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北月枫园》(二十五)

寒假一过,北月和枫园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毕业季节,几年的苦读和穷学生生活,让他们增长了知识,开阔了眼界,适应了美国,也磨练了坚韧不拔的意志。 雨嘉在护理学院有着傲人的全A成绩,她现在在只有五个学生的荣誉毕业生小组,正在准备荣誉毕业论文。


美国各本科阶段,有很多中荣誉毕业生,各个学校为了鼓励本科毕业生,也都立很多名目,设立五花八门的荣誉。 但是所有大学通用的是 Greek Honors (希腊荣誉级别),分 cum laude(荣誉毕业),magna cum laude (高等荣誉毕业)和 summa cum laude (最高荣誉毕业)三种,这是走到哪里都通用都被认可的荣誉。 在这所大学护理学院历史上,summa cum laude 最高荣誉从来没有被国际学生拿到过。 而雨嘉,正在填补这个空白。


雨嘉和另外五位学生组成的荣誉毕业生小组有两位导师,英格尔教授和本森教授。 这两位都是护理学博士,也各自都是令人敬佩的好妈妈好妻子。雨嘉佩服事业家庭双精彩,而且谦逊平和,睿智慈爱,她们不为医院的高薪所动,安心教职,生活简单喜乐,雨嘉对她们特别爱戴。


英格尔教授和雨嘉一起,就这所大学庞大的亚裔学生数量,做了一个亚裔育龄妇女健康方面的研究项目,这将成为雨嘉的荣誉毕业论文。 当论文的介绍刚刚写出来的时候,英格尔教授指导雨嘉把这篇论文的介绍投稿给了国际护理荣誉组织 Sigma Theta Tau。 雨嘉都不想投,Sigma Theta Tau 怎么会看一个小本科生的论文?


投稿之后,英格尔教授紧盯着雨嘉,让她把项目模型一稿一稿地完善,把论文一稿一稿地改进,雨嘉两个月简直做梦都是这篇论文,背都背下来了。 终于改到英格尔教授满意了,这时 Sigma Theta Tau 来信要看雨嘉论文的全文。 雨嘉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她的论文全文交上去之后, Sigma Theta Tau 竟然授予了她当年新设置的护理学大奖。 雨嘉成为了这所护理学院历史上唯一的一位拿到 Sigma Theta Tau 大奖的本科生,又是唯一的一位拿到 Summa Cum Laude 最高荣誉毕业生称号的国际学生。 在护理学院校长室的前厅里,护理学院历史陈列墙上挂起了印有刘雨嘉这个名字的闪闪发亮的陈列牌,她用自己四年的艰辛和拼搏,在这所护理学院的历史上写下了中国人的一笔!  


然而雨嘉不知道的是,英格尔教授是一位乳腺癌晚期患者,她在雨嘉毕业典礼临近的时候与世长辞了! 雨嘉不能相信,也不能想象英格尔教授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如何面对这样的悲痛! 英格尔教授葬礼的那一天,也正是 Sigma Theta Tau 的年会和颁奖仪式。


那天,雨嘉和钟铭都穿着一身黑色,来到英格尔教授的教堂,这是雨嘉第一次迈入一家教堂,也是雨嘉第一次参加葬礼。 和雨嘉想象得不一样的是,这个葬礼并没有呼天抢地的嚎啕,也没有痛不欲生的哭泣,所有的人在肃穆中确有一种平和安详。 鲜花围绕着英格尔教授的棺木,台上说的话雨嘉完全听不明白。 她只是看着英格尔教授的丈夫和两个儿子,他们平静地坐在那里,面容中有悲痛也有平安。 英格尔教授的丈夫走上台去,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讲述了爱妻的一生,并说,爱妻在癌症病魔折磨中,在弥留之际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一句圣经经文。 那是《圣经》诗经46章第十节:“Be still and know that I am God.”(你们要安静,要知道我是神。) 雨嘉完全不理解他所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不知为什么,她泪如雨下。 钟铭搂住雨嘉的肩膀,帮她擦去眼泪。钟铭实在是看不得雨嘉伤心,但是,钟铭觉得有些不确定,雨嘉的眼泪不知又不是仅仅因为伤心。


