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家国一梦》(三) 牧童歌谣 著
二太太李美玉正要迈腿过穿堂门槛,就碰到四太太王守英扭动着腰肢,踩着高跟鞋慢吞吞地跨过穿堂门槛往头院走。 三太太尚宛儿也正好闻声赶来。
李美玉见到那个王守英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十五岁被卖到陆家的丫鬟,竟然没过两年就不声不响地在她和三太太的眼皮底下怀上了陆老爷的孩子! 现在雨绸在院子里哭,她还扭扭达达慢吞吞地挡路,李美玉恨不得踢她一脚,但是介于自己当家太太的身份,也不好发作。
“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尚宛儿一把推开了王守英,“乡巴佬穿高跟鞋,还不是个马尾儿串豆腐,提不起来的主儿!”
“那也比戏子强,饿死不吃开口饭,戏子跟窑姐儿就差一根儿头发丝儿。” 王守英丝毫不示弱。
李美玉无瑕顾及两个乌眼鸡似的的女人,只顾得向院子里的雨绸奔去。 李美玉拨开佣人们,冲到雨绸面前:“绸儿! 妈来了,别哭,出什么事了?跟妈说!”
雨绸衣衫凌乱,丢了一只鞋,正在抽泣,一旁的严瑞祥说:“伯母,我和雨绸今天去参加活动,巡捕把我们都轰散了,我和雨绸跑进一胡同,碰上两个日本浪人。。。”
雨绸突然抬起头来说:“瑞祥你行了,别说了。”
李美玉瞪大眼睛看着雨绸,又皱着眉头看看正在扶着雨绸的严瑞祥。 正要说话,只听三太太尚宛儿大声说:“哎呦,大小姐这是被日本人欺负了吧? ” 四太太王守英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加了一句:“日本人那哪儿是人呐?就是畜生! 见到女的就。。。”
“啪!” 李美玉狠狠甩了王守英一记耳光,所有人都吓傻在那里。 李美玉用刀子一样的目光止住了尚宛儿和王守英再多说一个字。 她转向大家说:“大小姐是看见日本人吓着了,多亏严少爷把大小姐送回家,有惊无险,安然无恙,谢谢严少爷了。 薛妈,先扶大小姐回屋,给她泡一杯红枣枸杞茶压压惊,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远远看见个日本人就吓成这样!”
严瑞祥还要张口说话:“伯母。。。” 李美玉笑道:“严少爷,你今天也辛苦了,我让车夫送你回家吧,改天登门到贵府拜谢。” 然后就侧头叫:“梁子,送严少爷回府。”
严瑞祥对李美玉称伯母, 但是李美玉却一口一个 “严少爷”,并没有称他为瑞祥,这是明显的疏远。而且李美玉都不让他把话讲完,就急着轰他走。 严瑞祥心里闷闷的,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雨绸,雨绸说:“你回去吧。”
“都散了吧,这事也不用惊动老爷,该干嘛干嘛去吧。” 李美玉对众人说。 转身去追薛妈和雨绸时,李美玉狠狠盯了一眼三太太和四太太,盯得她俩低了头,才快步走开。
尚宛儿和王守英这对死对头,一下子像是成为了好姐妹,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
“她还甩我一耳刮子! 那不是心虚是什么,咱大小姐肯定是被糟蹋了呀,要不然她急成那样?” 王守英捂着脸,阴阳怪气地说。
“她急着封众人的口,连严少爷都不让说话,把闺女带回屋里再细问,不就是怕坏了闺女名声吗? 谁看不出来呀? 这大小姐嫁给天津卫孙家的事儿,依我看,是喇嘛的帽子,黄啦!” 尚宛儿幸灾乐祸地说。
李美玉刚刚追到女儿门口,薛妈就开了门,说:“您把心搁肚里,二太太,没事儿,大小姐就是受了惊吓。”
那天早晨, 陆雨绸女校的学生们和严瑞祥男校的学生们以科学研讨会的名义聚在鼓楼外一个小广场上。 北平已经被日军占领,学生们在国恨家仇中,还不能公开举行抗日活动。 但今天的科学研讨会,其实是一个抗日救国的集会。
小广场上,同学们一边互相望风,一边在小范围内压低声音进行抗日演讲。 其中一圈七八个同学,低声唱起了《松花江上》。 哀婉的曲调,凄凉的歌词,使周围学生为东北受日军涂炭的父老乡亲们落泪了。 一个学生握拳在胸前,用低沉的,但是坚定的声音带着周围学生一起说:“停止内战! 坚决抗日! 誓死不当亡国奴!还我山河! 日本人滚出中国去!”
另一个学生说:“我等正值华年,一腔热血。今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我等怎能苟且在北平安乐世界,歌舞升平? 于心何安? 如不奔赴抗日一线,惘对青春,惘对国人! 热血男儿当奋勇向前,弃笔从戎,保家卫国,救我中华!”
