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佰坑 8 微团圆(完结篇)


“……天步君,听说早在大学时代,你就对古支那兵家如数家珍,不知是真是假?”

“……不敢当,阁下过誉。当时年少无知,多翻了几本闲书而已。”

“过谦了。不知对于秦国名将白起的遗言,天步君有何见解?”

“……莫非,阁下指的是《史记·白起列传》……‘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这句话?”

“天步君当真秀才!正是这句遗言。”

“……”

“秦赵长平之战,赵军降卒四十万,白起所部不过其半数,可谓敌众我寡,尾大不掉。天步君,请问白起如何尽坑四十万战俘而不激起兵变?施何巧计以诈赵人?”

“这……!”

“哈哈哈,天步君,聪明如你,其实早该悟到了!”

继听觉之后,英武渐渐恢复了视力。

他发觉,自己身上盖了条绿军毯,正躺在炮艇的甲板上,头顶是迎风飘扬的太阳旗。

在离他不远处的船舷边上,正伫立着两个日军大官,一个是五十出头的山羊胡,一个是四十上下的八字胡,很有几分面善……不错,就是几天前来江心洲视察的那两个人,旅团长佐佐木将军和宪兵队长天步大佐。没想到这两个人的中国话讲得这么溜,都跟讲着玩似的。

佐佐木将视线转过来,抚须微笑道:“他终于醒了。”

闻言天步也转过了头,目光比前几天看到的更阴狠,还平添了几分燥怒,比他双手拄着的东洋刀还要骇人。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佐佐木问道,依旧是一派和气。

“郝……郝……”也许是运动机能还没恢复,英武的舌头打起了结。

“好?也是,活着总是好的。”佐佐木笑得更欢了,对左右道,“卫生丸两枚新交——”

一个卫兵走上前来,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卫生丸,喂到了英武嘴里。

英武瞅见了瓶子上的三个汉字,并不是“卫生丸”,前两个字是“薄荷”,第三个字有些生僻,左边“食”字,右边“台”字,英武念不上来。记得运到岛上的那几箱卫生丸瓶子上全是没字的。

他还发现了另一个细节:不止是将军和大佐,这条艇上的十来个鬼子兵如今没一个戴口罩,跟上次见面时大不一样。

小糖丸还是那么管用,一线天透心凉的同时,英武的血糖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舌头和四肢不再像刚才那般僵硬了。

“岛上发生的大部分事情,西田中尉已经用电报报告了我们,”佐佐木继续道,“支那少年,现在我们只想向你求证一件事情,请你诚实的回答——岛上那个大坑是不是你们支那人自愿挖的?”

英武悲从中来,然而他的眼泪早流干了,只能是默默点了点头。

“想清楚再说!”天步抢白道,“这么多天,皇军果真没强迫你们挖坑么?八百六十三个人,难道连一个人也没有受到强迫么!?”

英武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哈哈哈,天步君,结果已经很清楚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佐佐木抚须大笑道。

天步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拄着刀柄的一双手发起抖来。

良久,他终于低下头,朝老将鞠了个四十五度的躬。

“将军英明,属下佩服。”他板着面孔道。

“天步君客气了,同为支那通,你我只有辈份不同,如今没有外人,又何必囿于军中那些缛节?”佐佐木稍稍敛起了笑容。

天步不再言语,面孔稍稍放松了些。

盯着后浪推前浪的长江水,两人双双发起了呆。

良久,还是佐佐木先开了口:

“天步君,你来支那多少年了?”

“九年,还差四个月就满十年了。”天步道。

“我是大正元年来的支那,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待了二十五年了,可以说把大半辈子献给了帝国的对支事业……”抚着花白的胡须,佐佐木长叹道,“……起初,我们是来寻找盟友,想要一同对抗西方列强。很快我们就发现,支那人不堪大用,组织孱弱,毫无现代的国家观念,根本不配做帝国的朋友。于是我们退而求其次,想把他们培养成帝国的奴仆。可不久我们又发现,支那人不具备任何政治道德,不知权利义务为何物,漫说是国家的主人,连国家的奴隶都当不好。于是,我们只能再退一步,想把支那人当作家畜圈养起来,把支那变成大日本的海外农场,呵呵呵……”

纵然身处绝境,听到这里,英武还是忍不住生起了三分不服:就算是你讲得对,今天的中国是又穷又弱,但别忘了,我们还有五千年光辉灿烂的文明史,长江是假的吗?长城是假的吗?只要全中国人精诚团结,大伙肩并着肩一块儿奋斗,一块儿前进,中华民族总会有复兴的一天,中国人早晚会变回世界上的第一等人。从小学老师到团附,自己认识的每一位先生全是这么教的,这理儿能假得了么?

