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的记忆 --- 节选 2

寒冷的冬天渐渐远去,春天的脚步终于来了。

为了贯彻毛主席在六六年五月七日发出的指示:“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学校成立了“五七小组”,负责领导学校的教育革命。

在市东郊的一个水泥制品厂里,陈依然和同学一起正在学工,为期两个月。班里不少同学穿着家人的工作服,戴着工作帽,俨然像个正式的工人。依然家里没有工人的工作服,只能穿一件父亲旧衣服改的男式蓝中山装,勉强有个工人的样子。依然发现,许多同学的力气都比自己大。用铁锨铲沙子,铲石子,甚至推小车,他们能干得顺顺当当。

依然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儿,但她不想落后,尽着自己最大的力气去干。手上磨出了泡,腰酸背疼,站立一天下来,回家的路都走不动了,次日甚至起不了床。不过依然没有气馁,她想着这是红卫兵组织对她的考验,她应该经受住。

每天清晨,依然和几个住在附近的同学结伴儿,步行一个多小时,在工人上班前到达工厂。她们几个人跟着一个师傅,师傅派活儿给她们干。一段时间以后,依然开始适应这种工作,干起活来也很有经验了。不过她总是得不到表扬,因为她确实力气小,干活儿赶不上别人。直到有一天,她的师傅无意中说了一句“你别跟她们比,她们都比你大”时,依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干不过人家的。她知道,这个班上她的年龄最小,大部分同学要比自己大两三岁,而一个经常受表扬的女同学,要比自己大四岁多呢。

五一劳动节快到了,学校要求学生们要和工人师傅搞联欢。陈依然是文艺委员,负责组织班级排演联欢节目。依然想到了院子里的冬梅,想到不久前冬梅和几个同学在自家院里练舞蹈的情景。

“冬梅,你能帮我们排几个节目吗?”下班后,依然带了几个同学来找冬梅。

“是啊,陈依然说你跳舞跳得很好,”几个同学帮腔道。

真不愧是好朋友,加上大家的恭维,一说就成,冬梅非常愿意教舞蹈,还叫来了她的同学帮忙。

花季的女孩儿总是爱美的,汪金凤,刘建琴,葛友红以及不少女同学都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在冬梅的帮助下,依然她们排出了反映珍宝岛自卫反击战的“边疆女民兵”,支持红色高棉西哈努克亲王的“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女声小合唱等。五一节的联欢会开得很成功,工人师傅们也演出了快板儿书,三句半等节目,最后大家以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而结束。

紧接着,学校为庆祝五四青年节,举办全校第一次文艺汇演,校园里一片热气腾腾,不时传出某连某排有好看节目的小道消息。依然她们刚结束学工,返回学校,班里决定以“边疆女民兵”和“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两个舞蹈参加汇演。这次她们统一了服装,统一了道具,并增加了伴唱,演出时增色不少,受到了学校的表扬。

五月的校园,景色宜人,柳树成行,小桥下的池塘里,长出了青青的荷叶。依然很喜欢一种叫不出名字的矮树,蜡光宽叶,采一片下来,剥去蜡衣闻闻,一股浓郁的苹果香味儿。

两个月没在学校,学校似乎有许多变化。校园前院的中间,竖起了两排大字报专栏,围墙边刷着口号标语,政治学习也比以前多得多。依然注意到,一些佩带着红卫兵胸章的男同学,每天看守在学校角落的一排小房间外,开饭时还送饭进去。听同学说,那里面关的都是有问题的人。

“爸,那里面关的什么人?”在家吃饭时,依然问道。

“老三届几个搞打砸抢的学生,”父亲面无表情地回答,“还有历史上有问题的人。”

“为什么不让回家?”

“要他们坦白交代问题。”

刚隔一天,依然忽然发现自己认识的教数学的左老师也被押着从那排房子里出来。

“他是右派,有历史问题,”父亲说。

不知怎的,依然的心里有些不安。虽然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亲应该没问题,但这种高度的紧张空气,实在吓人。

其实,就在学生们学工的这段日子里,老师们并没有跟着去,而是全日制地进行政治学习,互相检举揭发,交代自己的问题,批斗顽固分子,搞深挖阶级敌人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

一段时间以来,依然能感觉得到,父母亲常常闷闷不乐,谈论的都是清队的事。依然从中得知,有些人为了保自己,拼命揭发别人,无限上纲;有的人为了升官,拼命斗争别人,邀功请赏。隐隐约约中,好像他们连的马连长正在极力往上爬,大有挖出几个阶级敌人立功的劲头。依然是聪明的,她想到自己总不能加入红卫兵,大概跟这个马连长有关系,因为他也是父亲的领导。

课凳还没坐热,依然的班级又去学农了。五月是当地的麦收季节,依然他们被分到市郊的杏山子公社去参加麦收。杏山子公社离学校有二三十里地,学生们早出晚归。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每天清晨六点,学生们排着队伍从学校出发,一路上唱着毛主席语录歌,来到各个生产队劳动。

依然班级的主要任务是运麦捆儿 --- 把农民割下的麦子捆起来,运到打谷场上去。学生们头戴草帽,穿着长袖衣,从早到晚来回搬运着麦捆儿。面对那些能干的大龄同学,依然真有一种望尘莫及和羡慕的感觉。说实话,依然从来没有走过这样多的路,搬过这样重的东西,她总盼望休息时间快到,好能坐下来歇歇。

葛友红年龄和依然相仿,看得出她也在努力坚持,因为她是班长,所以干不好更要被人批评。好在每天收工回家是不用站队的,依然常和葛友红一起走,只有这个时候她们才能轻松一下,慢慢地蹭回家去。当然,次日清晨一切又得照旧。

其实,艰苦的劳动对十几岁的学生来说,感受并不那么强烈。他们总能找到乐趣儿。比如,生产队长派活儿时,把女学生们叫作妇女,大家都乐;比如她们问老乡“茅房在哪儿”,老乡把她们指引到磨坊,大家笑得肚子疼;还有诸如有人带的午饭放在地头,吃饭时吃出了屎壳郎等等。直到有一天,他们被紧急通知回校,才知道有两个同学由于调皮,乱开停在田间的拖拉机,开到了河里,造成事故,险些出人命,学校因此才暂停了学农。

 

依然的记忆 --- 节选 1

依然的记忆 --- 节选 3

美国南方出版社:《依然的记忆》 (20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