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小说 二十

 

很多年后,当岁月把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湘荭想起这段时光,不禁感叹那是一段她和青鹛两家度过的最幸福的时日。

 

那时,湘荭和青鹛的父母都来美国帮女儿女婿照顾孩子兼帮女儿坐月子,两家老人常相互走动,两家的孩子年龄相当,玩在一起宛如亲兄妹;两家孩子的父母本就是朋友现在更是亲近。又逢青鹛的公司正式在美国纽约证卷市场上市,青鹛手中的股票一夜之间价值几百万。青鹛终于请了假,兑现了最初她的承诺,带着两家老老小小十二口人浩浩荡荡地去南加州玩迪斯尼和好莱坞。

 

其中的一天晚上,从外面玩了一天回来,老人们在酒店的房间聊天休息,孩子们在一边看电视。谢正毅和袁力在酒店的游泳池里游泳,湘荭和青鹛坐在游泳池边的躺椅上说着话。湘荭由衷地感叹:“我真觉得我们很幸运!父母还健在,儿女成双,生活稳定,没有什么需要烦心的!出来前,我接到 宜稔的电话,她让我给她买一本美国出的经济学的书,说很快要考职称了,整天头脑子里都是经济学名词!国内的知识分子,一个职称就能压死人!不过,听她说周翔近两年经济收益不错,大学老师到处讲学兼做顾问,他们正准备买一套全新的商品房!她还说,如今他们那个城市的房价每平方米都过五千了!”

 

“五千人民币?”青鹛一边问一遍仿佛想着什么。“那当然!那是中国吗!那已不低了,前两年还三千五呢。” 湘荭回答。

 

“你回去把 宜稔的电话给我,她若房子看的好,请她帮我爸妈也买一套!” 青鹛的话令湘荭有些吃惊!“你爸妈不准备留在美国啊?他们就你一个孩子,你爸也退休了,你干嘛还准备让他们回国?”湘荭自己可是很想让她父母留在美国的,但是一来她经济条件和青鹛无法相比,二来她妈整天就担心她在国内的弟弟,湘荭知道弟弟在哪儿,母亲的心就在哪儿,所以知道母亲住不久的。

 

“我自己将来还不知道住在哪里呢?” 青鹛皱着眉头说。湘荭忍不住拉住了好友的衣袖,一脸“你在说什么?”的狐疑。青鹛解释:“哦,有件事我还没跟他说!”她努努嘴朝着正在游泳池里奋臂划水的丈夫谢正毅,放低声音:“我正向我们公司高层建议去开发中国的互联网市场,我极有可能不久的将来去中国创业!我想过了,老二还小,我若回去,可能要把她带在身边,那我妈也得跟着我帮我照料!”“谢正毅呢?他会跟你一起回去吗?” 湘荭有点迫不及待地问。“我探过他的口气,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让他跟我的班,不大可能!我也不觉得那样有多好值得我自豪。” 青鹛似乎对此考虑过一段时间了。

 

“可是,可是 …… 你们总不能一家人分开吧?” 湘荭有点期期艾艾的:“现在你们多好!我们两家这样多好!孩子们玩在一起那么开心,我 …… 我 ……” 湘荭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受。

 

“我会经常回来的,一切公司都会安排好的。我想还是把小虎子留在美国,否则谢正毅可能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变化!” 青鹛的话让湘荭觉得心里拎拎的,不踏实,青鹛似乎一切成竹在胸了,可是那个男人呢?湘荭的眼光瞟向水池里的谢正毅,深深地叹了口气,儿子留下来陪他,他就能接受了吗?一个家庭难道不是需要家庭中的所有的人相守相伴吗?可湘荭不知道该如何去劝说好友,她说了句:“青鹛,其实你今天就是不再做事,这辈子钱都够用了吧?”青鹛回答:“我从来不是为了钱!出国留学、创业至今,我只想做一番事业!记得我们在补习班的时候我说的话吗?做中国的居里夫人!当然那是天真的豪言壮语!但是,让我就此默默地在美国做一个所谓的白领阶层,就这样一辈子,我觉得是浪费生命!” 湘荭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和俗气,眼前的青鹛真的和她湘荭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湘荭就是个俗人,有个好丈夫一对好子女就心满意足了;可是青鹛却是个有远大志向的人!她为自己的庸俗而脸红,她更加不知道是该劝说好友还是劝说自己坦然接受。

 

那天晚上睡觉前,湘荭还是憋不住把和青鹛的一番话都对丈夫说了,原以为袁力会和自己一样地感慨,没想到身边的男人一言不发,什么评论都没有,她轻轻推推他:“睡着了?”他瓮声瓮气:“没、没有,听着呢!”“怎么没声音啊?”“不是听你说吗?”男人回答。

 

其实男人因为青鹛的回归决定挑起了他心底一直压抑的那种欲望,那种欲望是什么?一时半会儿他还没弄清。有个相亲相爱的妻子,和一对聪明健康的儿女,袁力心里是快乐的,但是,所有这一切填不满他的心,常常,当他在公司里大家一起讨论某个项目和工作,他觉得词不达意时,或是有时候中国的老同学来电谈起谁谁的成就令人羡慕时,他就有这种空落落的感觉。所以,当妻子说起青鹛的那句“浪费生命”,他何止是深有同感?简直就是说出了他的心声!

 

袁力, 一个矿工的儿子,从矿区的山里走进城市的大学校园,如果只为了一个不错的工作,他不用远渡重洋万里迢迢地来到这个国家一样可以拥有!博士读下来,工作找到,生活安逸了,美国梦实现了,可是他却常常觉得不踏实了!那种漂浮的没有根的感觉他无法说给妻子听,妻子的幸福满溢是他乐意看到的,可是他心中空落的那部分却一直隐藏在那里,时不时会突如其来地打乱他自己。就像听到青鹛的回国计划,他是羡慕她的,佩服一介女流尚且可以做出如此有魄力的动作,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了!他不像妻子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家庭的分离,同情那个蒙在鼓里的男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角度,他想到的是一个人能展宏愿实现抱负的的鲲鹏之英姿,他甚至连想都没想谢正毅的处境,他顾不上想那许多,他只来得及羡慕,外带想到自己的壮志未酬的叹息!

 

这一切,湘荭是无法知道的。她以为她精心打造的美满家庭是这个世界上最劳不可破的,一切都那么圆满,一切都那么美好!

 

人往往是这样,当你自以为身处完美之中,自我陶醉之际,危机可能正在悄悄地接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