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马可的美国医学院毕业典礼 (一)

在培育三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参加他们从小学到大学的毕业典礼,是我们家庭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不管我们的工作有多忙,我与内子几乎每次都会到场出席。我唯一缺席的一次,是女儿在美国克利夫兰音乐学院(Cleveland Institute of Music)的毕业典礼,因为她毕业的那天,我被送进医院动了一次外科手术。记得当时是小儿子马可飞去克利夫兰市,代表我们全家人参加了姐姐的音乐学院毕业典礼。每当我想起那次的缺席,心里总是感到内疚与遗憾。

 

在我患末期癌症的十二年期间,我一共参加了四次孩子们的毕业典礼,其中有两个双胞胎儿子路加与马可的高中与加州圣地亚哥大学(UC San Diego)毕业典礼。女儿以琳在南加州大学(USC)的硕士学位毕业典礼,以及小儿子马可的医学院毕业典礼。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马可的医学院毕业典礼。这是我一直渴望参加的仪式,因为在美国生活的四十年期间,我从来没有目睹过医学院的毕业典礼,很想去开一下眼界,亲身感受一下培养精英分子的医学院与普通美国大学有什么不同之处。

 

为了参加三个孩子之中这最后一个毕业典礼,我们全家早在半年前就开始筹备,甚至连我九十岁的老岳母也跃跃欲试,不顾自己年老多病的身体,想与我们一起去远行。马可的医学院毕业典礼预定在五月二十四号,他很早就为我们预定了旅店,並安排了具体的行程计划。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毕业典礼两个月之前,二零一九年三月十一日,我被送进了希望之城医院,在医院呆了长达九天之久。

 

那次住院的主要原因,是我的下肢严重浮肿,体内积累了五十英磅的水份。原本身材苗条的我,变成了一个如同电影里大金刚Donkey Kong)似的庞然大物,其丑无比。我的双脚肿涨得无法穿上鞋,以前穿的中号内裤,不得已改换成了特大号。由于我的腿部浮肿太历害,我的腿膝盖甚至到了无法弯曲的程度。我的心脏更因为承受不了体内突然积存了这么多水份的压力,心律失常,感觉好像是跳不动了。我觉得自己要死了。我的癌症主治医生Dr.Pal在三月十一日的一次门诊检查后,决定让我立即住院,接受进一步的检查与治疗。

 

因为无法查出病状的起因,医生怀疑我是一个高危险性的病人,可能把未知的病毒传染给其他医护人员,于是,我被安置在一间单独的隔离病房。在我的病房门口贴着一个告示,警示这是一个隔离病房,闲人不可入内。与一年后在全世界爆发的新冠状病毒的病人处境相同,任何进出我的病房的人,都要全副武装,戴着口罩与防护面罩,穿上消毒的工作服。这些工作服一出门就立刻被扔进了垃圾桶。

 

为了查出我的病因,护士在我的胳膊上每天要抽三、四次血,提供给不同科的医生从不同的医学角度分析我的血液成分。我的胳膊上被针扎得百孔千疮,特别是左手,因为输液管插在左臂上,我那原本弹钢琴的修长漂亮的左手,肿胀了三倍之厚,惨不忍睹,我仿佛成了一个怪物。在这个隔离病房里,最令我苶然沮丧的是,看来我不能去参加期待许久的小儿子马可的医学院毕业典礼了。我的癌症主治医生Dr.Pal 保尔医生查病房时鼓励我说,我们终究会查出病因的,你不要失望,我到时候也会与你一起参加马可的毕业典礼的。我沒有把他的话当真听,他这么一个美国著名的肾癌医学专家,怎么可能去参加一个病人孩子的毕业典礼呢?况且我现在又病重到如此地步,根本无法出远门。

 

不同科目的医生团队马不停蹄地对我的病情做分析研究,虽然最后确定我患的不是传染病毒,解除了隔离,但仍然无法确诊真正的病因,直到第八天的一次心脏超声波检查中,才发现是我的心脏出了大问题,需要转诊到一个心脏专科医生那儿做特别的检查。

出院回家时,医院为我配备了大小不同的氧气筒与制作氧气的机器。我的家仿佛变成了一个布满吸氧器的急诊室。

 

心脏科医生是Dr. Frank Lin, 林医生,他的诊所在Covina 市,离我家不太远。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他的诊所,因为他的医疗诊断,将决定我是否可以参加儿子马可的毕业典礼。他非常严肃地对我说,我所患的心脏疾病叫做二尖瓣反流(MR。他进一步解释说,每个人的心脏都有四个瓣膜,它们均起单向阀门作用,使血液只能从一个方向流向另一个方向而不能倒流。而我的一个心脏瓣膜出了问题,导致大约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血液在右心室倒流。因为我是一个高风险末期癌症患者,他不敢为我打开心脏去做修复心脏瓣膜的外科手术,但他可以选择用最先进的医学技术,为我做一个叫做经导管二尖瓣修复术(TMVR。这是近年来新兴的微创技术。接受这个手术的患者30天生存率为69.3%1年生存率为47.4%。他问我是否愿意尝试一下这个手术。

 

我听后立刻回答他,我同意做这个手术,因为它起码给我一线希望,如果手术成功,我也许还能去参加儿子马可的毕业典礼,如果不成功,死在他的手术台上,对我来说也许比死于癌症是更好的解脱。

 

