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田園梦

那天,我们从小路发现了一个叫做《世纪桃园新村》的新社区,入口处锦旗飘展,长长的入口树木参天,绿油油的树荫,给人一种平和安宁的感觉。整个社区不大,错落的排列了三四十栋楼房,玲珑有致。不远处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幾棟建在溪边的房子,院里都有浓浓的树荫,令房屋生色不少。我们参观著样品屋里的漂亮摆设,处处透露著设计人的巧思。不远处,有几只白色的鹅,摇摇晃晃,跨过溪水往树林里走去,带头的那支鹅爸爸,仰著长长的脖子高声喊叫,正在發號施令,后面跟随著鹅妈妈和几只鹅儿女,队伍显得十分威风。

这景象太熟悉了!那不是秦先生当年养的鹅家庭嗎?为这几只刮刮乱叫的鹅,曾經咬了來送信的郵差,秦先生还上过法庭,最後賠款道歉了事。都說鵝看家比狗更管用,可不是?这样说来,这个新社区原是建在秦先生的那片土地上了?啊,日子过得实在太快!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有一天午餐回来,参考台前坐著一位老先生,说是正在等我。原来他要我替他翻译一封来自中国河南的家书,秦先生生长在美国,讲满口纽约腔英文。信是用中文写的,里面有许多他不认识的字。

那是他侄子写来的,大意是说他们全家移民来美的手续大体办好,叮咛他尽快从美国把钱寄去。从那以后,秦先生经常来找,主要是把他侄儿的中文信译成英文,并讲给他听。這樣的往還次數多了,渐渐和他熟起来,知道了他的生平。

原来他一直在纽约市邮局做事,后来成为一家唐人街分局局长,有一个做护士的妻子和一个儿子,生活得很好。刚刚退休,用这笔退休金,他在新泽西州乡下买来二十五亩土地,上面有一栋殖民地式小屋,有树林和小溪。秦先生梦想著把这片土地变成果园,他向往中国典型读书人的田园之乐。

他的妻子仍在医院上班,对於他归隐田园的梦想不以为然。如今虽和他同住一栋房屋,却賭氣不和他说话,形同路人。他们有个在大学读书的儿子,主修德语,打算将来做翻译专业。兒子对秦先生的梦想也毫无兴趣。总之,母子两人都觉得秦先生的退休计划不切实际,又没法改变他,至少,他们决定不参与他的梦想。

有一天秦先生来电话,邀请我去参观他的果园。趁午饭休息时间,我和同事爱蜜儿一起开车过去,约十多分钟车程。那是一片树荫浓重的果园,我们把车停在屋前附近的车道上。秦先生非常热情的让我们进屋,厨房一张厚重木桌上,摆好茶杯茶壶,另有苹果派。从厨房前的港湾式玻璃窗望出去,是姿态美妙的苹果树林,那是原來屋主經營的蘋果園,那时苹果还没有成熟,却已枝叶茂密,排列整齊有序。远处便是溪流。几只白鹅在溪水处摇晃。秦先生说,养鹅是为了看家,養鵝也比較省事,他們很會自力更生,對於宵小之徒卻很具嚇阻作用。他說這些知識都是從書本上得來的。

秦先生谈起他的梦想,想把这片苹果果园,慢慢改成种二十一世纪梨園,他说世纪梨容易种,而且好吃,是中国品种。谈起他要开辟世纪梨园的计划,两只眼睛里发射出明亮的光芒。只是,园子里果树整理起来,要花不少劳力!在這片土地上最昂貴的是勞力。他有些犯愁。不过,他說侄儿全家很快就要来!大约还有两个星期。他们在电话里已经讨论过这个整理果园计划。

秦先生显得非常兴奋。他的侄儿夫妇有一儿一女,都是正在读高中的年龄。这儿的学区很好,他把侄儿一家如何居住,如何上学,各样的细节都安排好了。那天聊得很高興,临走的时候,秦先生送给我们每人四個鹅蛋,又大又漂亮,比普通雞蛋大一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鹅蛋,拿回家,全家人都覺得稀奇。此后,很久没有看到秦先生。大约一年多以后,才在图书馆再度看到秦先生。他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手里拄著拐杖,缓缓在参考桌前的椅子里坐下。那天他是来借书的,要借果树品种改良的书。这需要向大学农学院的图书馆代借,并需要填一张表格。

就在填写各种资料的时候,秦先生谈到他侄儿全家移民,来到他那儿以后的种种。原来他侄儿在家乡是做科长的,平时只会动嘴,很少劳动,至於他的子女们,更没有动手的习惯。他們來美國移民是真正目的,至於跟隨秦先生經營果園,並沒有當真,只是口頭上應允,如此而已。尤其来到美国以后,兒女們英文跟不上,學校課業跟不上,整天跟家人發脾氣,討厭這個前不見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诺大的果园,要做的杂事实在太多。侄儿全家不僅沒法也沒意願幫忙,整天琢磨著要走出這個鬼地方。最後,他们终於决定搬走,輾轉托人搬到纽约唐人街,暂时找临时工做。秦先生爲成人之美,用信用卡為他們購置了一套傢具,價值五千美元,這筆錢當然是分期付款,秦先生一時也拿不出這樣多現款。侄兒卻來電話抱怨說,何不給現金,買傢具給他們多不切實際?秦先生眼里有种难以描绘的失望。

他的田园美梦如今看来格外难以完成。但他似乎没有气馁,对於改良果树,以及经营果园的书籍,仍不停地借阅。他說如今可以雇用墨西哥工人,按時計酬,反而省事省錢。偶尔,秦先生会带一小蓝世纪梨来,那是他实验出来的成果。最初的世紀梨既不夠甜不夠大也缺少水分,後來漸漸改良不少。就这样,好些年过去了。他那做护士的妻子有一次单独来图书馆为他还书。她特地找到我,对我说了些感谢的话。本想问问他们之间是否恢复了旧日感情,她好像看透了我的想法,淡淡地说,人活到某种年龄以后,是是非非都没太大意义,如今,她比较健康,能为他做点儿什么就做点儿。至於其他,就不再斤斤計較。

后来秦先生又來圖書館找我,這次是要我幫他草擬一份卖果园中文廣告,找幾家中文媒體替他刊登。要賣?是的。看來經營果園實在不是件容易事,何況年已老大。幫他草擬了廣告稿,并幫他代為聯繫了報社刊登。也許三四個月以後,他來電話致謝,說是果園已經順利出售。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此刻,竟倘佯在秦先生昔日的果园里,这那有一丝昔日景象?

   

(孟丝于新泽西州。西温沙市。200463日。2291)

 

 

 






海云 (2013-02-27 14:37:15)

叹息。

panda13 (2013-02-27 17:03:45)

我先生也想将来买一块地,归隐田园。我跟他说了,我们俩从来没成功地种过庄稼,不能把梦做得太不切实际呵

林静 (2013-02-27 21:38:19)

我们航海时认识了一个朋友。她父亲在NASA工作,全家跟着NASA的发射计划搬了不少次家。他父亲退休后在夏威夷买了一个咖啡种植园。因为不懂种植最后破产。把退休养老钱都陪进去了。梦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

雨林 (2013-02-28 01:41:05)

也有几家两夫妻都喜欢种菜的朋友,不过是在后院里面种菜。

若敏 (2013-02-28 21:26:36)

现实和梦想成真的距离。替秦先生惋惜。写得细腻动人。谢谢!

予微 (2013-03-01 04:10:10)

真是一个梦,幸而没有倾尽老本。

夕林 (2013-03-05 15:39:57)

这样田园梦很难实现呀。好多耕地都商业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