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北月枫园》(二十二)

第九章 护理学院


钟铭,于思聪,杨劲松,姜同凯,马化鹏都已经出色地完成了第三年博士学位的各种课程和项目。 沈燕妮也顺利通过第二年末的博士生资格考试,进入第三年博士学习。 李可欣在社会学系读了一年硕士之后,觉得这个专业没有前途, 在杨劲松的建议下,转行去学计算机硕士了,现在已经完成了计算机硕士第一年的课程。


大家都惊诧于可欣的文理科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可欣说:“那算什么? 现在信息革命,计算机专业特别热门,我温哥华的朋友跟我说,他们那里排球运动员都去学计算机了! 我总不至于连排球运动员都学不过吧? 还有劲松帮我呢。”


雨嘉说:“那杨劲松你既然这么推崇学计算机,你自己也要转到计算机系吗?”


“我不转,”杨劲松说,“再好的事情也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 我们俩人得在不同行业,才能东边不亮西边亮啊。”


钟铭赞叹说:“你俩真是无师自通的投资高手啊,你们现在是asset rebalance (资产重新平衡),还有diversification(投资多样化),肯定成功!”  


雨嘉以全A的成绩完成了前两年本科学习,并顺利地被护理学院录取,开始上大学三年级了。 雨嘉在大学前两年的好朋友Jason和Nina也被护理学院录取了。


开学后雨嘉发现护理学院的同学真是非常多样化,有火辣的吸引眼球的美女,也有淳朴的土生土长美国中西部姑娘,有雄心勃勃以后要成就一番事业的年轻人,也有独自抚养三个孩子只想过普通人日子的单身妈妈,有受过残忍虐待的妇女,也有同性恋的男生,有打工挣钱交学费的同学,也有不愿显露家境的富家女子。 护理学院的一百位同学,是一个小小的社会,像一个多棱镜,太阳照过来,就显出了自己不同的色彩。


雨嘉对护理专业的学习觉得非常有挑战性和趣味性。人体结构课让她看到上帝造人的奇妙;世界护理史让她学到护理专业和前辈护士们对人类健康的贡献;临床诊断课让她学会体验患者,走近患者;各个专科护理课又让她在医学面前完全谦卑和敬仰。


雨嘉非常喜欢的是,护理学院不但教授“硬件”专科知识,而且注重“软件”。 学院的人际交流课程,从如何见面打招呼,如何握手,如何眼睛看着对方教起,到进一步如何聆听,如何让对方知道自己理解了他说的话,进一步到如何表达自己,如何表达正面情绪和负面情绪,如何做演讲。 这是最让雨嘉喜欢的一门课程。


雨嘉同样很喜欢并且很挣扎的课程是医学伦理课(Ethics),各种问题挑战着她从中国建立起来的道德底线:堕胎问题,胚胎到底是不是生命,多大的胚胎算生命? 器官移植和捐献是否应该有偿?医疗设备紧急缺乏的情况下,救死扶伤是不是就有了先后顺序? 先救小孩还是先救老人,先救杀人罪犯还是先救平常人,该不该分顺序? Stem Cell研究是否应该提倡,人类克隆是否有伦理问题? 一个酗酒吸毒的孕妇是否应该被强制收留戒酒戒毒,直到生出孩子为止,母亲的权利和胚胎的权利如何平衡? 为什么提倡强制孕妇戒毒戒酒的人(貌似关心胎儿权益)却往往支持自由堕胎?  用精子库的捐献精子人工授精而生出来的孩子,是否应该进入数据库,以防止成人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自己同父异母兄弟姐妹结婚? 安乐死如何看待? 主动安乐死,被动安乐死,家属要求安乐死,如何处理? 一个一个的复杂伦理主题让雨嘉重新认识自己的伦理道德系统,重新认识自己和造物主之间的关系。


雨嘉非常庆幸自己选择了护理医学这个专业,这不仅仅是一个知识性的专业,这是人文,社会,道德,伦理,心理,医学,药学融合在一起的学科,是让她谦卑敬仰的学科,也是让她迅速成长的学科。


