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北月枫园》(三十五)

仍然住在大学城的沈燕妮和陆克俭夫妇,在这个圣诞节期间也非常忙碌。 燕妮已经在三年前就拿到了教育学博士学位,并且一直在本市教育部门工作,两个孩子在妈妈工作的学区上学。


陆克俭这几年来,明显变老了,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开始有点谢顶,肚腩也有点挺出来了。 他们全家早已经拿到了绿卡,其实陆克俭可以不打黑工,自由在美国做任何工作,但是一个英文关就把他死死地卡在了中国人的圈子里。 他也做过发财梦,甚至参加过 Amway 传销公司,还试图跟国内做贸易,可是说到底,一个是英文不行,一个是没有做生意的钻营心态,总是端着个知识分子的酸架子,说话办事还带着一股傲慢,在美国谁吃你这套? 折腾来折腾去,陆克俭还是一事无成。


陆克俭父母更是越来越看着什么都不顺眼,儿子做生意父母吹冷风:“你一点都没有知识分子的气节,就知道搞歪门邪道,投机倒把。 咱家所有亲戚加一块,谁干这丢人的事? 真是把我们老脸都丢尽了。 我们这个年纪了,你们孩子也大了,我们早该回去过自己的退休生活了,可你不混出个人样来,我们回去怎么见人啊? 院里老邻居老同事我们哪儿有脸见人家呀? 真是让我们在美国,在你们这个家憋屈死算了!”  


一方面两个老人嫌在美国憋屈,另一方面又动不动就跟自己还在国内的老同事老邻居们显摆:“我们克俭给我俩都办了美国绿卡啦,我们现在医疗全包,连看牙都不要钱,一切衣食住行有克俭养着,我们的退休金一分都不用花。孙子孙女受美国教育,英语说的噼里啪啦的,在学校都是拔尖的!”   一到周末晚间,家里就回荡着陆克俭父母大嗓门夸张地笑着给国内老朋友打电话的声音。


燕妮已经习以为常了,就把自己和两个孩子关在屋里,辅导两个孩子功课。 燕妮是学教育出身的,现在又在学区里工作,她其实非常担心鹏鹏和佳佳。 她在学区里见得太多了,移民家庭的孩子,如果家庭生活喜欢和气氛与美国社会反差太大,那么孩子心理上会有很多问题,从种族认同到自我定位,从亲子关系到融入社会都会有很大的挑战。 这样家庭的孩子,要么就战胜这一切,成为破茧而出非常早熟的强者,要么就从心理上被完全打败,他们很难有天真快乐的童年。


在鹏鹏和佳佳的世界里,有一个摔摔打打满面阴郁,还坚决制止他们在家说一个字英文的父亲,有两个在任何场合都大嗓门,用奇葩衣服把孩子捂得里三层外三层,还动不动就骂人的老人,还有一个不多言不多语,忍气吞声,面色蜡黄,动不动就挨骂的母亲。 他们的家里从来没有庆祝过万圣节,感恩节,圣诞节,从来没有过基本生活杂物之外的任何一件优雅的装饰品,家里也不分餐厅,客厅,起居室,全家人随便坐在沙发上窗台上钢琴蹬上茶几上就可以吃饭,爷爷奶奶随便在哪个屋里,大白天摆开两个洗脚盆泡脚。 鹏鹏和佳佳从来不敢带小朋友回家来玩。


有一次,佳佳的一个小朋友过生日,请佳佳去参加party,说好是穿公主裙的化妆 party。燕妮到迪斯尼专卖店给佳佳买了漂亮的公主裙,陆克俭和他爸妈都急了:“这浅蓝的泡泡纱裙子不禁脏,也不禁穿,一刮丝就坏了,也不暖和呀!这上边闪亮的是什么东西? 直掉金粉,收到柜子里还得单给它装个塑料袋,把别的衣服都弄上金粉了。 这叫什么衣服啊?还这么贵!白给我都不要! 你这当妈的,大冬天给孩子买这个,冻死孩子呀!”   燕妮没办法只好把裙子退了。 最后,佳佳就穿着爷爷奶奶给从国内买来的家常衣服去了小朋友的party,燕妮用一个小纸牌子,写了 ”Cinderella“ (灰姑娘),别在佳佳的胸前。 一进门,一群穿着迪斯尼公主裙的小女孩们就哈哈大笑:”这才不是 Cinderella 呢! Cinderella 怎么会穿成这样?” 女主人赶紧叫住孩子们:“Cinderella 也有各种各样的衣服啊,并不是只有舞会上那一件裙子。 只要心里有 Cinderella 的善良,就是 Cinderella。Gia (佳佳的英文名)看起来很美丽,我看她非常像 Cinderella!”  佳佳含着眼泪参加完那个伤心的party之后,再也不去任何小朋友家了。


