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突然空中袭击,对于整个南京乃至世界都是震惊的,这种对一个国家首都的突然空袭是日本军国主义最大的挑衅。南京人没想到战火这么快就烧到了家门口,就像这天傍晚在励志社集体结婚的九对军人新婚夫妻一样,他们连防空洞都来不及进入,只能在礼堂里利用墙壁、拐角、座椅等作为掩护,直到日本军机投下炸弹又扬长而去。弱小的中国空军不仅数量而且质量上都远远不是日军的敌手,敌众我寡,只能用血肉之躯拼同归于尽,惨烈到南京一度只剩下四名空军飞行员。
秦俊生早已在空袭警报还没解除前就飞奔去了中央医院,他知道轰炸之后必有很多受伤者,他是医生,此刻虽是他的新婚之夜,但是他去不了洞房,他要回到手术台前。他吩咐新婚妻子一旦警报解除,带着秦家和巩家两家老小先回去秦家大院,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赶回家去。
秦巩两家来参加婚礼的老老少少十几口人走出励志社,几乎立刻就被外面的硝烟弥漫淹没了。巩祖文和两个儿子均从乡间来,胆子还算大,让两家的男人围住女眷们缓缓地沿着中山东路往西走,这个时候,持枪荷弹的军人们在街道上跑着,救护队抬着血糊淋拉的伤者风一样地刮过。军车正一辆又一辆地经过中山路,往东郊方向去,车灯闪过处使得原本看不清的街道上局部明亮了一下。
“啊!啊!妈呀!”秦家大小姐秦惠生凄历的叫声让一行人全停下了脚步,本来走在女眷们最前头的秦惠生颤抖着一只手指向前方不远处,军车灯闪一亮一暗,明暗间大家都看到那里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是个成人,看上去是位女子,脚上的一双绣花鞋还剩下一朵右鞋面上的一朵红色的牡丹,被车灯照射的分外红艳,可是她从头到脚均是黒漆一般,不,没有黑漆的光亮,应该说是焦碳色,她的头低垂直,仿佛正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孩子,是的,那个矮小的是个孩子,那个孩子似乎正抱紧这个女子的右腿,也许是孩子身影的抵挡,致使这个女子的右脚鞋面上的那朵牡丹奇迹般地完好无缺,那是一个女子和一个孩子让空中袭来的一枚燃烧弹烧成了黑焦雕像!
他们已来到被炸的大行宫街道处了,弹坑一个接一个,不久前还是梧桐树成行的马路,此刻已是残垣断壁、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巩秋月到底是学护理的,对血有着职业上的敏锐嗅觉,她闻到空气中血腥的气味,听到不远处低低的呻吟声,她本是挽着巩桂香的胳膊的,这时她的职业良心在呼唤她,她要脱离这队回家的人群,她把她的姑姑也是她的婆婆大人,交给了她父亲:“爸,你带大家回去吧,这里离家不远了,再往前走,过了总统府,前面就是中山路了,穿过中山路再过一条马路就是慈悲社……” “秋月,你、你要去哪里?你今天结婚,这乱哄哄的时候……” 巩祖文话没说完已然明了女儿是要去救人去了,因为只见巩秋月拉住经过的一队国际红十字会的人的胳膊,很快就见她也套上了一个红十字会袖章,对秦巩两家一群人摆摆手,消失在微明的晨曦中。
日本人的空袭造成了南京城居民的恐慌,秦家也不例外。秦家大宅在日本人第一次空袭时,完好无损,但秦春河也想到日本人肯定还会再来轰炸的,他考虑的是家里大大小小的安危,他把原本堆放杂物的地下室里的杂物让下人们搬出来堆在院子里,又指挥着下人们把餐厅里的那张大餐桌搬进了地下室,在上面堆了两三床棉被,并把地下室的门加了一扇门板,告诉全家老小,一旦空袭警报响,大家全部躲到地下室的桌子下面去。
巩祖文本想在城里待上几天,就带着新婚的女儿女婿回门,没想到一场婚礼被日本飞机扔的炸弹给搅和了,他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来城里参加婚礼,可婚礼之后连着两天都没见到女儿和女婿,看来这回门也不知道到何时了?本来以为日本鬼子都在北方横行着,早晚会被赶出中国,现在看来日本人的炮火已经打到南京城里来了,这令他对巩家村人的安危也拎起了心,小鬼子真的要越过长江逼到跟前了吗?
他吩咐两个儿子带着妻子先回去,把城里发生的事告诉巩家村的人们,让大家都警惕起来,他等几日,问问女儿女婿大概回门的日子,好做准备再回家。
这边巩祖文刚把儿子和妻子送走,空袭警报又魔鬼般地拉响了,日军飞机再度袭击南京,这是1937年8月19日,这次中央大学遭到轰炸,图书馆、礼堂均遭到严重毁坏。
秦家大院离中央大学不远,当警报拉响,秦春河指挥着妻子女儿、巩祖文和下人们一起躲进了他刚堆好的地下室临时防空洞,大家全都一声不响地蹲在大桌子下面,仿佛一夜之间就学会了习惯战争的这种气氛。可是每个人又都是精神紧绷着的,极度紧张地注意倾呼着空袭飞机突然俯冲的呼啸声,分分秒秒地等待着落下的炸弹声响。巩祖文每听到一声爆炸,就用手指甲在餐桌面的反面刻一个印子,刻到他手指痛到再也刻不动才停下,可爆炸声却仍在继续。
大地在颤抖,爆炸声一个接一个,间隔时间很短,躲在桌子下的人都觉得所有投掷的炸弹都是冲着他们而去的,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下一分钟炸弹就会在他们头顶上开花,每个人都觉得仿佛生命就要完结,世界末日一般。秦惠生流着眼泪,紧紧地抱住母亲,秦春河用一双胳膊搂住妻子和女儿,他闭上眼睛,这会儿能做的只有向他的主祈求,保佑他们一家免遭魔鬼的侵犯。
似乎很久,才传来第二次空袭结束的警报,当秦家人从地下室出来,正好看见秦家老大秦儒生满身尘土地从外面回来,秦儒生告诉父亲当空袭发生时,他正在中央大学图书馆里,听到警报,急跑出去,还没来得及躲进防空洞,就看到一枚炸弹落在图书馆的建筑上,他算是侥幸,躲过一劫。等到明白自己还好好活着的秦儒生,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往家里赶,看到父母家人都安好,他喘了口气,对父亲说:“爸。这次日本人的目标据说特别针对国民党中央党部,但我们中大也被毁损的厉害,都在传近期日本人还会来炸,大家都在挖防空洞,你们躲在哪里?”待他看到他父亲用地下室和餐桌做的防空设施,他摇头道:“爸,这样不行的,幸好这次炸弹离我们家还算有段距离,要知道我从图书馆跑出来已快到防空洞口了,还是被落在图书馆那里的炸弹的气浪波及,好像要窒息一般,一块断砖就砸在我的头旁,稍微过来一米远,我今天就见不到你们了。我们家这地下室实际上是地上的,那两扇门根本经不住炸弹的气浪的。隔壁的威尔逊家刚建了一个防空洞,找他家的泥瓦匠来建一个牢固的呀。”
“这个,我在行,我帮你监工!”巩祖文也毛遂自荐。
秦春河找来了瓦工,说好建筑费是八十元,添上五十元的沙和沙袋,用了五天的时间,防空洞落成了,至此,‘窜地洞’成了他们日后常常的必有的举动,只要空袭警报一响,大家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进洞为安。秦儒生还用了两句古语作为防空洞的门联,‘见机而作,入土为安。’ 秦春河看了,摇头苦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