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下)

         几天后方凯夫妻俩自驾车去了100公里外的一片湖区。在抵达湖区前,车在高大的森林公路上穿行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到了湖区。秋天时节湖区游人稀少,湖边的度假屋空荡荡的,鲜有人住。群山、高大的树木环绕着湖区,没有车声、人声,只闻涛声和鸟儿的鸣叫声。

         清晨他们喜欢坐在面向湖区的休闲桌旁,看轻雾缭绕的湖水、朦胧可见的远山。吃过早饭后他们就去走一条森林小路。密林中开出的一条小路,上面随意铺就了一些碎石,两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密林。在小路入口处的牌子上写着:此处可能有熊出没。

           方凯和老婆开玩笑说,“咱们也来冒冒险,没准儿真能碰着一只大黑熊”。

          老婆说,“千万别,那太危险了,咱就别冒险了吧”。

          方凯说,“没事,要真遇着熊了,你跑不动,我背着你跑”。

          老婆一听大笑,“得了吧,那不成了猪八戒背媳妇了嘛”。

          他们俩就这样说说笑笑着走上了“探险之旅”。森林里的松树长得又高又直,抬头望去真有直插云霄望不到头的感觉。这种松树的下半部枝叶稀疏,越往上枝叶越繁茂。耳边不时传来鸟叫声,但是却看不见鸟儿们的身影,莫非是因为树太高,它们也乐意在高高的枝头玩耍,尽享自由?

         置身于这个世外桃源里,老婆的“艺术”感觉就不断冒出来,“你说,亚当和夏娃的伊甸园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呢?完全融入大自然生灵中,和自然融为一体,互不侵扰,无忧无虑,这大概就是上帝设想的人的最佳生存环境和境界吧”。

          方凯附和说,“那当然了,就是咱们老祖宗说的天人合一呀。可惜人不知足,太贪心,经不住诱惑,这种境界就很难维持。不过人要是满足于现状,那也就没有文明进步了,所以说到底还是一个悖论。对个人来说适合的就是最好的”。

          在湖边的这三天实在是上天的馈赠,让他们卸下一切的包袱,远离尘嚣,静心享受大自然的宁静自由,让他们有机会静心回味生活。以往也有过几次度假经历,但是都是带着儿子,所有的安排都先要征求儿子的意见,这次是所有的行程饮食起居统统他们自己说了算。

         这三天也让方凯大展厨艺。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是他准备,尽管餐具、食材简陋,他还是拿出在国内厨师学校受过的专业训练技术,为老婆精心准备了几顿美餐。

         在准备回程的那个清晨方凯准备好了早餐,等待老婆醒来后一起享用。他先自备了一杯咖啡坐在院子里品味,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也许可以尝试一下改行?”

 

         从度假屋回家后生活又步入原来的轨道,老婆早出晚归忙着上班。方凯继续搜集招聘的信息。那个“想法”还在他的脑袋里回旋,“要不要尝试尝试改行呢?”

         这样想着他开始在网上查找相关信息,心里渐渐理出一点儿头绪。

         这一天方凯照例准备好了晚餐,吃饭时他试探性地问老婆,“你说假如我改行,以后做厨师怎么样?”

         听了他的话老婆似乎一震,接着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他说,“当然可以了,你在国内不是还上过厨师培训嘛。问题是,你心里真能放下自己的专业吗?厨师那可是体力活儿。”

         跟老婆聊过之后他明白了老婆的态度,算是吃了颗定心丸,任何时候后方的阵脚不能乱。

         朋友打电话来询问找工作的情况以示关心,方凯不经意地向他透露了自己打算改弦易辙的想法。朋友说,“这样吧,我介绍你认识一个人,我们都称呼他的英文名Max,你们的年龄、背景很相似。跟他聊聊也许能对你有帮助。”

          此后的一个周末朋友果然越好了Max。他们在一家餐馆见了面。

          Max是韩国人,在韩国从事IT行业,技术和经营管理两不误,有自己的公司。8年前移民加拿大,不过只是妻儿留在加拿大,他本人仍回到韩国经营自己的公司。直到两年前,孩子正值“多事”的青春期,妻子一个人难以应付,于是他痛下决心关闭了公司义无反顾地举家迁了过来。最初也尝试找专业工作,无奈屡屡碰壁。此路不通那就另觅出路吧,无奈中想到除了IT行业之外自己还有一个看家本领,做饭。于是干脆退而求其次,就去一家烹饪学校学习亚洲烹饪技术方面的训练课程。在加拿大这个只认本地经验的地方,有了本地的厨师专业证书,他理直气壮地开始在一家日本餐馆工作。