严瑞祥和周围的男生们低声呼应:“弃笔从戎!奔赴抗日一线!” 雨绸也激动得无以言表,恨不得立刻就去参加抗日队伍。 雨绸的一个女同学说:“古有木兰从军,今有我辈热血女生,巾帼不让须眉,投身抗日!” 接着不知哪里出来了一个坚定的声音:“到延安去!到抗日一线去!” 延安,在当时的学生心中是一个圣地, 是抗日救国的行动中心,是中华民族的一个新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队穿着墨绿色制服的巡捕兵大踏步走了过来,并迅速在学生四周站定。 一个当官模样巡捕的走到台上,对着话筒说:“同学们,今天的科学研讨活动取消了,请大家离场回家。”
学生们一下就炸了锅:
“为什么取消了?!”
“你说取消就取消吗? 你这是故意捣乱!”
“我们不走,我们有权在这儿!”
那个当官的在扬声器里盖过学生们的声音大喊:“所有学生立刻离场,今天的活动取消了!” 说着,他一挥手,巡捕们就把枪横在面前,用枪杆推着学生们离场。 很多胆小的学生见状就走了,但是有二三十个学生没有走。 台上的那人又说:“限你们三分钟内离场,否则就不客气了!”
陆雨绸拉了一下严瑞祥的袖子说:“会不会打起来?”
“雨绸,别怕,咱们不当逃兵。 同学们不走,咱俩也不走!” 严瑞祥说罢大声对着台上那个当官的喊:“你们就知道跟同胞耍威风吗?!” 其他坚决不离开的学生们也大喊:“你们欺负同胞,欺负学生!”
“好啊, 今天不抓两个看来是过不去了!” 当官的指着严瑞祥和另外一个带头喊叫的男生说:“把这两个小子给我抓起来!” 几个巡捕向严瑞祥和那个男生扑过来,严瑞祥飞快地抓起雨绸的手,拉着她撒腿就跑,另外那个男生也向相反方向飞跑。 瑞祥和雨绸跑进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巡捕兵还要追,那个当官的喊:“别追了,回来吧!” 两个巡捕兵回来说:“大队长,怎么不追了?” 那个大队长说:“追个鬼啊? 都是孩子! 都轰走了能交差了就行了呗,你不恨日本人啊? 收队!”
严瑞祥拉着雨绸跑进一条胡同,他们担心巡捕追来,又飞跑着曲曲弯弯地拐了几个弯,看到后边的确没人追,才停下来。 瑞祥喘着大气说:“雨绸,你看这些当兵的,不去打日本,在这儿难为咱们爱国学生!” 雨绸的鞋扣都跑坏了一个,一只鞋拖拖沓沓的很狼狈。 她说:“瑞祥,你真的会去打日本吗?”
“那当然啦,我说什么也要去! 雨绸,我正在找机会,咱俩一块儿去吧!”
陆雨绸说:“咱们还是到街上叫辆车回家吧。” 两人正往街上走,突然听到前边胡同里有人用日本话大叫。 雨绸和瑞祥赶紧放慢脚步,贴着墙壁蹭到那个胡同口,微微探出头去看究竟。 只见两个日本人,穿着日本浪人的衣服,手里挥着剑,正在对一个穿长衫的中国男子大喊大叫。
日本浪人是一个特殊的人群,他们实际上是日本的穷困武士,在日本的幕藩体制瓦解后,大批的武士离开原来的主人家,丧家之犬一样过着居无定所到处流浪的日子。 他们身怀武艺,能量惊人,思想偏激,生活在社会底层,在日本逐渐成为了一个对社会有很大破坏性的流浪汉阶层。 日军侵华以来,大批的日本浪人涌入中国,充当了侵略中国的急先锋。 他们无法无天,打打杀杀,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在北平和天津,大批的日本浪人招摇过市,贩卖枪支,人人恐避之不及。
瑞祥把雨绸拉到自己身后,可是雨绸还是忍不住探出头来往那个胡同里看。 突然,一个日本浪人举起剑,从上到下斜着一挥,一股鲜血从那个中国男子的脖颈上喷涌而出。 正在那个男子倒向一侧的一刹那,另一个日本浪人从下往上挥起剑,剑锋正好迎在了那个正在摔落的男子的另一侧脖子上! 男子摔落的力量,加上那个日本浪人挥剑向上的力量,都聚集在了那个锋利的剑锋上,顷刻间那个男子的头颅就几乎被削离脖颈! 那倒向一边的身体,和歪向另外一边的头颅,构成了一个恐怖的角度,再加上从脖颈裂口喷射而出的鲜血,那一幕让雨绸大叫起来!
幸运的是,瑞祥在雨绸叫出声前的一刹那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拽着雨绸的衣服,把她拖倒在地,两人一起无声地摔坐在墙根。 严瑞祥浑身都在颤抖,刚才的一幕让他阵阵作呕,四肢发软。 但是他没有放开雨绸,他一手紧紧捂住雨绸的嘴,一手揪住雨绸的衣服领子,来制止她的疯狂挣扎。 瑞祥知道在这个时候,如果雨绸有任何声音发出来,那两个日本禽兽看到这样一个少女,绝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一个书生,面对两个持剑的武士,他将无法保护雨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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