可惜对方听不到他发自肺腑的抗议。笑过一阵后,鬼子将军继续慷慨陈词:

“……不幸的是,我们中的不少人再一次失算了,比如天步君你。你们误以为,支那人虽然是豚,是畜生,但至少还保留了动物自我保存的本能。它们再愚蠢,再自私自利,也不至于自掘坟墓,尤其是不可能团结起来,主动加速种群的灭亡。而我恰恰要向你们证明,你们还是太天真了,太不了解支那人了!

“你们将支那人误判成了自私自利的独居动物,但事实上,它们是群居动物,是最低级,最劣等的畜生,连家畜都不如,只会最最机械的盲从,和昆虫、鱼群处在同一水平。在现代文明的无情冲击下,它们越是抱成一团,就越是容易毁灭。掠食者还没来得及吃它们,它们自己就一窝蜂冲进了火坑。这次的实验再次证明了我的观点。

“可叹支那曾经是东亚文明的巅峰,经过这几百年的劣变,它早已退化成了文明的敌人,只剩下了嫉贤妒能和扒窃先进文明成果的本领。它不再拥有一点创造力,甚至连模仿能力也已经丧失大半。毫不客气地说,如今的支那是比犹太低劣一百倍的种族,是人类文明的浪费者和败坏者,称它为大东亚的瘟疫也毫不为过!

“然而,在找到大批优良的奴仆之前,帝国又不得不继续忍耐,勉为其难地利用四万万支那病菌,和它们共存下去。为了更好的趋利避害,我们不仅要像前辈们一样,拿出地藏王菩萨的精神,继续深入支那这个活地狱,作广泛的调查和精细的观察,我们还要更进一步,像科学家一样主动创造环境,对支那人进行各种实验,包括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我们这次的实验就是一个典范。天步君,为了你我共同的愿景,为了帝国的明天,请记住今天的经验,把它当作一块基石,铺就通往未来成功的大道!”

“嗨!前辈用心良苦,教训得极是!天步铭感五内!”天步大佐又鞠了深深一躬,这次是真露出了心服口服的神色。

一旁英武早听呆了。劣等群居动物?越团结死得越快?!文明的瘟疫?还有实验品?!这一切的一切都大大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力,但又不妨碍他大体上听得懂。佐佐木的一番话颠覆了他虚浮的常识。他好像一只小老鼠,被抛进了惑乱的大江当中,被大风雷暴和惊涛骇浪折磨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呵呵呵,但不管怎么说,这次毕竟是你输了。”佐佐木拍了拍晚辈肩膀,脸上再现出狡黠的微笑。

再一次地,他朝英武转过半张脸:

“小子,你也许还不知道,几天前我和天步大佐打了个赌,赌你们这八百支那丘八会不会主动帮自己掘一个大坟墓,皇军不得胁迫,全凭你们自愿,就像当年长平之战结束后,白起骗四十万赵国俘虏挖坑自埋一样。如你所见,我赢了。你可知道赌注是什么?哈哈哈……”

另一边输家早已恼羞成怒,射来了杀人般的眼光,一只手紧握住了刀柄。

“输家趴下来,学狗叫三声,”山羊胡魔王笑着揭开了谜底,“就在挹江门门口,你们支那猪自相残杀的屠宰场。”

“八嘎!!!西奈——”

天步钢刀出鞘,寒光一闪间,英武灭却了一切烦恼。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那个无力拯救他性命,只会带给他烦恼和痛苦的器官落回了江中,被一条眼疾嘴快不怕死的猪婆龙一口吞了下去。

虽说离八佰公墓还有一公里远,但疫情期间没法要求太高,姑且也算是团圆了。

 

 

关令尹
二零二二年五月
于杨子江畔某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