         Max很健谈,也很坦诚。他说对现在的生活状态还算满意。用他的话说,不用象以前做技术工作还有管理公司时那么费脑力,下班后也不用因为担心技术落后,还得抽时间学习。如今回家就是完全的放松。摄影是他的一大爱好,闲暇时间他喜欢背着相机去爬山,徒步旅行,到处走走,拍照片,他自言已经走遍了大温地区的山川湖海。

         别人的经验总是最好的老师,这次交流给了方凯很多触动。是因为“同病相怜”,还是从中得到些许鼓励,让他有勇气重新选择?似乎两者都有。

         有一天他给在东部实习的儿子打电话,忍不住说了自己的想法,儿子的反应居然是,“老爸,你早该转行了,IT行业知识更新那么快,你要继续做技术肯定会吃力的,这样你多累呀,还是做点你喜欢,也轻松的事吧”。儿子的话咋听上去有点儿刺耳,好像说他人老闹笨没用了,不过细想一下倒是也很在理。不服老不行呀,这两年他的确感觉精力不如从前,更何况还有这“半路出家”的英语这个巨大的障碍,好多时候是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了。

         老婆大概也不忍看他失业后落寞的样子,又老是为厨师的事纠结,便在一边劝他,“既然眼下你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你就一边继续投递简历,找专业工作,一边去烹饪学校学习吧,权当发展发展业余爱好,把你在国内学的技术再练练,等学完了,拿到证书,如果你真的有兴趣,再考虑干这行也不晚”。

         听了老婆的话,方凯也觉得有道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专业工作,那就给自己找点儿事干吧。老婆总是他坚强的后盾,她的行事方式向来比方凯果敢,这点他不能不佩服。就象当年说起移民,方凯举棋不定,最后还是老婆大人断然拍板的,说是就算为儿子赌一把。

         于是方凯当晚就开始查找学校,此后几天时间里就准备好了申请材料。5个月后顺利拿到了亚洲烹饪技术专业的证书。这期间也曾经有过专业工作的面试机会,但都是屡试不爽。凭借着刚刚到手的一纸厨师证书倒是很快让他上岗了。

         自从开始了厨师工作生涯,方凯常常自嘲是体力劳动者,以往脑子里总绷着一根弦儿“充分利用时间学习,紧跟新技术潮流”,如今下班就无事一身轻,晚上倒头就睡,以前的失眠症自愈了。

         干了一段时间方凯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心里开始对于放弃以往的所谓白领职业不再有太多遗憾。只是他一直没有勇气告诉国内的家人自己现今的职业。直到有一天一位老同学从国内来出差,闲聊间老同学自然很关心他的职业发展。他告诉老同学,已经不做IT的工作了,现在是厨师,听罢老同学愕然,接着说,“嗨,还是你想得开,不错不错,只要生活轻松就行。你看我,虽然混到了处级,可是压力特别大,周末基本上都是加班,写汇报材料什么的。你在这儿多好,环境又好,工作没压力,挺好挺好。”

          相信这是老同学的肺腑之言。方凯总是喜欢玩味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的一句名言,“Choices are the hinges of destiny”。人的命天注定,不过有一方面人还是有主动权的,那就是“选择权”,人可以自己选择,可以做出决定,可以借着这选择去尝试。

         厨师的工作是倒班制的,下班早的时日方凯会开车去接老婆下班,沿途买些吃的,开车到海边,坐在海边的长椅上边吃边聊,就这样一直到华灯初上。老婆说,“网上有个时髦的词叫‘淡定’,咱们现在的生活算不算‘淡定’呢?”

          方凯没有直接回答老婆的话,而是反问她,“你觉得咱们现在的生活状态怎么样?”

         老婆说,“我觉得至少心里很踏实,没有压力感。以前你总是要学习,时间抓得很紧,我也跟着你紧张,现在不一样了,神经放松了,身体上心理上都很放松。那你是什么感觉呢?你是不是心里还是有压力?或者说心里有失落感?毕竟厨师和电脑工程师这两个职业的落差还是挺大的”。

         方凯沉思片刻说,“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做了那么多年IT方面的工作,完全放弃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可惜归可惜,现实一点考虑,做厨师可能更适合目前的我。做饭曾经是我的一大爱好,现在也算是把爱好发展成职业了吧,等到有一天做烦了,也许我还会学点其他的,反正都是谋生嘛。这就是生活,既然没有完美的生活,更没有easy life,那我们就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一旁的水面上不时有搭载乘客的水上飞机起飞或降落,远处是环海而立的山峦,依稀可见山上错落有致的房屋。山的背后是橘色的夕阳,一个圆圆的球体,挂在半空中,像一幅镶嵌画。方凯和老婆的身影也融入这画面中。 






海云 (2011-12-14 00: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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