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尋舊仇節外生枝

 (13) 尋舊仇節外生枝

 

  當天中午,余京生還在修理原來那幾台壞了的縫衣機,張文婷從冰箱裡取出他們夫妻兩人的午餐便當,放進微波爐內熱了一下,就提了兩個熱過的便當來找余京生,但見他像往常一樣, 高高興興地跟著老婆到休息室去吃午飯了。
  平常他們夫妻兩人一面吃一面談天,當然是聰明的張文婷說話比較多,快樂的余京生聽的時間比較多,只是偶爾才插進一兩句,表示自己的意見。
  「京生,你想知道賈平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嗎?」張文婷一面打開便當,一面問余京生。
  「知道,你不是告訴移民局的人說他是非法移民嗎?在我看,我們應該想法幫助他變成合法,不應該去舉報他。」余京生正色地說道。
  「如果是用合法的辦法變成合法移民,我自然同意,但若用欺騙的辦法呢?」張文婷問。
  「當然不可以,無論要做什麼都不可以欺騙。」余京生傻傻地說。
  「那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你吧!」張文婷點頭說道。

  下面就是張文婷告訴余京生關於賈平的故事。
  話說早年張教授在異鄉過世,李翠英獨自一人在美國成衣廠打工,供給張文婷讀書,後來女兒張文婷終於由社區大學會計系畢業,母女兩人同心,合力存錢, 用分期付款的辦法把這成衣廠的廠房購入自已名下。

  這時候,他們把工業園區原先的有落地玻璃窗房間拿來做會客、辦公室以及十數架拿得出場面臨時做一些些縫縫改改的的縫衣機的工廠使用。大部分商品都是些由台灣進口「台灣製造」的男女成衣貨品,全部堆放在辦公室後面的倉庫之中。
  「婷兒,這兩週我帶人去參加拉斯維加斯的展覽會,與我們的台灣成衣供應商接洽進口業務,並且看看全世界外面的情況,公司的運作只好靠你了。」李翠英臨出門前對女兒交代。

  這時,因為台灣的關稅以及工資成本低亷便宜,女工手巧,出產的成衣價廉物美,比在美國自己招工製造合算太多了。
  自己工廠裡只剩少數的機器作為臨時需要應急之用

  「媽你放心,我已經卅六歲,早就能夠獨當一面了!」為了要讓媽媽放心出門, 女兒大聲地說
  「真是,妳成天陪著我這個老寡婦,卅六歲還沒有結婚,還真叫我不能放心。」提到女兒的年齡,李翠英又感慨起來。

  「走啦,走啦,媽, 妳千萬不要又婆婆媽媽,拿出妳看家本領和担當,趕快辦正事要緊!」張文婷連推帶哄,把媽媽和她手中的行李箱,一併推出門外

  媽媽出門之後,女兒張文婷雖然嘴硬,心裡也十分不是滋味,公司裡大部分是些女職員和女工,平常也接觸不到什麼男人,更別說到心儀的異性了,何況在美國,自己又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少數民族,真是高不成低不就,心中著急有什麼用呢

  張文婷在點貨的時候覺得今天面前這個送貨的年輕人似乎有點面生,所以就隨口操着美國腔的中文問他道;「咦,老賈今天沒來,你們公司今天換你來送貨了?」
  「我的堂哥老賈今天有點不舒服,所以由我來代他送貨。」這位年輕人回答道。
  這是人家運輸公司內部的事情,事不關己,張文婷就不再開口,繼續低頭專心檢查要收點的貨品。

  她正在全心全意地埋首於自己工作的時候, 不意耳邊傳來關切地聲音。
  「已經過了中午,妳還沒有吃午飯吧,我剛才出去替你買了一份午餐,身體重要喔!」過了一陣子,這位年輕的送貨員非常善意地拿了一個塑料的飯盒給張文婷,把正在專心清點貨物的張文婷嚇了一跳。
  「噢,你不說還沒注意,我真的很餓了,太謝謝你了,我媽媽今天出差到外地去了,難得你這樣貼心,你叫什麼名字?」她原以為這位年輕人早就回去交差去了,那知這人不但沒有離開,居然跑去買了一個午餐便當給她,令她十分感動。
  「我叫賈平。」這年輕人回答。
  「賈平,那我這裡有10塊錢,算付給你的午餐錢吧。」張文婷由皮包中找出一張十元美鈔遞給賈平。

  公元1966年, 一個午餐便當, 那裡需要十元呢?
  「張小姐,這個午餐便當只有五塊錢,喏,這是找你的五元。」賈平也由口袋中掏出五元美金來找還給張文婷。
  「不要找啦,這五塊錢算你去購買便當跑腿的錢吧。」張文婷本不想佔賈平的便宜,所以就推開了這五元。
  「跑個腿要不了五塊錢罷?」賈平問。他把這五元纸幣又親手還到張小姐手中,沒有想到這雙手竟然這樣雪白粉嫩,也著實嚇了他一跳
  張文婷覺得這個年輕人很有意思,就堅決地用左手扯開他胸前的口袋, 右手把五塊錢放入他的袋中,她見賈平並沒有很認真地拒絕,就很心安理得地打開午餐飯盒,高高興興地吃了起來。

