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寇群英录》 第六回 救弱女三老显神通 甘家庄乘云疗毒伤

话说四人梳洗罢﹐换了干净衣衫﹐于房中喝起茶来。看看天色将晚﹐正要出门晚餐。却听得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传来﹐只一瞬间便到了店门前﹐只听一个声音道︰“掌柜的﹐有上房吗?过往客人要住店哩!”

乘云笑道︰“俺们是旺财童子﹐俺们一住店﹐这店家生意就好起来了。”

东方也笑道︰“只是不知是什么大财主﹐不如去看看?”

西门便道︰“不通不通﹐你怎么就知道是大财主?难道经商的不行? ”

南宫马上就道︰“不妥不妥﹐我看是走江湖的。”

二老不通不妥地争吵着﹐乘云这些天来与三老相处﹐对三老秉性早已了然﹐因此也不理会二老争吵。整整衣衫﹐当先向门口走去﹐出了门﹐才走了数步﹐却见掌柜的领着数人迎面走来。只见一个丫环打扮的女子﹐圆脸杏眼﹐十七﹑八岁年纪﹐背上背了个包袱﹐紧跟在掌柜后面﹐那丫环后面一个少女﹐一身白底红色碎花衣裙﹐外套一件雪白轻裘﹐二八年华﹐秀发上插一只展翅凤凰﹐峨眉淡扫﹐眼如点漆﹐琼鼻粉腮﹐脸如鹅蛋﹐肌肤胜雪。

少女身后跟了七﹑八个家丁模样的男子。乘云正向少女望去﹐那少女也正向乘云看来﹐四目交投﹐乘云如遭电殛﹐心中猛可地一跳︰世间竟有如此美女﹐清丽脱俗﹐明艳不可方物!一时竟然呆立当地。

那掌柜的引着众人走来﹐看见乘云等人﹐便向乘云打招呼﹐乘云本能地侧了身让路﹐那女子渐行渐近﹐到得跟前﹐乘云不由自主地向那女子颌首致意﹐那少女微笑点点头﹐红了脸﹐低了螓首﹐从乘云跟前走了过去。

乘云怔怔地望着女子背影﹐却听西门道︰“大哥﹐快走﹐一下子来这么多客人﹐迟了恐怕这小店没东西给我们吃了。”

乘云回过神来﹐笑笑﹐当先便往楼下走去。

乘云四人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南宫道︰“俺想吃醤肘子﹐不知有没有。

东方道︰“还是牛肉好吃。”

西门道︰“还是等大哥来点吧。”

乘云道︰“二弟﹐咱们兄弟就不用客气了﹐想吃什么就叫什么吧。我只要一只卥鸡﹐别的你们看着点吧。”

西门便道︰“掌柜的﹐来一只卥鸡﹑一盘醤肘子﹑一碟牛肉﹐再来一只烤羊腿﹐其余再来四样素菜。拿两坛好酒。”

掌柜的应了﹐自去厨下整治菜肴。

乘云四人正在闲言﹐等待菜肴﹐却听得楼梯响处﹐适才那丫环走将下来﹐叫道︰“掌柜的﹐你家有甚拿手好菜?”

只见丫环扶了那少女走下楼梯﹐后面跟着七﹑八个家丁。掌柜的闻声趋前迎候﹐把众人引到一张大桌子前﹐那七﹑八个家丁坐了一桌﹐丫环与那少女独占了一张小桌子。

丫环便道︰“掌柜的﹐那下人桌上﹐大块肉只管上﹐管饱就行﹐酒就每人两碗就好﹐免得喝多了耍酒疯。”

掌柜道︰“小的晓得。”

丫环又道︰“俺们这桌上﹐你就弄一碟羊羔肉﹐酿皮子﹑洋芋搅团﹐再要一只卥鸡﹐然后打一角好酒。”

掌柜的道︰“小姐﹐这羊羔肉﹐酿皮子﹑洋芋搅团都好办﹐只是这卥鸡……”

丫环道︰“怎么?没有?”

