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家国一梦》（四） 牧童歌谣 著
终于，弄堂里没有声音了，瑞祥小心翼翼探出头，看到那个男子躺在地上， 两个日本浪人已经不见踪影，他才把雨绸松开。 雨绸头发凌乱，衣服纽扣扯坏了一颗，一只鞋子也甩了出去。 她已经哭不出声音，只是颤抖着流泪。
瑞祥正要扶雨绸起来，突然看到临街的弄堂口有一队巡捕经过，正是早晨遣散学生的那些巡捕兵。 瑞祥放下雨绸，一边飞跑过去，一边喊：“日本人杀人了 ！杀人了！” 巡捕们闻声停下来，那个大队长拦住了跑过来的瑞祥：“你这个瘪三，老子没抓你，你还不识好歹，还给我闹事？”
“杀人了，日本人！就在那条里弄，头砍下来了，就在那里，你来看！” 严瑞祥语无伦次地说。
大队长一挥手，一队巡捕跟着他走进那条中国男子惨死的弄堂。 顷刻间巡捕们都嘎然而止，大队长面如死灰，他嘴唇绷得紧紧的，制止了还在不可控制地大声叫唤的严瑞祥：“人死为大，在死人面前不能高声喊叫。 孩子，你先回家吧，这儿交给我来处理。”
然后，大队长转向手下说：“你们两个回衙门找侦缉处立案，查死者身份，你们两个在这儿守着现场，不许离开。 其余人，在周围巡逻，有什么异常立刻报告给我！”
说罢，他挥手把严瑞祥带离了尸体，走到雨绸的那个弄堂口。 严瑞祥从地下扶起雨绸，大队长问：“凶手你们看见了？”
“看见了！ 是日本人！”
“你跟凶手打照面了？” 大队长又说。
“没有，我们藏在这个墙根，他们没看见我们。”
“那你怎么知道是日本人？！” 大队长突然变了脸。
“我听见他们说日语，他们还穿着日本浪人的衣服，拿着剑！” 严瑞祥着急地说。
大队长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们俩没事就好，回家吧，别管了。我们自会处理。” 然后大队长对守着尸体的两个巡捕兵喊：“去给叫辆黄包车。” 这样，严瑞祥把失魂落魄衣衫不整的雨绸送回了家。
李美玉冲进雨绸的房间，一把握住女儿的双肩：“快告诉姆妈！出什么事了！” 薛妈机警地到门口看门外是否有人。
雨绸一边哭，一边把上午发生的事情讲给母亲听。 李美玉听罢，问了好几遍：“那两个日本人没有怎么样你？ 碰都没有碰你？” 确认之后，李美玉重重地在女儿胳膊上打了一巴掌！ 雨绸一下子傻了，姆妈从来没有打过她呀！
“姆妈！” 雨绸大哭起来。
李美玉也流下眼泪：“这一巴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第一是为你不听姆妈的话到处乱跑，世道这么乱，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姆妈怎么活！ 第二是为你不让严瑞祥当众把话说清楚，你为什么他说到那两个日本浪人你就制止他不让他说？ 让别人怎么想啊？”
“那姆妈不也是不让瑞祥说话吗？” 雨绸不服气地说。
“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怕他万一当众说出对你名声不利的话，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可是你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呀，你就该让他当众说个明白，这是你的名节，晓得哇？” 李美玉简直恨不得再给这个糊涂女儿一巴掌，“你看三楼那两个贱货，恨不得你出丑她们才高兴，这下好了，她们不定要说出什么呢！”
雨绸气愤地说：“日本人当街杀人了！ 我们的一个同胞死在我眼前！ 我亲眼见到了同胞的鲜血！ 姆妈你还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真对你太失望了！”
李美玉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小一点声音的啦！ 薛妈，你去跟厨房讲，大小姐喝了安神茶现在全好了，大小姐午饭要吃糖醋排骨和东坡肉。 跟赵妈讲，大小姐吩咐把新做的旗袍腰身改瘦半寸，今晚就要改好。 另外告诉首饰店王掌柜，说大小姐今晚晚饭后要看首饰。 记住都是大小姐吩咐的，不是我。” 薛妈点头去了，她明白，二太太这是要告诉全家，大小姐安然无恙，毫发无损，该吃吃该美美，完好如初。
“姆妈！ 什么东坡肉，什么糖醋排骨旗袍首饰，我哪里有心情！” 雨绸简直觉得母亲不可理喻。
“囡囡！” 李美玉爱惜地把女儿的头发捋顺，“你还小，哪里知道人心叵测，世道艰难，女孩子，一步都不能走错，一点污点都不能有。 以后你就知道，姆妈是为你操碎了心的。”
洋行买办孙昌林，孙太太和公子孙惠元在陆公馆门前下车的时候，陆公馆已经是张灯结彩，花团锦簇。 雨绸站在父亲母亲身后，她穿着一套云紫色的小礼服，裙摆飘逸，亭亭玉立。在贵气的云紫色中, 她的珍珠发夹，耳坠和羊脂玉手镯闪着幽幽的暗光，给了雨绸一种不张扬却又不可忽视的华贵。 陆老爷走上前去握住孙买办的手，并热情地和孙公子寒暄。 孙太太款款地穿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木和盆景甬道，和李美玉拉着手寒暄，并将一颗祖母绿送给雨绸做见面礼。
陆府硕大的客厅摆满了鲜花，欧式的家具和油画给这个客厅带来了别样的风情。 孙太太一边对这个客厅赞不绝口，一边招呼雨绸：“来，雨绸，到孙伯母身边来坐，让孙伯母好好看看，真是个大美人呢！” 雨绸被看得很不好意思。 李美玉说：“孙太太夸奖了，我看孙太太的气度，年轻时不知会比雨绸漂亮多少倍呢！”
这时男人们走进客厅，大家互相介绍寒暄。 雨绸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转眸一看，正好跟孙惠元目光相撞，孙惠元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不躲不闪地看着雨绸， 雨绸赶紧低了眼睛。
午宴十分雅致，从瓷器餐具到桌花摆设，从菜品糕点到背景音乐，无不是恰到好处，精美宜人。 李美玉费了很多心思，宴会既要办得排场，给雨绸长脸撑腰，又要不显得太刻意，不要显得在巴结讨好孙家。 这个尺度，李美玉掌握得恰到好处，连孙太太也不住地暗暗赞叹李美玉的精明和聪慧。
这样的场合，陆府的三太太和四太太是不许参加的，只有当家的二太太李美玉出面。 晚辈中，除了大少爷陆浩庭没有到场外， 大小姐陆雨绸当然是主角。 尚宛儿生的二少爷陆浩楼现在十四岁了，已经像个小大人，懂事地称李美玉为“母亲”，与孙少爷礼貌攀谈，在席间举止得体，落落大方。 二小姐陆雨丝现在十一岁，是个初长成的小美人，继承了母亲尚宛儿的容貌，也继承了尚宛儿的跋扈性格，席间多次抢话，出风头，李美玉只好说：“二囡今天气色不太好哦，薛妈，快扶二小姐回房休息休息，多多挑好菜送到二小姐房间。” 王守英生的三少爷陆浩阁虽然只有七岁，也在主餐厅入席。这个孩子像他那个丫鬟出身的母亲，会看人脸色，一味迎合陆老爷，又仗着年龄小，招人爱，也成了宴会上的一个焦点，连孙买办都说：“小公子气度不凡，孝顺聪明，以后也是一条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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