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躁动笼中喜 囚窗两扇通阴阳 (<雪>50-2)

<雪落轩辕台>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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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玉妆扎在何伟雄的怀里委委曲曲哭诉:“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好了快去快回的……”

“这不回来了么!”何伟雄把脸埋进她的头发,无比疼爱地说,“实在脱不开身,等着急了吧……”

“这几天没提审,我有个不祥的预感,说不定随时被扔上汽车,拉到荒郊野外……总听外边的脚步声,盼你来……啊,可盼到你了,这铁镣多好,真没带够……”说着抖了抖彩色绳索,“怕见不到你了……见不到梦生,婆婆,妈妈,爸爸,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埋在地下,黑暗,冰冷,孤单,野鼠啃我的肉,野草喝我的血……啊,我怕,还没活够,这铁镣多好,但愿永远带下去,天天和你在一起……这世界多滑稽,把生命和希望系在一付铁镣上支却不愿摘掉……我现在还能希求什么呢……”

何伟雄接过彩色绳索扶她坐在床边,脸贴脸给她抹泪:“别怕别怕,铁镣一定能摘下,摘下铁镣意味着爱的久远!相信我的预感,我的预感最准确,还是那句老话,他们再没人性也不会明目张胆杀一个孕妇!让我摸摸……”

“果然有了,可怜的小生命……”她说着向左躺下。

“他在踢我!”何伟雄摸到胎动欣喜异常,正要握拳仰天大叫,忽觉不妥,便咬牙根低吼,“有救了有救了,丢老猫丢老猫!”抱起她,从床边抱到窗前,从窗前抱到床边,绊个趔趄,滚倒在地。爬起来又抱她围炉子转,踹墙,恨不得把墙壁踹塌。“有救了有救了,丢老猫丢老猫!”

她被箍得紧,弯起“月牙湖”问:“怎用广东话骂人?”

“在广东学的……不知为什么,现在只想骂人,等放了你还要骂,站在轩辕台上骂,站在长城上骂,丢老猫丢老猫!让我再摸摸,啊,又动了……”手舞足蹈,枕在她的肚子上听,亲,乐。

“看把你疯的,像是自己的孩子!”她笑着。

“管他谁的!能使你摘下铁镣就是大救星……对对,人民的大救星!”何伟雄学一首颂歌呼儿咳呦地又唱又扭,满脸通红,眼镜片透出狂喜的目光。

何伟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是两个轴线,轴线别着缝衣针,还有一把微型剪刀。解自己的裤腰带,抻出一条围在腰上的簇新的绿衬裤,抖开;脱掉外衣,露出一件簇新的花红衬衣,扒下。

“来,洗澡,换衣,缝衣……”何伟雄说,找脸盆倒水,捅炉子,满屋地张罗。

“别忙别忙,还没说家里的情况呢!见到那娘俩了吗?好吗?信捎到了吗?”

“好好,都好,捎到了。”

“详细说说,快点!”

“啊……拿到了钢笔,和马洁一块拧开的,确有钻石,数好交马洁保管。”

“马洁好吗?博成良好吗?”

“好好,都好。”

“详细说说,我惦念他俩,尤其马洁!”

“啊啊……我来的时候怕太招摇,把自行车放在李所长家,向机关说要下乡采访,得多住几天,没说去什么地方。”

依据平素的了解,发现何伟雄有事不想告诉她,她急了:“我虽不敢说大彻大悟,但经历那么多事,不管命运怎样,自认有了承受力。说吧,你一定有事瞒着!”

何伟雄仍有些犹豫。

她拉着何伟雄的手,恳切地说:“时间对我是个十足的吝啬鬼,虽然盛时间的袋子鼓鼓囊囊,却只是一分一秒向外掏,最后可能连一分一秒也不掏了。你现在不说兴许后悔一辈子。”

何伟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发现粗木桌上的泥鸡,泥鸡红冠红嘴黄翅,煞是惊奇,拿起端详,“喔喔”地吹,问:“哪来的?”

“别打岔!我做的……”

“不信,在这里也能做?”

“有办法,给孩子的!”

“我就是孩子……”

何伟雄还要吹,被她一把夺下。

“不怕我着急就瞒着!”她真地生气了。

“我怕你心里不干净。”何伟雄抱住她的手说,“先答应不上火,答应?好好,外边红了绿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何伟雄把花大娘闹国庆分会场,吹军号,挎军刀,胸前挂丈夫照片、烈属证、“还我儿媳”的牌子,怎样叫骂,哭嚎,昏死过去的事;马洁甘受屈辱以贞洁交换巴宗出面营救的事学说一遍。并且说,李瑞珍、马洁、张增旺包括仇广军、北京军区的秦干事正在秘密串通,能使风的使风能使火的使火,动用各种关系相救,正谋划下一步行动。

她默默地听,默默地流泪。忽然唰地站起,跺铁镣,高声吼叫:“婆婆疯了还算罢了,马洁也疯了?!这个混帐的马洁,我不需要她救,她是谁我是谁!告诉她,我压根儿不认识她!”

何伟雄嗫嚅着:“马洁说,她豁出去了……”

“你这就去告诉她,我不领情!快去快去!”

这时听李所长敲门,咳嗽,然后离去。

何伟雄很是焦急:“小点声。真没见你发过这么大脾气!马洁说人命关天,命比面子贵,愿和你同生共死……”

“找巴宗也不能这样找啊!”她说气急败坏地跺脚,“用尊严换性命,我不愿意,我的命不值!”

何伟雄安顿她坐在床上,擦泪,好言相劝。

“你不了解马洁,”她哭着说,“马洁极聪明,极厉害,敢作敢为,完全能干出意想不到的事。可怎不想想,巴宗是谁,巴宗是条恶棍,寻花问柳的老手,为自己的政治前途绝不会替一个‘反革命’说情。到头来,不但办不成事反而丢人现眼!马洁呀马洁,简直疯了……快气死我了……唉,我百里玉妆让这么多人牵肠挂肚,铤而走险,真不如早死……现在心里很透亮,知道有这么多人爱我,没缺憾了……是啊,我早有预感,生命走到了尽头……”

“你不会死,他们是不会杀孕妇的。去栗树沟前我找过孙韶华,她妈说去北京了,估计也在为你奔走。明天我就去北京督办。”

“可是,真想快点死,死了干净……人的生命如此地脆弱,短暂。我的生命像只盛水的瓦罐,就要打碎埋在泥土里了。兴许若干年后有人挖出来,拼接原本的形状,看上边模糊的文字,揣摩其意义。果真这样倒值得庆幸。”

她紧抱何伟雄,要从时间的袋子里挤出分分秒秒:“真不想放你走!”

“不走了,不走了!”

她寻思寻思,猛然,像被针扎了似地,把何伟雄推向一旁:“不不,你必须走,就走,找马洁!她不保证你就别回来!这事必须告诉博成良,要他帮着劝。”

“从巴宗那回来她就一五一十告诉了博成良,博成良拗不过她。”

“拗不过也得拗,马洁不下保证,我立刻去死!”

说着用微型剪刀剪下一绺头发交给何伟雄。这绺头发贴着耳根、藏在乌黑头发里,芨芨草染过的,黑、红、黄相间……

何伟雄看着头耳朵嗡地叫起来。






天地一弘 (2012-07-25 01:14:13)

人间悲剧!

抱峰 (2012-07-25 01:49:53)

她愿带着铁镣,这可以与何伟雄在一起。

她对马洁相助反应强烈,宁愿去死。

--一弘大师,这确是人间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