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绸任教的鲁迅艺术学院被并入了延安大学，在重组过程中，吕战国说服了雨绸离开鲁艺和延安大学，转到吕战国的部队医疗队里随军任职。 开始的时候，雨绸很想不通，到延安大学教教书不是也不错吗？ 可是一方面雨绸在鲁艺经过整风运动和抢救运动，已经看透了那里的世态炎凉人心叵测，跟那里的同事们已经非常隔阂，非常有戒心，鲁艺不再是雨绸刚到延安时的鲁艺了，雨绸宁愿换一个环境。 而吕战国部队里的战士们和军官们，有一种仗义勇敢，忠诚朴实的风格，让雨绸喜欢和他们打交道。 另一方面，经过这段时间的婚姻，雨绸发现吕战国在粗俗鄙陋的外表下，实际上对政治风向，军事动态，和处理延安的各种关系这些事情上，有超乎寻常的聪敏和见地。 雨绸不得不承认，在延安，在政治生命和道路选择上，她就是一个没头苍蝇，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而吕战国每次出手都能解救她，所以这次，虽然她舍不得她喜爱的音乐教学，但她决定听吕战国的。
让雨绸随军，是吕战国想了很久的事。 在他看来，国民党不会让延安这么个心腹大患存在很久，进攻延安是早晚的事。 而共产党也不会长期甘心于盘踞延安，吕战国感觉到中共中央迟早会离开延安，真正占领中国的全部江山。 而这个过程中，国共必然面临大战。 他的部队说不定就被派到哪里前线作战，而后方的这些大学，说不定会往山区各处转移。 兵荒马乱，不定因素实在太多，一旦和雨绸分开，再见面可能就难了。 而且万一形势吃紧，中共中央难道会浪费兵力去保护一群书生和老师吗？ 恐怕会放弃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万一那样，他在前方打仗，就是明知雨绸涉险送命他也鞭长莫及。 吕战国想来想去，唯一相对稳妥的方法就是让雨绸随军，走到哪里都带着她，放在眼皮底下最放心。 就算是死，两口子也死在一起。 就这样，吕战国让雨绸参军进入了随军医疗队。雨绸参加了两期医疗培训班之后，就入伍上岗了。
雨绸终于在1947年初，保卫延安保卫边区的战役马上就要打响的时候，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这是一个粉嫩的长得酷似雨绸的小女婴，雨绸第一次看到她乌溜溜的眼睛，就整个人都融化了。 雨绸想，女儿出生在延安，书中有称女儿叫囡囡，所以就给女儿起名叫吕延囡，很多有口音的战友们，延安和延囡是分不清发音的，以为孩子就叫吕延安。
吕战国正在忙碌备战，他是骨子里的军人，大战当前，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第一次当父亲当然高兴，但是毕竟是个女娃，传宗接代思想严重的吕战国看了一眼女儿，就不闻不问，去忙他自己的去了，在他心里，养娃，尤其是养女娃，那是老婆的事。
吕战国就不明白了，这孩子怎么这么爱哭？ 她怎么夜里不睡觉？ 而且一个总共才一尺多长的小东西，哭起来恨不得整个延安城都能听见。 大战役就要打响，吕战国有多少事要想，多少心要操，多少生命的存亡就在他一念之间，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能活多久。 这个时候，他从雨绸这里需要的是两件事，第一是安宁，让他在巨大的压力下能够一回到窑洞就能有片刻的歇息； 第二就是性生活，在不知道能活多久，明天就可能送命的情况下，吕战国的性要求简直是没完没了。 而这个小婴儿，却正好把他最需要的两件事给搅黄了。 经常是他刚刚闭上眼睛迷糊一会儿，小延囡就哇哇大哭起来，或者他刚刚把雨绸按在炕上，小延囡就扑哧一声拉了粑粑，然后拧着小身子叫唤，雨绸赶紧起身给她换尿布。 吕战国气急败坏直骂娘，转身就到老廖的窑洞睡去了。