掌柜的道︰“小店近日生意清淡﹐囤的货也不多﹐这鸡只有一只﹐适才那边大爷们已经要了﹐所以就没了。不如……”

丫环道︰“这怎么好?俺家小姐这几天就想要吃鸡。”

掌柜的道︰“不如小的给您老换一个……”

“不要不要!”还没等掌柜的说﹐丫环便打断道。

那少女声如黄莺出谷﹐开声道︰“珊瑚﹐不要难为掌柜的了﹐没有也就算了。”

珊瑚不再说话﹐挥挥手示意掌柜的下去。掌柜的躬了躬身﹐转身欲行﹐却听乘云叫道︰“掌柜的﹐且请过来。”

掌柜的便走到乘云身边﹐乘云在掌柜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掌柜的听罢﹐满脸堆笑﹐不住地点头道︰“是﹐是……”

过了半柱香光景﹐掌柜的亲自把乘云这桌的酒菜都摆上了﹐给乘云四人都筛了碗酒﹐道声慢用﹐转身就回厨房去了。又过了一会﹐掌柜的带着那干粗活的店伙﹐还有掌勺的厨子﹐流水也似地往那少女两桌上摆放菜肴﹐掌柜道声慢用﹐正要转身下去﹐却听珊瑚咦了一声道︰“掌柜的﹐刚才你不是说 店中没了卥鸡吗?怎地又有了?”

掌柜的回转身﹐陪笑道︰“回姑娘的话﹐小店确实只有这一只卥鸡了﹐这一只是那边的公子相让与小姐的。”

那少女哦了一声道︰“掌柜的﹐你且下去吧。”

少女道︰“珊瑚﹐你且过去向那公子道声谢吧。”

珊瑚应了﹐起身走到乘云桌前﹐向四人福了福﹐道︰“谢谢公子及各位爷割爱﹐我家小姐深谢各位厚意。”

乘云道︰“姑娘不必客气﹐些须小事不值一提。”

珊瑚又福了福﹐便回自己坐上﹐侍候少女吃喝不题。

众人各自吃喝﹐不多时﹐都已吃喝毕﹐便各自回房歇息。

乘云与东方共房﹐回到房中﹐又与东方喝了一回茶﹐因觉腹中隐痛﹐便熄灯歇息﹐东方却自在床上盘腿练功不题。

却说乘云腹中疼痛不止﹐辗转难以入睡﹐看看捱至半夜﹐索性坐将起来﹐盘腿练功﹐只是那丹田空空如也﹐半点真气也无。正自丧气之时﹐突听得一声细微的响动﹐鼻中隐约闻到一丝香气﹐乘云心道不好﹐叫道︰“四弟!快救人!”却忘了自己武功尽失﹐抓起宝剑穿窗而出﹐幸好所住之处离地只有一层楼房高﹐不至摔伤。

乘云双足着地﹐把眼一看﹐只见十数丈外一个黑影﹐肩上似扛着一布袋也似物事﹐正施展轻功狂奔﹐乘云哪顾得许多?发足便追﹐才奔跑得七﹑八步﹐腹中大痛﹐正要出声呼唤东方不亮﹐却见一个人影﹐呼的一声﹐从身后掠过﹐直向那黑影追去。乘云心下大定﹐此时腹中一股血腥涌上来﹐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却听南宫叫道︰“大哥!”一把将乘云抱住﹐却是西门不通与南宫不妥赶至。

乘云指着东方去向﹐声如蚊蚋道︰“快……快去助四弟……”话未说完﹐便晕了过去。

南宫大叫道︰“大哥!大哥!”

西门道︰“三弟﹐你且把大哥扶回房中歇息﹐俺去相助四弟!”话没说完﹐人己呼的一声﹐向前掠去。

原来乘云出声示警﹐东方也早已听得动静﹐便向西门﹑南宫传警﹐因而比乘云迟了半步追出窗外﹐甫一落地﹐早见前面黑影﹐因此脚下使劲﹐一掠十丈﹐只眨眼功夫﹐就追近那黑影身后二十丈远近。那黑影肩上扛着物事﹐似甚沉重﹐因此奔走不快。

却说东方脚下加力﹐三数个起落﹐已然追至那黑影身后﹐一招移形换影﹐挡在对方去路﹐却见那贼黑巾蒙面﹐喝道︰“何方鼠辈!竟敢在此作恶!”

那黑影见东方孤身一人﹐心下大定﹐嘿嘿一声冷笑﹐放下肩上之物﹐双掌一错﹐一招开山裂石﹐使足十成功力﹐对着东方当胸拍至。东方能者不慌﹐会者不忙﹐向后退了一步﹐便化解了对方的攻势﹐双手一起﹐骈指如电﹐点向对方肩头大穴﹐原来东方意欲生擒此贼﹐故而不使杀着。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贼一招无功﹐见东方骈指点来﹐心中大震﹐知道今晚遇上高手了﹐一不小心就要栽在此处﹐心中电转﹐心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使出十成功力﹐铁掌穿墙﹑开碑裂石﹑惊涛拍岸﹐一连三招强攻﹐突然嘿嘿一声奸笑﹐纵身后跃﹐便欲兔脱而去﹐那知他身在半空﹐突然闷啍一声﹐一个倒栽蒜﹐跌下地来﹐却见他身旁站着一人﹐正是西门不通。