教堂的仪式和安葬仪式都结束后,钟铭和雨嘉迅速找到卫生间,换了晚装。他们要赶去 Sigma Theta Tau 年会晚宴。 雨嘉穿的是她和钟铭三年前婚宴的时候那件玫瑰红的长裙。钟铭看着雨嘉,仿佛看到自己新婚的妻子穿过三年的时光走了过来。


年会晚宴上,雨嘉几乎是最年轻的一个。钟铭几乎没有在正式社交场合或者学术场合观察过雨嘉,他饶有兴致地端着一杯酒,歪着头看着雨嘉穿梭在来自美国,欧洲,日本,澳大利亚,南美洲的护理学教授,医护人员,科研人员和晚宴组织者中间。他发现,他的小雨伞,在外边竟然是一个大方周到,出口不凡,偶尔还有点冷幽默的人物。


当雨嘉走到台上领奖,并在麦克风前讲获奖感言的时候,钟铭入神地看着二十三岁的雨嘉。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长大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因为怕花钱而不敢去看病的,那个雨天吓得大哭的,那个在他怀里惊惶失措的小雨嘉了。 她站在台上侃侃而谈,面对几百听众镇定自若,她柔和的微笑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镇定和力量,她少女一般的面容中凭添了一股女人成熟和妩媚。


回家的路上,钟铭小声问雨嘉:“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穿起这件裙子嫁给我吗?”


雨嘉说:“不会。”


钟铭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雨嘉笑着说:“我要穿白色的婚纱!”


“吓我一身冷汗,你这小坏蛋!”钟铭说,“你不是喜欢枫叶红了的时候吗? 咱们现在毕业了,我工作也找好了,等过了这个夏天,枫叶红了,咱们就办一个婚礼,鲜花,蛋糕,花童,钻戒,婚纱,什么都有,怎么样?”


“我才不办呢。”雨嘉说,“别跟我得瑟你的工作。”


“我。。。怎么得瑟了?”


钟铭找的工作,的确是一个值得得瑟的工作。 当时的留学生在上学期间一般拿着一年一万到两万美元的奖学金,可以保证基本生活,但是别的就别想了。 这一批留学生,其实是非常幸运的。 由于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国内发生的一场风波,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都可以申请绿卡。 本来毕业,找工作,办工作签证,找律师,打广告,交申请,等劳工卡,等485,等等申请绿卡的环节需要漫长的好几年的过程,这个消息无疑是把在美的中国留学生的生活完全改变了,他们成了那一批在临近毕业之际,绿卡瞬间到手的幸运儿。


大家都有了绿卡,找工作就方便很多,大家找到的基本都是一年五万到七万美元的工作,比起穷学生的收入来,一下翻了几倍,生活条件一下就改善很多。 唯独钟铭和马化鹏两个人破了纪录,马化鹏以过人的数学天才,被华尔街的一家公司请去做数据模型,起薪就是令人乍舌的一年二十五万美元。 消息传来,钟铭还有点不服气:“人家不怕他那山东英语啊?”  


没过一个星期,钟铭的工作也来了,是一家专门做上市咨询的金融咨询公司,给钟铭开出了一年二十六万美元的年薪,在九十年代的中国留学生里真的是闻所未闻,钟铭立刻就接受了这个工作。 雨嘉却有点不高兴:“这个工作好是好,可是它在纽约呢。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接受,我到纽约做什么呀?”


钟铭话都到嘴边了:“你到了纽约就在家当太太,生两个孩子。” 可是他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今晚,从护理学年会晚宴出来,雨嘉说他又在得瑟自己找的新工作,钟铭一边开着车一边想:“幸亏那天把在家当太太生两个孩子的话咽回去了。”


钟铭不知为什么沉默下来,默默地开车回家。  

 

那一夜,钟铭不知疲倦地忘我地和雨嘉做爱。至少,在他的床上,雨嘉仍然是他的宝贝小雨伞,仍然是那个把一切主动权都交给他的小妻子,他也仍然能够让一切都从她的脑海里消失,只留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