从大三开始,雨嘉和同学们就一人胸前挂一个小牌子,到大学医院去实习了。 这所大学的附属大医院是全美最受尊敬的医疗中心之一,有两千病房,两千多位医护人员,囊括各个主要医科,一年接待将近45万人次的患者,在器官移植,骨髓移植等领域享有盛望。


护理专业的两年实习是以三个月为单位,各个科室的住院处和外诊部流动实习,一科三个月。 其中包括内科,外科,儿科,妇产科,手术室,心理治疗中心,特护中心,老年中心和社区医疗中心。


雨嘉被分在早班实习,早晨6点半要穿戴整齐,到医院报道,听病例,读夜间的医护记录,然后7点进病房,直到中午12点,中间有15分钟休息。 下午是专业课,一般到下午4点半,紧接着写报告,做作业。然后晚上8点到夜里12点在医院前台工作。雨嘉累得早晨实习像踩棉花一样,实习带队老师看她那个样子,一直盯着她,帮她核对药物剂量,生怕出差错。


让雨嘉印象最深的实习是第一次进手术室。 刚刚上来的学生什么也不能做,就是旁观。 那天是心脏搭桥手术,雨嘉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患者胸腔被打开的那一幕,她险些晕倒! 主刀医生竟然一边大力把胸骨打开,一边和麻醉师笑谈昨晚的球赛! 患者心脏在麻醉情况下还是跳动的,而手术必须在心脏静止情况下进行,所以需要用降温的方法使心脏停跳,雨嘉还没有反应过来,主刀医生就对一个男护士点了一下头,那个男护士哗啦一下就把一桶无菌冰块倒进了患者的胸腔。 主刀医生一边用手拨拉拨拉冰块,一边说:“玛莎,能不能换个音乐,这个曲子听太多遍了。” 外围护士玛莎就去换CD了。


雨嘉目瞪口呆! 这是大活人,是一条人命在他们手里啊!但是她很快就明白了,这样的医生才是高手,一个皱着眉头无暇旁顾的医生反到让人担心。 后来护士告诉雨嘉,这位医生对手术室的音乐有严格要求,不能太平缓,让他犯困,不能太激烈,给他分神,不能节奏性太强,让他的手术动作不流畅,所有音乐都是他自己精心选出来的。 雨嘉看着手术室医生和护士们明确的分工,严格的无菌操作,无言的默契,紧凑的节奏,对他们真是佩服不已!


在儿科,大部分孩子都是被父母心肝宝贝,但雨嘉也遇到了被遗弃的儿童,和受虐待的儿童,作为护士,对这样的儿童不但要医务护理,还要在警方,社工(social worker),医生和院方之间起到桥梁和协调的作用。


在妇产科,没有生过孩子的雨嘉第一次目睹新生命诞生的奇妙,她和新爸爸妈妈一起落泪了。 雨嘉想,还是妇产科好,都是欣喜,没有别的科那么伤心。  谁想到,立刻就来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孕妇,她是一个卖淫者,酗酒者和吸毒者,她不知道自己怀了孕,也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的血液酒精量是0.23,临近休克边缘,她的尿检里还验出毒品。 那个可怜的胎儿,很可能生下来就会有残疾。 雨嘉真佩服美国护士们对这个孕妇的爱心和耐心,她们没有对她显示任何的不尊重和不耐烦。


在老年中心,雨嘉看到人生尽头的凄凉,和许多美国老人内心的强大。 他们佝偻的身躯和沧老的面容不能掩盖他们的智慧,独立,豁达和爱心。 他们不顾影自怜,不怨天尤人,他们面对一切,接受一切。 雨嘉有时坐下和他们聊聊天,他们问中国是什么样的,告诉雨嘉永远要以自己的中国血统为自豪,告诉她要爱人爱神,要信上帝,要爱孩子,不要只顾事业。 往往几分钟的谈话,他们就要把自己一生的智慧都告诉她。


在重症监护中心,雨嘉看到美国的医护人员是如何尊重和照顾全无知觉的病人的。 领班护士告诉雨嘉,即使是植物人的病人,你进门一定要问好,做每一项护理前一定要和病人讲你即将做什么,要和他们聊天,要告诉他们今天天气如何,告诉他们今天是几月几日,对待他们,要像对待自己躺在他们的位置上一样。 雨嘉留心观察,真的是每一个特护护士都这样做的,无一例外!