原来东方被那贼一连三招猛攻﹐逼得暂取守势﹐却不曾想对方竟然以进为退﹐脚底抺油﹐突然就逃之夭夭﹐正欲发力追赶﹐却瞥见那贼身后一个人影如飞赶至﹐看那身法﹐正是西门。那贼纵身后跃﹐不曾想身后有人﹐就如自己把自己送到对方手里一般﹐西门想都不想﹐一指点在那贼背心大穴上﹐那贼就如断线的风筝﹐一头栽落地下。

东方赶将前来道︰“二哥﹐来得正好﹐不然就被这贼子逃了去了。”

西门道︰“不知这贼是何来路?”伸手摘下那贼蒙面黑巾﹐却见那贼三角眼﹐颌下胡子稀疏﹐一双手骨节奇大﹐只是右手少了中﹑食两根指头。

东方看了一回﹐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正说着﹐却见南宫背了乘云﹐如飞而来﹐南宫一边放下乘云﹐一边道︰“二哥﹑四弟﹐生擒还是杀了?”

东方下颌向着那贼扬了扬﹐示意南宫自看。南宫上前一看便道︰“大哥﹐此贼已被生擒﹐却不知什么来路。”

原来乘云一时昏厥﹐被南宫一阵推拿﹐醒转过来﹐便教南宫背了﹐一路追来﹐正好赶上西门擒下此贼。乘云教南宫晃亮火折子﹐去那贼脸上一照﹐乘云惊道︰“这厮不是花狐么?”

西门道︰“大哥认得这贼?”

乘云笑道︰“认得﹐还打过一架呢!”于是把如何遇见花狐﹐如何打斗﹐花狐又如何逃去﹐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道︰“快快看看这厮扛的是什么?莫不又是掳了良家女子!”

东方这才回过神道︰“大哥不说﹐倒是忘了这事了。”回身走到那布袋旁﹐解开袋口﹐露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来﹐西门用火折子一照﹐大吃一惊﹐正是那客栈中的少女。

西门嚷道︰“大哥!快看!”

乘云却一点也不惊奇﹐道︰“刚才俺一闻到有迷魂香的味儿﹐就想到这位姑娘出事了。四弟﹐你快救一救醒她。”

东方在那姑娘身上拍了数拍﹐解了穴道﹐那姑娘竟然还是沉睡不醒﹐乘云醒悟道︰“你看﹐是俺失了计较。这姑娘是中了迷魂香﹐须得解药才行。”从怀中取了个小瓷瓶出来﹐交给东方﹐教去姑娘鼻子下嗅一下;东方依言拿了瓷瓶儿﹐放在姑娘鼻下﹐不一会﹐姑娘嘤咛一声醒转过来﹐睁眼一看﹐脸上一片迷茫﹐声如蚊蚋道︰“这是何处?小女子怎地在此?”

东方道︰“姑娘﹐你被贼人所掳﹐幸得我家大哥及时示警﹐老叟兄弟四人追将出来﹐把这贼子擒下﹐因而将姑娘救下。”

姑娘听罢﹐吃了一惊﹐稍停﹐站起身来﹐趋前数步﹐向着乘云盈盈一拜︰“小女子甘怀春﹐拜谢公子及各位大侠救命之恩﹐公子高义﹐小女子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乘云欠身还礼道︰“姑娘快快快请起﹐折煞在下了。江湖之上﹐救急扶弱﹐乃我等侠义道中人应份之事。”

甘怀春拜罢﹐站起身来。乘云道︰“甘姑娘﹐此贼姓花名锦添﹐江湖人称花狐﹐乃这西北道上有名的淫贼﹐今日既被我等擒了﹐却是饶不了他。”又对南宫道︰“三弟﹐你且拿他过来﹐我有话说。”

南宫拍开花狐背心大穴﹐复又点了他软麻穴﹐扔到乘云跟前﹐乘云道︰“花狐狸﹐你且看本公子是谁?”

那花狐初时被点了背心大穴﹐不能开口说话﹐此时定睛望着乘云﹐早认出是谁了﹐咬牙道︰“又是你这臭小子﹐坏了老夫好事﹐你便化了灰﹐老夫也能认得出你。”

“既认出是我﹐今日落在我手﹐还有何话说?”

