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北月枫园》(二十一)

从迎宾楼餐厅出来,陆克俭就脸色不对。燕妮知道,丈夫见到周围的男人们都在读博士,女生们也都在读硕士或者博士研究生,就连才二十岁的雨嘉也是优秀的大学生,而自己在美国什么都不是,话都不能说,心里一定不好受。燕妮陪着小心,看着陆克俭眼色说话,哄他高兴。


“以后这种事我不跟你去,有什么意思!在美国留个学就不可一世了,我就看不上这得瑟劲儿!” 燕妮陪笑道:“咳,这不是雨嘉结婚吗? 要不然我也不去。其实他们也就是一般聊天,也没得瑟,而且我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尊重你。”


和妻子团聚的亲昵和喜悦,以及让孩子再见到母亲的高兴,一共只撑了两个星期,陆克俭就开始心里发慌了。 全家花销都靠燕妮的奖学金,自己明明会开车,但也因不会英文而过不了驾照的笔试一关,拿不到驾照,买菜出门见人办事都靠燕妮, 连孩子现在都是有什么事问妈妈,不问爸爸。 而且,让陆克俭恐惧的是,孩子开始越来越多地说英文,你跟他用中文说话,他经常也用英文回答。 陆克俭一想到有一天自己儿子会跟自己鸡同鸭讲,就全身发冷,拼命跟鹏鹏发脾气:“说中文!别跟我放洋屁!再说外国话我把你嘴撕烂了!”


燕妮心疼地抱着儿子,脸上还得给陆克俭陪着笑:“克俭,鹏鹏还小呢,你慢慢说,别吓着他。鹏鹏,以后跟爸爸要说中文,啊?”陆克俭摔摔打打,一晚上过不去这个砍,燕妮和鹏鹏都小心翼翼地别惹他。 陆克俭动不动就扬言要回国,燕妮苦恼极了,家里的气氛整天剑拔弩张。


这时,燕妮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又怀孕了。看来丈夫初到美国,两人小别胜新婚的那段亲密开花结果了!陆克俭听到这个消息也欣喜若狂,国内只允许生一胎,生了鹏鹏之后,陆克俭一直做梦都想有个女儿,这下到了美国,终于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了! 陆克俭高兴得抱着燕妮直转圈。 燕妮一边笑一边叫:“快放下,快放下,晕死我了。”


钟铭和雨嘉搬进了燕妮家对面的,现在被称为新北月的学生家庭宿舍楼。 他们一室一厅的小家布置得简单而温馨,两人每天沉浸在新婚的温柔乡里。


无论钟铭怎么劝,雨嘉都不愿意放弃大学附属医院前台的晚班工作,因为那不但是雨嘉的收入,也是雨嘉积累工作经验,尤其医院经验的途径,以后升三年级护理学院的时候,医院经验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所以雨嘉坚持每天晚上八点到午夜十二点在医院前台上班。 每天半夜钟铭把雨嘉接回家,雨嘉稍微吃点东西,洗漱一下,每晚都是倒头就睡。 钟铭苦着脸说:“我真是世界上最惨最惨的丈夫了,可怜可怜我吧!”  


每周六,钟铭带雨嘉到她从来没有来过的秋季农夫市场,诱人的苹果,桃子,草莓,樱桃都那么新鲜,那么漂亮,一排排农夫自家种的新鲜蔬菜,让人看了都神清气爽。 而且有时候一大篮子才要两美元! 雨嘉高兴地买啊,买啊,把家里的冰箱塞得严丝合缝,然后两个人回家对着菜谱,一起做菜煮饭,饭后一人一个书桌,做作业写论文。 繁忙的学业仍然是让雨嘉喘不过气来,但是,她有了这个小家,有了钟铭,就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又一个周末他们到农夫市场的时候,碰到了燕妮陆克俭带着鹏鹏也来了。 雨嘉一看,他们是陆克俭在开车。 钟铭过去打招呼:“克俭,拿驾照了?”  陆克俭笑着说:“是啊,不吃不睡两个星期,把那驾照笔试的英文给攻下来了,这下好了,燕妮不用那么辛苦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马上要生老二了!”


