。不到一天又反悔。因为她始终记得,健一说过,聊天是他的天堂。健一说过,认识安心是他的福气。健一还说过,想和安心不离不弃。安心不明白,男人的话和女人的不同。女人是碎碎念都记得,男人有时候说得真切,忘记得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