“啍!你等以多欺少﹐暗中偷袭﹐非好汉之为!”

西门怒道︰“臭贼!你敢不服?”

乘云举手示意﹐道︰“对付你这等下三滥的淫贼﹐还用得着以多欺少?”

花狐道︰“你敢与我单打独斗?”

乘云道︰“有何不敢?三弟﹐此贼就由你处置了。”

南宫大喜﹐道︰“俺一定让他死得很难看!”一跃上前﹐拍开花狐软麻穴﹐然后退后两步﹐袖手而立﹐单等对方发招。

花狐自知今晚难逃厄运﹐须倾力一搏﹐再侍机逃脱。于是运气数转﹐使足十二成功力﹐猛的一招倒海翻江﹐刮起一股狂风﹐拍向南宫胸前﹐南宫呵呵大笑﹐道︰“雕虫小技﹐也敢拿来卖弄!”起手一掌﹐以硬碰硬﹐迎着花狐来势﹐直拍过去﹐花狐一见﹐心知不妙﹐正要撤掌换招﹐哪还来得及?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咯啦一声响﹐二人双掌一交﹐花狐狂嗥一声﹐右臂齐肘而断﹐南宫余势不减﹐一掌印在花狐胸前﹐但听一阵胸骨碎裂之声﹐花狐便如一具败革一般﹐飞出丈余﹐摔在地上﹐显见不能活了。

众人替甘姑娘报了这被掳之辱﹐胡乱将花狐尸身埋了﹐便回转客栈。珊瑚及那七﹑八个家丁﹐兀自沉睡不醒。乘云拿出师门灵药﹐给众人一一解了迷药。经此一闹﹐大伙皆无睡意。乘云四人﹐回到房中﹐索性就盘膝练功﹐静等天亮。

不知过了多久﹐店中报晓雄鸡一声清啼﹐天边便现出一抺红霞﹐眨眼功夫﹐一缕阳光便透窗而入。

东方伸展腰身﹐下了床﹐道︰“大哥﹐天亮了。”却见乘云并无反应﹐于是走到乘云跟前﹐叫道︰“大哥。”却见乘云盘着腿﹐右手掩着小腹﹐把头低了。东方见状﹐暗道︰不好﹐伸手去摸乘云脉象﹐微弱而杂乱﹐气息似有而无。东方大急﹐顾不上声张﹐忙于乘云背后坐了﹐一掌贴上乘云命门穴﹐运起深厚内力﹐替他推血过宫护持心脉。

不久﹐但听得西门在外叫道︰“大哥﹑四弟﹐起床了吗?”

东方收功起身﹐扶了乘云在床上躺好﹐这才去开了门﹐南宫大声道︰“四弟﹐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

东方“嘘”了一声道︰“休要高声!”指了指床﹐举手示意西门﹑南宫门外说话﹐反手把门掩了。道︰“大哥旧伤又发了﹐估么着是昨晚使力过度﹐牵动内伤。”

南宫搓着手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西门道︰“这鬼地方要医没医要药没药﹐大哥的伤真个不能再拖了。”

东方道︰“唯今之计﹐不若就套上马车﹐俺们赶上一程﹐早早到得大哥所说的什么白虎堂去﹐或许大哥师尊早已到彼﹐庶几可救得大哥。”

西门道︰“事不宜迟﹐俺们这就快快收拾了起程!三弟﹐你去套车﹐四弟你照看着大哥﹐收拾行李﹐稍后俺们楼下会齐﹐俺这就去打点干粮﹐结帐会钞。”

四人正准备分头行事﹐却听一个清脆声音道︰“三位恩公早安﹐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干什么?你家公子呢?”正是昨晚所救的女子甘怀春﹐带了贴身丫环珊瑚前来拜会。

西门道︰“甘姑娘﹐我家大哥昨晚为救姑娘﹐牵动内伤﹐现在房中将息。俺们这是赶着收拾了﹐好去找名医救治咧。”

甘姑娘一听﹐心中大急﹐口中却道︰“三位恩公﹐恕小女子冒昧﹐还未请教尊姓大名﹐请恩公不吝示下。”

西门三老各自通了姓名﹐末了﹐东方道︰“我家大哥姓龙﹐双名乘云﹐正是他及早示警﹐老叟三人方才赶得及截下那贼﹐救了姑娘。”

甘怀春向三老福了福道︰“三位恩公﹐小女子再拜深谢救命之恩。可否容小女子入内一见龙公子?”