鹏鹏是一个非常沉默的孩子,他已经十一岁了,在学校里从来不参加任何体育活动,每天穿着奇怪的衣服,而且在陆克俭的拼命补习下,鹏鹏的数学超出同龄人三个年级,学区安排鹏鹏跟高中一年级一起上数学。 有一帮高中的坏孩子见了这个带着眼镜,衣着滑稽,个子不高,也不大爱说话的亚洲小男孩,简直像饿狼见了羊羔,动不动就欺负鹏鹏。 鹏鹏就变得更加沉默怪异,独来独往。 在家里,鹏鹏跟陆克俭明显不对劲,陆克俭叫他他不答应,陆克俭给他讲数学他就皱着眉头忍受着,平时,鹏鹏能躲爸爸多远就躲多远,对爷爷奶奶也置之不理。


陆克俭和他父母简直气死了,爷爷奶奶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把鹏鹏带大,最疼这个大孙子,现在长大了怎么变成这样? 陆克俭父母就归结为是美国把孙子变坏了,来美国,不但让儿子活得窝窝囊囊,而且孙子也变成了白眼狼,那不用说,罪魁祸首儿媳沈燕妮,当然是又罪加一等。


经过几年的积攒,燕妮终于凑够了钱,买下一家中餐馆,给丈夫陆克俭经营。 新的生意给了全家新的希望,陆克俭和他父母好像一下子觉得有了奔头,对燕妮态度好了很多,对孩子也不那么指手画脚了。


餐馆经营,其实菜品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管理,就连最简单的厨房用品和服务员用品的摆放位置,以及用品流量的储备,等等都有可能是餐馆成败的关键。  陆克俭的问题是不能跟他父母说一个不字,老头老太太主意大,什么东西放哪儿,怎么做才不浪费,都有自己的一套。 往往,他们节省的方法实际上是非常费时间费事的方法,比如洗菜不能在水龙头下冲洗,要用盆接水洗菜,洗过之后盆里的水可以用来擦地。 燕妮对陆克俭说:“餐馆最珍贵的资源不是水,是时间和精力,你跟你父母说说,这样实际上不省更费啊。”   为了节省装甜酸酱的小塑料盒,陆克俭父母非得或者把甜酸酱直接倒在春卷上,或者如果客人要春卷和甜酸酱分开,他们就在一个有隔断的盒子里把春卷放在一边,把甜酸酱放在另一边,客人一歪盒子,两种食品就又混在一起了。 为了省那不到一分钱一个的小塑料盒,丢了不少客人。


陆克俭什么都听他爸他妈的,燕妮更是不敢说一个不字。 每天燕妮从学区下了班,就到自家的餐馆里帮厨端盘子。 两个孩子也带到餐馆,或者在后边写作业,或者帮着摆桌子收拾东西,全家除了夜里回来睡个觉,全部时间都铺在这个餐馆上,简直都被拖垮了。


苦苦地惨淡经营一年之后,有一个开发商要买这一块地皮,给燕妮陆克俭出了一个跟他们买进餐馆一样的价钱,然后一周后看他们没反应,又给加了百分之五。 陆克俭对燕妮说:“我一个读书人,不是做生意的料,卖了算了。 我还是到别的餐馆找个工作吧,我也干惯了。”  

 

就这样,餐馆卖掉了,陆克俭又愁眉苦脸地找个餐馆当起了大厨,陆克俭父母也更加唉声叹气,怨天怨地。








海云 (2018-05-15 16:19:38)

奇葩老人不少,倒是值得笔墨多写。

牧童歌谣 (2018-05-15 18:51:03)

我真的想写一写奇葩老人,但是怕不合时宜,毕竟中国的孝道占道德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