在社区中心,雨嘉接触到一些艾滋病患者,并和领班护士一起,为他们提供家庭护理服务。雨嘉基本没有一个人离开过校园,这回第一次开车进入贫民区,看着街上吓人的膀大腰圆的壮汉木然地盯着她。 雨嘉胆战心惊敲开一家破房子的门(门铃不响),一股霉烂的味道扑鼻而来,一张黝黑的脸敌意地看着她:“What do you want?!”雨嘉真想扭头就跑。 但她没有跑,她说我是护士,来看你。 那人一句话不说扭头进了屋。 雨嘉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迈进门槛,她不敢关门,不敢坐在靠里边的椅子上,就在门边坐下了。 后来雨嘉熟悉了这个患者,他是一个退役军人,靠微薄的津贴生活,他不幸染上艾滋病,已经是晚期了。 雨嘉每次来给他带一些甜点,和他说一会话,而不是放下药就走,后来他总说:“中国人真好。” (Chinese people are so nice.)


护理实习是雨嘉终生难忘的经历,她看到病痛,看到医治,看到医护人员的敬业,看到患者的需求,也看到了人在神面前的渺小。 雨嘉从害怕和艾滋病人同桌而坐,到能够握着他们的手体会他们的孤独和绝望;从不理解受虐待而不离开虐待者的妇女,到和她们拥抱落泪;从嫌老人味道不好闻,到能够在他们生命最后一刻为他们清洁身体;这样的经历和成长将是雨嘉一生的财富。


这些经历和感触,雨嘉总是一到家就想和钟铭说。 但是钟铭的反应总是很担心,很无奈的样子。 他总说:“宝贝啊,你怎么选了这么个专业?你出危险怎么办啊?传染病怎么办?你不怕脏不怕累吗?我真是再也不想让你去那些鬼地方了,我想起来都睡不着觉,你知道吗?”


钟铭在这两年里,除了修课,准备博士论文之外,越来越多地在研究股票。 美国信息革命的巨大潜力在他心里种下了淘金梦的种子,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一波浪潮,将把美国的财富重新洗牌,将创造出一批年轻的新富阶层。而能够在这个时候乘风破浪的人,将是新的赢家。


凭着他对市场的敏锐感觉和科学的评估,钟铭在去年用自己的奖学金积蓄在美国股票市场试水成功,正准备今年稳扎稳打再接再厉的时候,他发现股票市场突然好像疯了。 他学的金融理论完全不能解释一路狂飙的股票市场,他的理性思维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有些要资金没资金要营业额没营业额的小公司一上市就涨爆了,而且完全停不下来。 就他的分析,有些公司完全处于泡沫状态,随时会崩破,但是他们的泡泡却越来越大。 钟铭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瞅准机会快进快出,资金快速周转。 钟铭发现,投资股票市场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对路了。他喜欢这种心跳,这种挑战,这种中原逐鹿,瞬间输赢的感觉。

 

雨嘉完全不管家里的财务,全交在钟铭手里,她问都不问。 有时钟铭看着熟睡的雨嘉,想着如果她知道自己赚了多少钱,会是个什么惊诧的可爱的表情,钟铭忍不住笑起来。雨嘉对自己完全的信任,依靠和交托,让他每当看到她不谙世事却又无比上进努力的小样子,心里就温柔得像一汪水。 可是一想起自己捧在手心的,年仅二十一岁的妻子,每天心甘情愿地早出晚归,在医院里给人端屎端尿,打点滴处理伤口,钟铭就觉得无比抓狂。






海云 (2018-05-15 14:37:11)

钟铭的爱似乎过于自私

牧童歌谣 (2018-05-15 18:56:02)

钟铭其实是一个骄傲的,自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