西门三人相视片刻﹐东方道︰“二哥﹐就让甘姑娘见一见也好。”

西门推开房门引了甘怀春主仆二人入内﹐却见乘云脸如金纸﹐躺在床上﹐双目微开﹐却是醒过来了。

甘怀春趋前数步﹐走到乘云床边﹐福了福﹐泣道︰“龙公子﹐为救贱躯﹐竟累公子旧伤复发﹐小女子于心何安?请受小女子一拜。”说着便要跪下。乘云声如蚊蚋﹐道︰“姑娘﹐请勿见外。二弟﹐快请姑娘起来。”

西门趋前﹐伸手一托﹐甘怀春便拜不下去。只好含泪叫了声“公子……”

乘云道︰“四弟﹐扶我起来。”

东方依言上前﹐扶了乘云坐着﹐乘云道︰“我这内伤﹐再不医治恐怕好不了了。”

南宫道︰“大哥﹐俺们这就套上马车﹐快马加鞭﹐赶去那白虎堂﹐请你家师尊救治便了。”

甘怀春听了﹐道︰“那白虎堂离此尚有一百数十里路哩﹐龙公子的伤怎受得了如此颠簸?小女子家离此不远﹐向南若莫六十多里路远近﹐家父也颇通武功﹐更有一位名医唤作赛药王方金匮的﹐乃家父至交好友﹐恰好前来拜会家父﹐目下正在寒舍。不若先到小女子家中﹐由那方先生诊治一番﹐可好?”

东方听了﹐大喜﹐道︰“大哥﹐救命要紧﹐不如就依了甘姑娘之意﹐如何?也免得辜负了甘姑娘一番美意。”

乘云思忖道︰“若有医者先稳住内伤﹐那时再回师门医治不迟。”于是点了点头﹐道︰“就依甘姑娘之言吧﹐多谢姑娘高义。只是多有打忧了。”

甘怀春道︰“公子不顾生死﹐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不能报公子大恩之万一﹐何来打忧之说?”

南宫道︰“大哥﹐俺们就快快起程﹐怎地在此婆妈絮叨?”

乘云道︰“也不差在这一时﹐不若俺们都吃了早饭再动身不迟。”

西门道︰“俺正有此想法。大伙都收拾了﹐少时到楼下取齐﹐俺这就找掌柜的安排酒食。”

说罢﹐众人齐齐动手﹐都收拾妥了﹐到楼下大厅中﹐掌柜的早已安排好酒食﹐众人坐了。甘怀春坐在乘云身边﹐拿了个馒头放到乘云碗中﹐柔声道︰“公子﹐请用饭。”

乘云道︰“姑娘不要客气﹐俺也不是什么公子﹐就请直呼贱名吧。”

甘怀春娇羞地道︰“就依公子吩咐﹐以后小妹就叫公子云大哥吧。”

乘云道︰“好!”

甘怀春又道︰“云大哥﹐也请你不要叫我甘姑娘﹐就叫小妹名字吧。”

乘云红了面﹐道︰“那……那……在下就托大﹐叫你春妹妹吧。”

甘怀春喜上眉梢﹐道︰“云大哥!”

乘云“哎”了一声﹐拿起馒头﹐掰开一半﹐张口要吃﹐却听一个声音道︰“掌柜的﹐打三斤酒来﹐切二斤牛肉﹐一斤羊肉﹐快快!”

乘云转头望去﹐只见店门口站了一个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年纪﹐头戴暖帽﹐浓眉大眼﹐脸皮微黄﹐身材硕长。穿一领蓝布长衫﹐外套一件翻毛皮袄﹐背上背着一个奇形布囊﹐显然是一件奇形兵器;腰挎一把环首刀﹐足蹬快靴。走到一副桌子前﹐把布囊﹑宝刀往桌上一放﹐不停地催促酒食。

掌柜的被催得急了﹐一叠声地应了。转身便抱了一大坛酒上来﹐砰地放在桌上﹐拿个大碗筛了一碗酒﹐端到那男子面前﹐道︰“您老先喝口酒润润嗓子﹐牛羊肉稍停便到。”

那男子也不言语﹐端起酒碗﹐仰头便灌﹐只三两口﹐一碗酒便喝了个净尽﹐伸手提起那坛子﹐自己又倒满一碗﹐一口干了﹐如此喝了三碗酒﹐掌柜的已切了一大盘牛肉端将上来。那男子想是饿急了﹐也不用筷子﹐伸手抓来便吃。

乘云看得目瞪口呆﹐如此喝酒吃肉﹐自己也要逊色不少。心道︰此人如此豪爽﹐真汉子也!心中顿生好感﹐不觉就多看了几眼。

西门催促着大伙吃喝毕﹐会了钞。南宫早已套好马车停在门首等着。甘怀春教珊瑚扶了乘云车上坐了。西门骑了无影骓﹐却教南宫驾车。

南宫看看乘云﹐又看看甘怀春﹐忽然向着甘怀春道︰“姑娘﹐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肯应允否?”