雨嘉一下抱住燕妮:“燕妮!真的?太好了!”  雨嘉真心为燕妮高兴,不但是为她的新胎儿,而且为了这个胎儿给陆克俭带来的变化。 大家都知道燕妮和陆克俭别着劲儿,现在看到他们这样和美,陆克俭也开朗了许多,也能尝试着融入美国的生活了,雨嘉和钟铭都特别高兴。


“但愿燕妮这算是熬出头了吧。”钟铭说。


雨嘉想起来:“我给燕妮的新baby买点礼物吧,给鹏鹏也买个礼物,要当小哥哥了。”然后雨嘉突然又说:“唉,我现在是不是太能花钱了?”


“你还能花钱?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省的。你得上个花钱培训班才行。”钟铭说。


雨嘉和钟铭把自己各自所有的钱都放在一起,开了一个联合帐户,两个人的工资和奖学金收入也都每两周自动打到这个帐户里。 雨嘉说:“你是学金融的,本宫封你为金融大臣,全是你管吧。” 钟铭说:“遵旨谢恩。你明天跟我去公证一个POA,这样我就可以管咱们两个人的账了。”  


雨嘉说:“什么是POA?”  


“就是你公证一份文件,表明我可以代替你在财务文件上签字。”


“哈!那不是把本宫的凤印交给你啦?” 雨嘉说。


“我总得有个尚方宝剑才能威震四方啊。” 钟铭说。


雨嘉第二天一早就跟钟铭去公证了一份POA文件。  有了这个文件,钟铭全权管理财务,雨嘉从此乐得轻松,不闻不问了。


偶尔一次,雨嘉打开了银行寄来的本月帐户明细,雨嘉吓了一大跳,她知道钟铭的奖学金金额是一般博士生的两倍,但是也不至于有这么邪乎啊,雨嘉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陌生的,巨大的数字,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钟铭不在家,雨嘉想问也问不到,就赶紧把前几个月的银行statement从文件柜里找出来,发现这几个月他们的帐户余额真是跳着级地往上涨。


那天,钟铭跟雨嘉讲:“我的小雨伞,小傻瓜,这钱是我从股票上赚的。 我早告诉过你,钱不是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现在是属于原始积累阶段,这时候的每十块钱,以后都会是成百上千。人家说‘耧钱的耙子,盛钱的匣子’,有了这两样,才能富足。咱俩正好,我当耧钱的耙子,你当盛钱的匣子,好不好?”  


雨嘉说:“那如果。。。。 耙子没齿儿,匣子没底儿,怎么办?”


钟铭大笑起来:“我知道我有齿儿,你也有底儿,咱俩是黄金搭配。 你放心,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又过了两周,马化鹏带着新婚妻子许月莹搬进了新北月楼,跟钟铭雨嘉是邻居。 许月莹目光清澈,面容典雅,站在那里真是像一个清雅脱俗的画中人。她抿着嘴笑着,跟雨嘉和钟铭问好。 钟铭拍了拍马化鹏肩膀:“你小子福气不小啊!”


雨嘉说:“月莹真漂亮,又像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 马化鹏你得好好的宠着月莹!”

钟铭加上一句:“得像我宠雨嘉一样,你得向我学习!” 大家都笑了。  


许月莹是一个在科大院子里长大的女孩,爸爸妈妈都是科大教授。 她却从小喜欢文学,对科学不感兴趣。 早在初中期间,她写的小小说就颇受老师的好评,到了高中,她的文笔更加隽咏,思路更加精巧,文风更加洒脱。 不幸的是,她以几分之差没有考上大学。 父母也不舍得女儿离开自己,就安排她在科大做了一个小职员。


马化鹏在科大上研究生的时候,去过导师家,和许月莹见过面,但是两人互相印象都很淡。 这次他回国,又去看望导师,导师竟然把自己女儿介绍给了他。 马化鹏一下就被许月莹迷住了,许月莹清丽脱俗,像一缕清风吹进马化鹏心里,两人在简单的交往后闪电结婚了。


接月莹来美国的那天,马化鹏特意买了一身新衣服,刮了脸,理了发,洗了澡(他平时嫌麻烦,不每天洗澡),又把自己的车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把猪窝一样脏的家打扫了一番,床单被罩也都换了新的。 月莹张着好奇的大眼睛,略显疲惫地出现在机场出口的时候,她看到了马化鹏,轻轻一笑,马化鹏立刻魂飞天外,整个人都化了。 他不能相信,自己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能娶这么一个画上走下来的人物似的大小姐。