这位原本持着严肃冷静心态的心脏科医生,听到我这个病人的奇谈怪论,大为惊叹,转而一反常态,把脸颊伏在他的办公室桌上,哑然失笑了许久。这可能是他从医多年来,第一次听到一个临近死亡的病人,以如此轻松的口气对他有关生死决定的治疗方案做出的回答。

在美国,每年就有410万例MR,其中167万需要手术治疗。在中国大陆,MR的患者在 1000 万以上,但外科手术治疗率低于2%。我决定冒险让林医生在我身上做这个手术。手术定于四月十七日,距儿子的毕业典礼只有一个月了。

 

记得我被推入一个类似星球大战电影里的指挥室,里面装饰了一面巨大的电脑屏幕。在麻醉师为我注入全身麻醉药的时候,我向神祈求,主啊,如果是你的旨意,请圣灵降临到这个手术室,让这位心脏外科医生顺利地把两个夹子精准地插到我的心脏瓣膜上,阻止血液倒流,让我可以去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

 

六个小时之后,我从麻醉中清醒过来。我被告知,手术成功完成。至于我的身体状况是否允许我参加马可的毕业典礼,没有人可以预先估计到,我们只有把一切都交托给上帝了。

 

 

感谢神的怜悯,在一个月内,我的健康慢慢地恢复起来,直到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我们全家决定让我去参加!全家人分兵三路出发。马可提前几天与三位同学一起开车先去学校做一些准备工作,而我们五个家属分开两部骄车,由大儿路加开他的车带着九十岁高龄的岳母,女儿以琳开我们的车带着我与内子。这样车内可以有充足的空间带上我的氧气筒与行李箱。

 

马可的医学院毕业典礼在亚利桑那州凤凰城附近一个叫做方山市的小城(Mesa),距离我们家三百八十英哩(六百一十公里),在高速公路上要开五个多小时,对我这个刚刚接受心脏手术的大病号来说,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冒险旅程。五月二十三日,我在女儿与内子的精心呵护下,一路风尘,穿越了美国西部广阔的荒凉沙漠地带,顺利抵达方山市。

 

在近六个小时的行程中,我怀着愉悦的心情,观看着路边沙漠地区的奇峰异石。最令我叹为观止的是那些在沙漠上孤独生长的热带植物仙人掌,它们似乎有着非常顽强的生命力,在长年干旱的环境下竟然可以生存下来。听说这种仙人掌的寿命可长达二百年之久。

 

二十四号的晚上,我们全家人在方山市找到一家法国餐厅吃饭,而马可带着他的女朋友Sandy桑迪,去参加医学院教授为毕业生举行的一个私人宴会了。

 

 

待续

 

写于二零二零年, 七月六日






常约瑟 (2020-07-18 09:53:49)
我刚从手术室出来,苏醒过来之后,看到海外文轩公众号刊登了我的新作:儿子马可的美国医学院毕业典礼(一)。在此感谢文轩公众号主编对我的厚爱。希望大家在评论栏里留言。这篇文章是在圣地亚哥的一个医院病房里完成的。我会争取尽快在希望之城医院住院其间把第二篇整理好发出来。这将是我即将出版的书里最后的一个作品了。
常约瑟 (2020-07-18 09:57:31)
达平(Frie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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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此文,是带着一颗敬佩敬重之心一字一句读完的。难以想象,在写作之中那可恶的病魔是怎样地折磨折腾您的全身的。而您又是怎样把身体里的优质细胞调动起来,积极努力地为这篇文章填词造句的……您的心量大于体量,您的能量强于能力,您的思量高于思想……归根结底,这是爱在起作用,爱为您争取了这次爱的行动。……您的爱,爱儿子,爱得执着……无畏无我,所以您才能冲破一切病魔,赶往参加儿子毕业典礼!……让我们看到了一位父亲的爱是多么的充满激情多么美好!
文中也看到了您的家人对您的爱,以及对儿子的爱……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不顾路远,您带着氧气瓶吸着氧气,老岳母90高龄……一个不拉地全部到场庆贺!这幅画面太美太甜太好……谁看了也会泪流满面。一一达平
常约瑟 (2020-07-18 12:52:33)
我正急切地盼望着约瑟弟,全身麻醉做肠镜检查的消息,喜出望外地同时收到检查完成並苏醒和上个月写的参加马可医学院毕业典礼的作品。心里非常感动。盼望检查之后在后续的治疗上,能有明显的好效果。时光真快,记得前几年,你曾充满激情地发表了参加他们大字毕业典礼的作品。今天马可己经医学院毕业做医生了。三个孩子都已培养成才,是弟这个做父親的一大功绩。—- 高天宾
常约瑟 (2020-07-18 12:5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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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在接受心脏手术后,携带氧气筒,在高速公路上来回奔驰近12小时,参加了马克的医学院毕业典礼。父亲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对孩子的爱和支持实在感人。而对这段经历的描述是不久前在圣地亚哥的病房里完成的,这更使我震惊,不可思议。约瑟在这次住院的头两天是处于昏迷或半昏迷状态,第三天清醒后和我视频了片刻。我看到他的脸面已变形,有气无力说半句就得停顿,眼睛无神,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赶紧截屏留影纪念。他告诉我,他对腿没有感觉。他请护士扶他下床一小会,想感觉一下腿是不是他自己的。听了好心酸……。看他元气大伤,很担心要多久才能见好转。我劝他好好休息,不要想写作的事。但他说,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我欠马克,有力量要为他写篇文章……常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