怀春道︰“老前辈乃小女子恩人﹐但有吩咐﹐无有不从。”

南宫不妥道︰“我家大哥有伤在身﹐一个人坐在车里﹐没人照顾扶持﹐路途颠簸﹐恐怕难以持久。小老儿恳请姑娘与我家大哥同乘﹐一来姑娘可免这策骑之苦﹐二来也可照顾一下我家大哥﹐不情之请﹐不知姑娘……”

那知甘怀春微笑道︰“前辈所言甚是﹐正该如此。”于是登车﹐与乘云并排而坐。

南宫马鞭一甩﹐啪的一声脆响﹐驾起马车便行。西门与珊瑚前行带路﹐东方不亮则在后招呼了甘怀春那伙家丁﹐一齐催动马匹﹐向南而去。

乘云与怀春在车内﹐初时甚觉拘谨﹐也不言语。怀春只顾低了螓首﹐手上玩着一帕手绢。乘云但闻怀春身上传来香气﹐若兰若麝﹐十分受用。走了若莫二十里路﹐怀春眼波流转﹐柔声问道︰“云大哥﹐身上感觉如何?要不要停下休息一会?”

乘云此时但愿马车就这样一直走到天边才好﹐闻言道︰“谢谢春妹妹关怀﹐俺很好﹐不须休息。”

怀春点点头﹐道︰“也好﹐早点赶到寒舍﹐也好早点叫方世伯给云大哥诊治。”拿起一个水囊﹐递给乘云︰“云大哥﹐喝口水吧。”

乘云接了﹐道声谢﹐喝了两口﹐便放下了。怀春又道︰“云大哥﹐小妹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云大哥。”

乘云道︰“春妹妹不必客气﹐愚兄知无不言。”

怀春笑吟吟地道︰“小妹看你三位拜弟﹐每一位年纪都快有七﹑八十岁了﹐怎么会称你为大哥?”

乘云笑道︰“如来是这件事呀?”于是把如何遇到三老﹐如何结拜﹐一一说了。怀春听了﹐咯咯娇笑不已。不停地道︰“有趣!有趣!”

二人谈了一会﹐初时之拘谨皆已打消﹐怀春初时还一口一个云大哥﹐及到后来﹐干脆把“大”字都省了﹐便直呼“云哥”了。

又走了十多里地。怀春道︰“云哥﹐走了快四十里地了﹐就休息一会﹐也让马儿喘口气吧。”

乘云道︰“也好!”

怀春便叫道︰“南宫三哥﹐休息一会吧。”

南宫闻言﹐高声叫道︰“竭息了!竭息了!”勒停了马车﹐却回头道︰“小女娃儿﹐怎地称老夫三哥?不妥不妥!”

怀春道︰“有何不妥?”

南宫道︰“小老儿比女娃儿大了许多﹐你叫俺爷爷还差不多。”

怀春学着南宫口吻道︰“不妥不妥!”

这时﹐西门﹑东方﹑珊瑚也都靠拢过来﹐听得怀春说不妥﹐西门道︰“姑娘﹐有何不妥?”

南宫道︰“二哥﹑四弟﹐小女娃儿称俺为三哥﹐当然不妥!”

西门听了﹐也摇头道︰“果然不通!不通!”

珊瑚扶了怀春下车﹐怀春道︰“如何不通?”

西门道︰“俺们年纪这么大了﹐你一小女娃儿﹐称俺们为哥﹐自然不通!”

怀春道︰“你们不是称云哥为大哥吗?”

西门﹑南宫齐道︰“对呀!”

“小妹也称云哥为大哥﹐那么﹐小妹不可以称呼你们为哥?”