雨绸简直恨透了吕战国的这个自私样子，他丝毫不顾雨绸还在月子里，完全当甩手大爷，一点都不帮照料自己亲生女儿。 这也就不说他什么了，然后他还骂骂咧咧摔摔打打，孩子一哭他就急。 雨绸不但要换尿布喂奶抱孩子，还要面对吕战国的脾气。 最让雨绸受不了的是，她生完孩子，下红还没有完全止住，吕战国就不管不顾地，白天黑夜地逼着她干那事儿。 现在到好， 吕战国到老廖窑洞睡，雨绸日日夜夜带孩子，好不容易孩子睡了自己刚刚想歇会儿，吕战国一听这边没动静了就过来上雨绸的炕，完事之后，孩子一哭他爬起来就走。 雨绸真是被折腾得疲惫不堪，眼泪往肚子里咽。
雨绸稍微跟吕战国抱怨几句，吕战国就说：“要打仗了！你能不能别罗嗦！”
“日本早就投降了，中国人打中国人，还这么理直气壮。” 雨绸嘟囔说。
吕战国气得咬牙切齿地一跺脚，指着雨绸鼻子说：“我要不看你是我老婆，我一枪毙了你！那是国民党反动派，能不打吗？ 你说说你！ 也就亏了是嫁给我，要不你死几回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要说吕战国一点都不管孩子，也是冤枉他。 他也喜欢这个孩子，也想给孩子做点什么。 可是他能想到的就是喂孩子吃。 他就不相信新生儿除了吃奶不能吃别的东西：“谁家娃不是嚼碎了馍往嘴里塞长大的？ 啥还能比馍更养人？” 说着就嚼了馍，吐出来在手指头上，给孩子往嘴里抹。 雨绸简直急死了：“你从来不刷牙，手指头那么黑，孩子受不了这么多细菌！” 把吕战国气得甩手不管了。
雨绸很庆幸有吕战国的勤务兵董小宝和魏行，这两个人从十几岁就跟着吕战国，现在已经十年了， 吕战国真拿他们当亲弟弟一样。 他们虽然都是二十出头没娶媳妇的农村小伙子，对伺候女人坐月子完全一窍不通，但是这俩随叫随到，让干什么干什么。 他们把洗尿布，晒尿布，担水，烧水，倒脏水，给雨绸送饭这些事全都做了，还在雨绸上厕所的时候能帮着抱一下孩子。 雨绸感激地说：“让小延囡认你俩做干爹吧，亲爹都没像你们这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她。”
董小宝咧着大嘴呵呵笑得说不出话，魏行尴尬地搓着两只大黑手，不知所措地左右摇晃着，半晌才说：“那。。。 来，干爹抱抱这干闺女。” 俩人轮流把小延囡拢在臂弯里，过了一会儿，雨绸接了过来，这俩才笑着说：“哎呀，软棉花团一样，抱着她我全身绷得紧着呢。” “就是呢，抱菩萨也没这么较劲！”
一天清晨，吕战国从老廖的窑洞回到雨绸窑洞。 雨绸已经跟孩子折腾了一夜，这会儿孩子睡着了，她自己刚想歇会儿，一看吕战国来了，雨绸以为他又要干那事儿，急得皱着眉头直跟他摆手，生怕吵醒了小延囡。 谁知吕战国若有所思地在炕沿上坐下了，看了看雨绸，又看了看小延囡，说：“要打仗了，延安可能也不能回来了，战场不比别的，没法带孩子去。 我在十里外找个了老乡家，两口子人不错。咱把娃先送他家，等仗打完了再来接她吧。”
“啊？什么？这不行！ 你去打仗吧，我和小延囡留在家里。” 雨绸急了。