  等到母親李翠英出差回來的時候,張文婷已經跟賈平由生而熟,變成了好朋友。

  「你怎麼老是替你的堂哥送貨呢?這個合乎公司的規定嗎?」張文婷曾經很關心地問賈平。

  「不瞞你說,張小姐,我是山西大學自費轉到美國來讀書的中國學生,沒有打工的資格,所以只好用代替我堂哥的名義來打工。」賈平告訴張文婷。

  「這樣合法嗎?」張文婷問。因為她們成衣公司的女工就不可以代工。

  「不瞞你說,張小姐,我是聽了人家的花言巧語,以為美國就是賺錢的天堂,所以花了大錢給人蛇,千方百計由南美墨西哥偷渡入境的,原以為到了美國就可以立刻發財,哪裡知道連做苦工賺錢的機會都不給你,反而認為是非法!」
  「原來你是非法移民!唉,你這樣替人代工,受人家剝削,太不值得了,最好能夠聘請一名律師向當局申請,轉為正式的合法移民才是!」張文婷對他說道。
  他們兩個人的對話,早已被旁邊正在工作的女職員聽見了,這些女職員每天早九晚五,在公司裡做公文以及一些枯燥無味的縫紉工作,巴不得有一些什麼事情發生,給自己的生活增添一些色彩。
  「結婚,喂,小賈,
只要跟公民結婚,就立刻可以申請留在美國, 做正式公民!」有些女職員就地起鬨,又有人吃吃傻笑。
  「小賈,你趕快向一位美國公民求婚,很快就會被移民局批准成為一名合法的公民,就可以合法的領取正式工資了。」又有人建議。
  「向張老闆求婚!人財两得,她是有錢的美國公民吔!」有女工喊道。
  「有這樣一回事?」其實張文婷也早就聽說過這樣的說法。
  起鬨的次數多了,而且
賈平對她也十分殷勤,加以他面目白淨,並不很難看,已經36歲的張文婷心思難免有點動搖。

  賈平見女老闆家的小姐對他不錯,就更加認真地拍起馬屁來,不但天天代他的堂哥過來送貨,同時還帶了兩個中午飯盒與張文婷共享,不久,又開始用他微薄的工資買了鮮花送給張小姐。
  女老闆李翠英見此人長相白淨斯文,做事殷勤巴結,除了看人的目光有點閃爍, 身體十分瘦弱之外,對他也略有好感,做母親的認為女大當嫁,對於女工們的竊竊私語,不但不加干涉,反而有意無意地讓兩人接近。
  「張小姐,不知道什麼人向移民局報告,說我是非法移民,他們已經要想辦法抓住我遞解出境了呢!」有一天賈平抓住機會,向張文婷訴苦。
  「真是,我們應該想法把你由非法變成合法才是。」張文婷非常不忍心。
  「那妳嫁給我,好嗎?」賈平趁機單膝下跪。
  「結婚是終身大事,這個,讓我好好想想吧!」張文婷還在猶豫,想弄清楚自己對於對方的好感到底只是同情呢?還是真的願意共享餘生。
  「我很快就會被移民局趕走了,遞解出境以後就沒法再回來了。」小賈非常著急。
  「不妨事的,如果我們兩人真有緣分,你離開之後,我還可以回中國去找去你。」張文婷敷衍地說。
  「有了遞解出境的案底,一輩子無法翻案了呀!」
  「是嗎?」
  「事情已在眉睫,還想什麼呢?何況,妳已經快要達到不能不能生產孩子的年齡了!」小賈很不客氣地指了出來,沒有想到,欲速不達,這番話反使張小姐更加猶豫不決了,所以她把心中的疑慮告訴了母親

  李翠英為了想了解女兒的真情實意,週末特地邀請張文婷到中國城的茶餐廳去吃了一頓廣東點心,母女兩打算好好斟酌一下此事。

  這種感情大事, 那是吃一頓飯就能決定的呢? 吃完之後,母女也没有定論,由後門出來,做母親的還喋喋不休地又說了不少女大當嫁,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過了某個年齡,就再也沒有希望生出孩子等等的話。

  也是合該有事,母女兩人坐進停在停車場的汽車,只見原先坐在後門用清洗汽車的水管在沖洗一大框餐具的中國女子,突然關掉水源,把沾滿了清潔劑的刷子向一名面孔白淨的青年男子丟去,弄得他一身肥皂沬, 這女子的舉動很明顯地激怒了他,那男人竟然舉手打了這女子一巴掌,這女子不甘示弱,再度向那男人衝去,這男子一不做二不休,抓住那女人的頭髮,拳打腳踢,眼看就要鬧出人命了!