“这……这……”西门﹑南宫二老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对。东方在旁哈哈大笑道︰“东方不亮西方亮﹐想不到二哥﹑三哥也有吃瘪的时候。”

众人说笑一会﹐喝了水﹐又向前赶路。这回乘云﹑怀春相熟了许多﹐一路上有说有笑﹐怀春显是深闺长大﹐一路上问这问哪。乘云有伤在身﹐却也只得忍了痛﹐一一回答。

“春妹妹﹐你这是去哪?怎么带着这几个人就敢走这荒凉的路?多危险。”乘云忽然问道。

怀春不好意思地道︰“家父遣家兄外出办事﹐小妹也要跟着去﹐家父不允﹐小妹就带着珊瑚偷偷地溜了出来。后来家兄没有追上﹐没走多远﹐反而被家父派来的家丁追上了﹐这不就被他们劝了回来﹐恰恰就在那客栈里遇上了云哥。”

“原来如此!”乘云笑道︰“我看春妹妹也不会武功﹐以后还是得注意安全。”

怀春低了头道︰“以后要出来玩﹐云哥你就陪小妹好不?”

乘云答道︰“好!”

二人正说着话﹐却听车外西门叫道︰“大哥﹐珊瑚姑娘说﹐前面八﹑九里路便到了。”

乘云尚未开口﹐怀春却道︰“云哥﹐你再忍着点儿。三哥﹐加把劲﹐就快到家了。”

众人听得就快到地头了﹐心中甚喜﹐南宫把鞭儿甩的山响﹐众人拥着马车﹐向前急驶而去。

不一会﹐听得珊瑚道︰“小姐﹐到家了!”

怀春道︰“珊瑚﹐你快向老爷通报﹐就说我回来了。要鲁大总管赶紧备酒菜﹐有贵客光临。”

珊瑚应了声自去了。

乘云掀开车帘﹐向前一望﹐但见里许远近一个庄子﹐一条小河在庄前一分为二﹐绕庄而过﹐庄内百十间房舍栉比鳞次地排列着。一条小桥跨过小河﹐桥边栓着两艘小船。那庄子一周遭都是围墙﹐墙外修了堤坝﹐堤边种了些桃﹑李﹑柳之类的树木;此时正是初春天气﹐那树木上早已挂满绿芽。

乘云看了﹐喝了声采﹐道︰“好一个庄子!”

怀春教乘云回车中坐了﹐自己却牵过一匹马来骑了。到得桥边﹐早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了三数个庄客﹐前来相迎。那管家四旬上下年纪﹐头戴文士帽﹐着一袭黑绸长袍﹐白净脸皮﹐三缕长须﹐双目有神﹐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只见那管家趋步上前﹐扶了怀春下马﹐教庄客牵了马﹐道︰“小姐﹐您可回来了﹐小人有礼了。老爷可是食不甘味﹐整日念叨着您哪。”

怀春道︰“鲁叔﹐俺这不是回来了吗?俺爹呢?”

“老爷在客厅候着吶!”

怀春把鲁管家引到车前﹐南宫已把乘云扶了下车﹐怀春道︰“鲁叔!这位是龙公子﹐这位是西门二哥﹑南宫三哥﹑东方四哥﹐都是俺的救命恩人。你好生侍候着。”

鲁总管包拳团团一揖﹐道︰“小人鲁同顺﹐庄子有云︰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鲁叔﹐别在这掉书包了﹐龙公子有伤在身﹐还不快请龙公子进庄歇息?”

鲁同顺立即就道︰“小姐说的是。龙公子﹑列位﹐请随小人来。”转身当先带路﹐走过小桥﹐刚进庄门﹐怀春便如穿花蝴蝶﹐直往大厅奔去﹐边走边叫︰“爹……娘……”

“春儿……”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迎出厅来﹐一身雪白绸缎长衫﹐中等身材﹐年约四十五﹑六岁﹐头绾发髻﹐用一条白色绸带扎了。国字脸膛﹐眉如刷漆﹐口大方正﹐相貌堂堂。身后跟了一位夫人﹐却是云鬓堆翠﹐一脸富态。

那夫人一见怀春﹐一把抱着﹐叫道︰“春儿﹐担心死为娘的了。”

“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怀春在娘亲怀里撒了一回娇﹐回转身道︰“爹﹑娘﹐这位是龙公子﹐孩儿路上遇到坏人﹐差点回不了家了。”说着眼圈红将起来﹐抽泣着续道︰“多亏遇上龙公子﹐救了女儿……”

夫人听得连忙道︰“老天保佑!老爷﹐快快请恩人进来。”

白衣男人便向龙乘云四人抱拳道︰“荒野鄙夫甘开熙﹐忝为本庄庄主﹐深谢四位救命之恩!快快请进﹐再行拜谢之礼。”

乘云道︰“济困扶弱﹐理之所然﹐庄主不必客气。”便由南宫扶了﹐走进厅来。游目四看﹐只见客厅正中挂了一幅山水画﹐纵横开阔﹐气象万千﹐上题︰蜀山千里图。主位上铺了羊皮﹐左右两旁各摆了四五张座椅﹐全是楠木打造。

众人进厅分宾主坐了﹐鲁同顺亲自端了香茗献上﹐甘庄主便道︰“适才小女言道﹐众位侠士出手相救﹐小女方才幸免于难﹐列位可否详述一二?”