 

最初的几夜,许月莹身体深处自己从来不知道存在的某种感觉被猛烈地触碰了,唤醒了。 她好像一朵含苞的兰花,绽放开来,月莹的清雅气质中,从此平添了一份活力和馨香。 她对马化鹏有一种仰望的爱恋。 马化鹏对她,是一种捧在手里还不能相信的晕眩感,又是一种爱却不知怎么爱才好的不安。


沈燕妮和陆克俭的小女儿陆佳是在又一个暑假到来的时候出生的。 这个散发着奶香的小婴儿,让陆克俭一下就有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紧迫感。 燕妮的父母身体不好,不能来照顾月子,把陆克俭的父母请来帮忙。 这一下子,家里就有了老少三代六口人。燕妮的家是一个上下两层楼的公寓房,楼下是厨房餐厅和客厅, 楼上有两个卧室。 陆克俭和燕妮带着新生儿住一个卧室,公公婆婆带着鹏鹏住另一间。


六口人的生活支出,如果全部靠燕妮一个月一千美元的奖学金,就会捉襟见肘。 陆克俭必须出去挣钱了。 可是他做什么呢? 他是 F-2 学生配偶签证,是没有工作许可的,如果去挣钱,只能到餐馆打黑工。 看着可爱的一双儿女和年迈的父母,陆克俭咬咬牙到一家餐馆去当了帮厨工。


陆克俭打工的餐馆名叫粤香园。其实这家餐馆的菜也不是什么粤菜,而是糊弄美国人的美式中餐。 陆克俭的任务是给大厨打下手。 那个大厨是福建人,年轻的时候花了大价钱托人蛇把他偷渡到美国,在餐馆里像奴隶一样做工十几年,终于把人蛇的债务还清了,也申请到了政治避难绿卡,把十几年没见面的老婆和从出生就没见过面的儿子移民过来了。 这样混了大半辈子餐馆后厨的人,那干活的利索和强度根本就不是陆克俭一个知识分子能比的,而且这个大厨的脾气也是陆克俭没见过的。


每当陆克俭抓菜码数量不对或者递盘子手慢的时候,大厨就大声吼:“活该饿死你啊!你这样蠢的怎么活到今天?” 有时看到陆克俭切胡萝卜或者切洋葱,大厨就一肩膀把他拱到一边,自己拿起大刀,用陆克俭目瞪口呆的速度,和让他眼花缭乱的刀法,刷刷刷地顷刻间切出半个案板的胡萝卜洋葱,然后大喝一声:“磨蹭什么!照着个样子切!你要是打工还债,早就腿都被打断了!”  陆克俭稍微大厨理论一下,大厨就瞪起眼睛吼:“还不服气吗? 有本事别做,到前边端盘子挣小费去,有空调,有音乐,还有前台的妞陪着,你不是跟我一样不会英文吗? 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做!” 陆克俭气得哐当一下扔下菜刀,扭头就找老板辞工去了。


就这样,陆克俭接连换了几家餐馆,每一家都打工不到两周就受不了了。 燕妮在家里小心地哄着陆克俭:“没事没事,不想干这家,就换下家呗,餐馆有的是。 原来雨嘉也在餐馆打工,听说也是天天挨老板骂。 她说不理他们,不往心里去,就当歌儿听。”  


可是燕妮也知道,陆克俭打餐馆跟雨嘉打餐馆完全不是一回事,雨嘉心里有盼望,知道自己在餐馆打工是暂时的,而陆克俭一眼望不到头,看不到自己的出路。


一天,当一家老少六口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燕妮手里抱着几个月的陆佳,腾不出手来,就说:“克俭,你帮我把鹏鹏的鸡蛋羹端过来吧。”  陆克俭本来端起了鸡蛋羹,但是他转身之际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啪的一声,陆克俭把鸡蛋羹狠狠摔在了地上:“我在外边伺候人,家里还要被你呼来喝去当仆人使唤吗? 在家里你还要我端盘子伺候人吗!”  