“你现在是革命军人！ 是战士！ 能你说留在家里就留在家里吗？ 天塌下来你也得跟部队走。 你的产假其实已经休完了，医疗队就是看着我的面子才没催你归队。 部队开拔，你怎么也得归队了。”
“那我带着延囡！” 雨绸说。
“抱着个娃上战场？ 你以为是去赶集呀？ 别忘了你的任务，到时候伤员一窝蜂下来，各个哭爹喊娘，你白天黑夜不合眼也弄不过来。你怎么弄娃？”
“那我跟孩子去老乡家，反正我不离开孩子！” 雨绸哭了。
“不离开娃你就当逃兵？！ 你知道吗？ 战场上谁都可以一枪枪毙逃兵，我的队伍里不许有逃兵。 现在我自己老婆当逃兵？”
“那你为什么让我参军？ 我说留在延安大学吧，留在那我就能自己带孩子，现在倒好，都怪你！ 为什么让我参军！” 雨绸气急了。
“你以为延安大学怎么着？ 他们也要转移，别说是这么大个娃了，就是多带双鞋都不让！ 杨四方是政委吧？她的娃怎么样？ 也送老乡家了。 你们鲁艺原来音乐系那个主任，娃才两三岁，送育儿队了。 育儿队就那么几个大兵和几个老娘们带着一群碎崽，东躲西藏，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走山路多少里，娃能禁得起那个折腾吗？” 吕战国说。
“孩子还吃奶呢，离了我她怎么活啊？” 雨绸哭着说。
吕战国口气也软下来：“我是她亲爹，我不心疼她？ 我这些天腿都跑断了，我找的这家老乡，两口子自己刚生了娃，有奶，答应给奶咱娃。”
“一个人的奶怎么够两个孩子吃？ 咱延囡不是人家亲生的，人家肯定先喂自己的孩子，咱女儿能吃饱吗？” 雨绸又哭起来。
“你就别罗嗦了，找这么个老乡容易吗？ 延安不是安乐窝，炸弹跟雨点似的一下来，全都完蛋！ 送个老乡家，苦是苦点，起码荒郊野外的没人扔炸弹。 那个村子偏，不会有大兵过路，也不会在他们那儿打仗，还能有人给喂奶。 我找这人家费了多少心思？ 我要不是亲爹能这样？ 你就别罗嗦了，今后晌就送走， 你给打个小包袱带着！” 说完站起来就走了。
在以后的多少年，雨绸都责怪吕战国心狠，他就让警卫员董小宝和魏行去送小延囡，他自己都不去送，还不让雨绸去送。 雨绸哭着说：“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死在你面前！”
“我是为你好！省得你难受！不识好人心，我都不爱搭理你！” 吕战国瞪着眼珠子说。
一辆晃晃悠悠的驴车，上边坐着怀抱小延囡的雨绸。 董小宝和魏行两个人苦着脸，一个赶着车，一个跟在一旁，驴车下了坡，走在深深的沟壑中。
在老乡家，雨绸千叮咛万嘱咐，并且摘下自己从北平离家的时候戴的项链，给小延囡戴上。 雨绸说：“大嫂，这闺女是我命根子，你帮我拉扯她，只要她能平平安安，我一辈子拿你当亲姐孝敬！” 老乡家大嫂早就听说这个女娃是部队大官的孩子，一听官太太这么跟自己说话，也不敢怠慢，紧说：“放心，放心，就是我亲娃一样！ 不能亏着娃！”
雨绸要再给孩子喂一次奶再走，就抱着小延囡进了里屋。 小延囡像是懂事一样，一边吃奶，一边睁着一双乌亮亮的眼睛看着妈妈。雨绸看着孩子清澈的双眸，简直是万箭穿心，这骨肉分离的痛，真是侵入骨髓，让人生不如死。 趁着孩子奶后睡着，雨绸把孩子往大嫂怀里一塞，捂着脸一边哭着一边跑出了屋子，爬上驴车，催促董小宝和魏行：“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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