  平常好管閒事的張文婷推開車門,向那正在打架的兩夫妻衝了過去。

  「你這樣做,就是要害我們母女無法生存!」那女人氣急敗壞地對那男子喊道。

  「不是一再告訴你,只是簽個字,假離婚的,為什麼不肯?」那年輕男子大聲咆哮,張文婷覺得那聲音聽起來非常耳熟。

  定睛細看,這男子不意不是別人,原來竟是平常文質彬彬的小賈。

  「什麼?小賈,是你!」張文婷太詫意了。

  「不許多管閒事來勸架,我就是要打死這不知好歹的賤貨!」那年輕男子已經打得失掉理智,目露兇光,惡狠狠地喊道。

  「小賈,住手!你為什麼要動手打這個弱女子?」好打抱不平的張文婷問。

  「因為他逼著我要再離婚證書上簽字,咱們千辛萬苦偷渡到了美國,本應同甘共苦,為什麼要離婚?」那女人也大聲哭喊。

  「你若是單身,尚有考慮結婚的價值,現在你見異思遷, 打算與共患難的妻子離婚再娶,當然萬萬不可!」張文婷斬釘截鐵表明了自己對婚姻的立場。張文婷在美國長大,雖不知道中國有個陳世美的故事,但對於被名利熏心的渣男,無論如何都是唾棄的

  經過了這樣的事情,不管小賈如何解釋,說他之所以想要與糟糠之妻離婚,是因為深愛張文婷之故,後來,竟然變本加厲,跪在地上把簽好名的離婚証書上呈張小姐,証明目前自己已是合法的單身, 前妻帶着女兒, 早已返回中國家鄉等等,使本來就不太願意的張文婷,在知道真象之後, 更加鐵了心腸,拒絕嫁給賈平。

  後來,移民局真的判決,要把賈平遞解出境, 小賈曾經半夜逃到張府來求救,張文婷不但不為所動,反而獨自出門渡假去了。

  至於為什麼到了兩年之後賈平還在美國,不但來找張文婷現任的丈夫余京生來出氣,又無休止地破壞文婷成衣公司的玻璃窗,誰也搞不清楚。

  不久, 張文婷略為有空,就熬了兩杯咖啡,切了一塊蛋糕,夫妻兩人一面吃蛋糕喝咖啡,一面談天,因雖然余京生對於賈平的事情立刻釋懷了,但是,張文婷還是覺得應該把自己與賈平的事情向余京生交代清楚。

  「好啦,京生,我經歷了這一段失敗的戀愛之後,想起我小時候有一個非常使我動心的小男孩,我認為應該想法見他一面,真正地了解自己的內心,是真的愛那個小男孩,還是只是愛上想像中青梅竹馬的愛情?所以決定乘回台灣台北郊外去觀光一下供給我們貨源的制衣廠之旅時, 然後南下尋找一下青梅竹馬的舊日小情人的家,如果找不到就是命中注定沒有緣分。哪知到了台灣,想起舊事,見到的小情人已經完全由小男孩蛻變成為一位健康、快楽且充滿了陽光的男子,比我想像的還要英俊美好,而最幸運的是他也願意娶我!真是太幸福了!」敘述完自己那一段不愉快的戀愛史之後,張文婷很坦率地下了結論。

  「是嗎,妳怎麼能斷定我是自願娶妳的呢?」余京生笑了起來。
  「當然是,因為我回到美國以後,你才跟在後面獨自追到美國來的呀?咱們兩人的護照上不是明明白白寫著誰先踏入美國土地的嗎?」張文得意地說。
  「太好了,幸好妳沒有草率地跟別人結婚,不然到了這個人生地不熟的美國,我能娶誰呢?」余京生非常欣慰地回答道。
  「京生,我們再次相見的時候,你已經33歲,中途難道沒有心儀的人嗎?」張文婷雖然臉上帶著笑容,但卻固執地、追根究底地問。
  「有啊。就是在余愛台才生出來的時候,我簡直被那初生可愛的小寶寶迷惑住了,當時大家都勸我們家把她在我家的戶口名簿上當成養女,長大以後成為我們家的童養媳…。」

  「童養媳?什麼是童養媳?」張文婷問道, 她的中文不怎麼行。
  「就是從嬰兒時期父母就指定的新娘。」京生也不知道童養媳英文是什麼?
  「喔,原來是child bride! 我在描寫中國古代婚姻制度的書上讀到過,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古舊的制度了吧?」
  「台灣政府早就取締了,不過民間尚還有這種習俗,但實施起來就不很理想。例如,我小的時候,當時我們的鄰居蔡里長家的兒子与他的童養媳相差了4歲左右, 思想就有了代溝, 差點鬧出大事來。有了前車之鑒,我才能當機立斷,把与我相差17歲的余愛台認為我自己的養女,果然,等她長大以後,我更加愛她,而且清清楚楚地發現那果然是一種家人的骨肉之愛, 而不是夫妻之愛! 現在,我迎娶了一個與我真正匹配的妻子,所以也非常慶幸能擁有現在的幸福家庭。」余京生也把積在心中的舊話,向自己的老婆一五一十再度敘述出來。

  話說夫妻兩人正在家中喝咖啡、吃蛋糕討論家常的時候,突然看見窗外車道裡開進了一部出租汽車,你道推開車門出來的是誰?
  定睛一看,原來是李翠英,張文婷的媽媽,也就是余京生的岳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