燕妮一边搂着吓哭了的两个孩子,一边说:“克俭!你干嘛发这么大脾气? 我不也是整天累死累活? 让你给孩子端个碗就不行了? 这不是你亲儿子吗?”


克俭爸和克俭妈赶紧站起来收拾碎碗碴,哄孩子,一边跟陆克俭说:“儿子,爹妈知道你心里憋屈,知道你不爱来美国,谁愿意呀,你以为我们愿意在这儿?咱们一家这不没办法吗?”然后克俭妈侧过头来,冲着燕妮的方向,沉着脸说:“安份的日子不过, 让一家子跟着遭罪!我们克俭从小人见人夸,研究所内外就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 研究员里就数他年轻!现在倒好,落得这步田地!” 克俭爸也大声地叹了一口气,脸色无比难看。  


燕妮抱着大哭的女儿,自己眼泪也在眼睛里打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陆鹏带着哭声说:“我不吃鸡蛋羹了,我再也不吃鸡蛋羹了。。。。。。”


陆克俭餐馆打工的钱拿回来之后,燕妮赶紧给他买了一身新衣服,给公公婆婆也买了鱼油等补养品,换来的仍然是唉声叹气。 原来神采飞扬的燕妮,几个月间就变得沉默忧郁。 思聪,可欣和雨嘉结伴来看燕妮,也没有得到陆克俭和他父母的什么好脸色。 燕妮充满歉意地说:“谢谢你们来看我,下次我约你们一起出去玩。”  是啊,在这个家,她已经成了罪魁祸首。在公婆面前,不管她如何辛苦,如何付出,也抵不了她毁了他们儿子前程的罪。


思聪,可欣和雨嘉从燕妮家出来,思聪说:“我看燕妮别让陆克俭去打工了,挣的钱还不够抚平他和他爸妈的脆弱小心灵的呢!”  可欣说:“不让他去打工也不行啊,他觉得他大男人不挣钱,没法过呢。燕妮真是左右不是人,怎么着都不行了!”


雨嘉说:“陆克俭怎么这样啊?就好好学英文呗,有什么难的? 他妈不是说他是旷世奇才,聪明绝顶吗? 那还怕什么英文,连希腊文一块儿学了也没问题啊。”


可欣说:“雨嘉你还小,你不知道,男人受不了你比他强。”


“Mark就受得了,不但受得了,还特别为我骄傲。 他就本科毕业,可是到处跟人炫耀找了个博士,美得什么似的。” 思聪说。


“我指的是中国男人,无一例外,都受不了女的比他强。”可欣补充到。


回家后,雨嘉开玩笑地问钟铭:"如果有一天,我比你赚钱赚得多,比你懂得还多,我养着你,你还什么事情都需要向我请教,你会不高兴吗?"

钟铭抱住雨嘉哈哈大笑:"哎哟我的小雨伞,来,快让我好好亲亲。”

雨嘉推开他说:"我怎么觉得你像是会不高兴的啊?"

钟铭说:"好,以后你比我赚钱赚得多,比我懂得多,我向你学习,向你致敬。我就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在家享清福,怎么会不高兴啊?再说了,你再有本事,开车不还得找我吗?"

他说的这个是真的,雨嘉再怎么聪明,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路痴。 钟铭已经教会了雨嘉开车,但是雨嘉一到路口需要决定往左转还是往右转的时候,就会犹豫再三,然后准确无误地选择那个错误的方向,没有一次例外。 而且雨嘉一旦开错了路,是绝对找不回家的,好几次哭着给钟铭打电话,钟铭只好开别人的车去接她。 钟铭说:"两个方向二选一,这么多次,你就是撞大运也撞上一次对的方向吧? 次次错,也真是天才。这条路我不是带你来过好几次吗?"  

"你是晚上带我来的,白天看起来不一样了。" 雨嘉说。 钟铭简直哭笑不得。

有时候钟铭开车开多了也会疲劳,雨嘉就说:"我最喜欢你握着方向盘开车时候的样子,特别男人。" 钟铭一听,从此就二话不说,无怨无悔地当司机。 雨嘉也就被照顾得更加路痴。

"好吧,算你说对了,我再有本事,开车还是要找你的。" 雨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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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燕妮和陆克俭后边有曲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