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月饼

 

 

记忆中,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吃月饼,不是在中秋节,而是在一个夏天的下午。

上没上学?也许上了,也许没上。

当时的农村,还有生产队。爸爸妈妈,和全队的男女老少一起,集体出工,挣工分。

那个夏日的中午,忽然来了一个远方的亲戚,空手来的。

吃完午饭,睡了午觉,客人要走。他(她?男女已经不可考)很郑重地把我带上,走进我家隔壁的“松山商店”-----当时相当于我眼里的沃尔玛------买了两块月饼给我。

 

那两块月饼,还是纸包的。因为月饼是油烤的,月饼里残留很多油,油渗出来,浸润了包月饼的纸,月饼的纸变得浆硬而透明。透着那层油纸,捏住那月饼,犹如捏住初恋情人的手,激动而忐忑。即使不打开,月饼的香味也飘溢出来,让俺------一位年方一六、缺少油水的农家少年垂涎欲滴、欲罢不能。

狼吞虎咽、囫囵吞枣、干净利落,我干掉了一个。正想继续消灭第二个。啃了一口,我忽然停住了。

我现在分析,当时的思想、动机一定很复杂很纠结:

想法一:我想给门前田里干活的妈妈看看月饼,甚至是让妈妈咬一口,感知月饼的味道。

想法二:我想只是很自私地炫耀一下,请妈妈向哥哥姐姐证实,我千真万确、货真价实、实实在在吃上了月饼;

当时,我还不知“二十四孝图”为何物,绝对没有少年老成、尽孝道、留一个月饼给妈妈吃的念头。

不管我当时的思想,是如何崇高或者龌龊,反正我停住了风卷残云的咀嚼,艰难地把那个硕果仅存的月饼,从有“好吃佬”美誉的我的馋口里,挪将出来。我认认真真地把已经三面展开的包月饼的油纸,循着出厂时原生态的折痕,折将回去,把月饼包裹起来。

 

那时那刻,我妈妈正在水田里干活。那个水田,就在我家门前。我家就在商店旁边。

当时的农村,还是很人性化的。中午太阳毒,吃晚饭,大人们都要休息,直到三四点,太阳开始西下,再去干活。

我家的贵客,是在我们家午休后,离开我家,带我买的月饼。客人买完,给我,出商店,一直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没有拒绝这次没有大人允准的“吃请”,但是也没有当着客人的面,大快朵颐。买月饼的客人,一定不知道我从没吃过月饼,我没有给家里人丢脸。

怀着极大的耐心,直到客人消失在视野,我才开吃。

我吃月饼的工作量不大,也就是“1个+另外1个的一口”,耗时估计也就一分钟之内。

之后,我沿着商店门前的公路,往回走,去找妈妈。

在夕阳的照耀下,本来矮小的我,看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我忽然觉得自己很高大。快乐涌上我心,我高举着吃了一口的、味道无与伦比的月饼,健步如飞,趾高气扬地,飘过公路,飘过田间小路,翱翔着奔向稻田里的妈妈,比得了奥运健儿得了奖牌还兴奋。

 

我还没飞到妈妈出工的水田田埂上,妈妈居然从田里起来,在有流水的月口(控制水田水位、蓄放水的口子)洗脚,穿鞋。

我飞过去,欣喜若狂地打开月饼,递给妈妈,无比自豪地要妈妈尝一尝。

妈妈从打开的月饼里,捻起一块月饼的碎屑,在嘴里呡了呡,笑着说:好吃,幺儿(土家族对小儿子的昵称)。

接着,妈妈说,刚才升子坪(我外婆所在的村子)有人捎信,说嘎嘎(土家族对外婆的称呼)得病了,病得不轻,我要回去看嘎嘎。

妈妈顿了顿,说:

你这个月饼,让妈妈带到升子坪,给嘎嘎吃,好不好?

 

听完妈妈的话,我是怎么反映的,已经没有记忆。

为了粉饰我美好童年、或者标榜自己大器早成,我只能这么写:

看到妈妈凝重的神情、郑重的申请,懂事的我,默默地,点点头。一滴委屈的失望的不易察觉的泪珠,从左眼里,悄悄地流出,流经左鼻梁,流经左鼻孔,即将流入左嘴角。说时迟,那时快,为了不让妈妈发现,我轻轻屏住鼻息,把那一滴饱含对月饼深情的泪水,吸进了左鼻。

 

以上纯属文学演绎,真事不可追忆。不过,我还清楚地记得,妈妈小心翼翼地,把手中被我完全展开的月饼纸,折回原样,把被我啃了一口的月饼,紧紧地捏在一只手里;另外一只手,牵着我,回了家。稍事收拾,就回家看外婆了。

 

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不是中秋,只是一个平常的夏日。我也不知道,有个节日,叫中秋节。

我只知道,在那个已经久远的平常的夏日的下午,在一个平凡的小山村里,一块平常的月饼,温暖了一个平凡的少年,两个平凡的母亲,留下一段不平凡的回忆。

2010年9月23日,星期四,三十多年后的一个中秋节,在上书房的QQ群里,和阜新彰武的孙哲老师、常德津市杨四清老师、张家界慈利吴立林同学、田雨丝同学等谈中秋趣事,谈到月饼,记忆忽然闪电般地苏醒,情不自禁地记述此文,藉此怀念远在石门的乐观的妈妈,缅怀长眠在地下的慈祥的外婆,并祝福天下正在爱人或者被爱的人们。






海云 (2011-11-27 14:32:07)

那块月饼真的很值得!相信你妈妈和外婆会记住那甜蜜的滋味并回味一生。

等下一个中秋将至,建议你把这篇文章投给报纸,感动更多的人。(你提醒我,我可以推荐给美国的中文报纸。)

易道 (2011-11-27 17:09:26)

但愿人长久,佳节共月饼;但愿文长久,海外觅知音。谢谢海云的鼓励,谢谢您的宝地,让我可以重温、分享一份遥远的爱。

朵朵妈 (2011-11-28 16:54:08)

看的我也是眼睛发潮,一份珍贵的回忆,细腻的描述,打动人心!

谢谢分享!

易道 (2011-11-29 15:50:23)

一段关于爱和亲情的回忆,得到跨越时空的共鸣,回忆变得甜美,爱和亲情变得醇厚,人生更加富有。谢谢您,谢谢海云,谢谢这方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