东方便立起身道︰“庄主﹐那日我等投宿鑫盛客栈﹐正巧令千金也在此处投宿﹐当晚……”于是一五一十将如何示警﹐如何追击﹐如何交手﹐如何救人﹐最后又如何毙敌﹐细细的说了一遍。

“后因我家大哥旧伤复发﹐欲往世交好友处疗伤﹐令千金说道贵庄现在一位医道高手在此﹐力邀我等前来贵庄。我等权衡再三﹐便随令千金前来相投﹐冒昧之处﹐尚请庄主海涵。”

甘庄主听了﹐便与夫人拉了怀春走到乘云等人跟前﹐欲教怀春下拜。乘云连忙站起身来止住道︰“庄主不必多礼﹐当日令千金已然拜谢了。况且我辈路见不平﹐理应拔刀相助。”乘云话刚说完﹐身躯便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怀春急上前扶了乘云坐下﹐焦急地问︰“云哥!你怎么了?”

乘云左手按着小腹﹐右手摇了摇道︰“不碍事﹐不碍事。”

甘开熙道︰“鲁总管﹐快请方先生来。”

鲁同顺应了声﹐飞也似地去了。

甘开熙伸手去乘云命门穴一按﹐乘云便觉一股柔和内力透将来进来﹐觉着小腹暖暖的﹐十分受用。甘开熙皱眉道︰“龙公子这伤却是有些时日了吧?”

乘云道︰“庄主好眼力﹐这伤都快有一个月了。”

甘开熙道︰“龙公子勿忧﹐鄙人有一好友﹐姓方名金匮﹐乃医道高手﹐江湖人称赛药王﹐寻常病症﹐手到病除﹐便是有疑难杂症﹐也不在话下﹐却喜方先生正在舍下﹐现已着鲁总管去请了。”

乘云声音微弱地道︰“如此深谢庄主了。”

正说着话﹐只听鲁同顺高声道︰“方先生来了。”

乘云眯着眼看时﹐只见一位先生﹐约莫六旬年纪﹐头戴方巾﹐窄额细眼﹐胡须花白而稀疏﹐尖下巴﹐深目高颧﹐两颊无肉﹐走到乘云跟前﹐也不说话﹐伸出三根干枯的手指﹐搭上乘云手腕。

方金匮甫一搭上乘云手腕﹐便“啊”了一声﹐道︰“怪哉!”众人齐齐望向他﹐那方金匮也不言语﹐教人扶乘云坐好了﹐自己在乘云旁边座位上坐了﹐又拿出个小枕头﹐垫在乘云手腕下﹐这才眯了眼﹐细细地把起脉来。

众人全都屏息而观﹐大厅中静得连呼吸声音都能听得见。只见方金匮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皱皱眉﹐一会儿又重重地呼一口气﹐看得众人如坠云雾之中。

良久﹐方金匮将三根手指从乘云腕上移开﹐捋了一把胡须﹐一脸的凝重。怀春忍不住开声问道︰“方世伯﹐怎样了?”

方金匮环视了一阵众人﹐终于开声道︰“这位公子所受内伤极重﹐且中了极厉害的毒药﹐按理说﹐应早已死多时﹐只是……”

“只是什么?”怀春急问。

“只是﹐不知为何﹐这位公子之毒竟然似解非解。请问公子﹐中毒之后有服食过什么药物?”

乘云道︰“有﹐当时觉着中毒之后﹐便服食了师门解毒灵丹。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倾了一粒黄豆般大小的黑色药丸出来﹐递给了方金匮。

方金匮接了﹐放到鼻端上嗅了嗅﹐摇头道︰“此丹虽是解毒灵药﹐却只能镇压得一时﹐并非对症之药。”将丹丸递还给乘云收了。

西门插口道︰“这位先生﹐我家大哥这伤能治否?”

方金匮叹了口气﹐手捻长须﹐说出一番话来。

正是︰生死自有命﹐祸福皆由天。毕道方金匮所说甚话?且看下回分解。

 

上一篇文章:《御寇群英录》 第五回 柳营子众侠夺马 宿荒野南宫遇尸
下一篇文章:《御寇群英录》 第七回 赛药王治毒施神技 情意通佳人心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