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遗恨

 

                    

骊山遗恨

 

 

 

     京城西门不到四十里路,就来到了大山深处。在一个宽阔的大山弯里,有个连绵不断桑林山,覆盖着几个山坡。就在进山的山口,有一个山势较为舒缓的山峁上,有一个叫做桑塆寨的寨子。传说武王伐纣前,就是在这里练兵的,使这个古老的山寨更有几分神秘。

寨子很大,房子杂乱无章,那些黑色的屋顶上,飘着淡淡的山雾,远远看去,寨子像嵌在山里鲜艳的绿色中的一块伤疤。

村头住的那户人家,就是村中以做桑弓闻名的汉子桑父。

桑父体壮力强,桑弓做得十分精巧。特别是近来,又新娶了叫箕花的妻子,使他把桑弓做得更加勤奋。

箕花精于编箕袋,夫妻二人成亲以来,男的以做桑弓,女的用箕草编袋,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小俩口恩恩爱爱,以勤劳度日。不分白天黑夜,不停地做弓编袋,每隔半月,夫妻俩就挑着桑弓箕袋,到京城里去卖。

他们觉得,虽说京都远一些,可那里的价钱高,多走点路,是值得的。

桑父没有了爹娘,一个人勤勤恳恳地过日子。一晃年快到三十,还是光棍一条。好在村里的洪努爷帮他做媒,才娶亲成家。

桑父十分感激洪努爷,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一样,有好吃的,一定会请他来,有什么喜事,他都要跟他讲,有什么难事,也是跟他商量。

一晃,结婚快一年了,老婆箕花悄地向桑父说,她有了身孕了。

一直惦念着老婆快给他生儿子的桑父,听了老婆的话,非常兴奋。为了让孩子出生后有银两抚养,他更加勤快了,天天上山砍桑枝造弓,不知疲劳。

这天,桑父精制了一副硬弓,他自己给弓取了个名字:铁桑长弓。他拿着铁桑长弓,非常高兴,总是看了又看,舍不得放手。

老婆也编了一只箕花箭袋,美观结实,正好与铁桑长弓配套。

明天就是卖桑弓和箕袋的日子,他们夫妻二人,觉得这副良弓和箕袋,在京城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晚上,桑父沽了两斤酒店,请了洪努爷来,箕花炒了两份菜,一家人在一起,喝着酒,说说笑笑,十分开心。

每次洪努爷来到家里,箕花总是挨着洪努爷坐着,帮他倒酒夹菜,嘴里的“洪努爷”叫得比蜜还甜。

洪努爷打了一辈子的猎,从这山岗上的桑树林,到那边的刺树岭,要从箕花家住的那个河湾经过。只要洪努爷走到这儿,他就会到清水河岸边的箕花家坐坐。箕花的父母对洪努爷的到来,都是十分的热情。时间长了,感情很深,差不多成了一家人。

箕花家住在清水河上一个河湾里,正好处在两山相接的山坳里。这里依山傍水,使村子依偎在峻岭碧波的怀抱中,景色十分美丽。

这里,特产就是一棵棵又肥又厚的箕草。

箕花父母就是以编织箕草为生。由于一家人勤劳苦做,日子过得很充实。

他眼看箕花一天天长大了,都快二十了,还没提亲嫁人。于是,洪努爷便将箕花与桑父作媒。

谁知,她父母答应了,但箕花死活不肯。

原来,在箕花出生的那天,有位白发银须的老者,看了看襁褓中的箕花,连连摇头,走得老远,还要长长地叹着气:“痛哉痛哉!”

箕花的父亲有些不解,上前问道:“大师有话请讲。”

那老者唉道:“你的女儿将来漂亮能干,只可惜活不过二十岁。”

箕花的父母一听,顿时慌了,忙跪在老者面前,哭求道:“仙师有何妙方,请您替小女化解危难。”

老者没有回答父母的请求,还是摇着头走了。

箕花长大后,父亲对她讲了仙师的话,她只是一笑。

打这以后,她决心不嫁人,让自己一个人死了利索。谁知,洪努爷不知道这事,帮她提了这门亲,但她主意已定,决意不从。

转眼,她即将要满了十九了,家里一切如旧,倒没有什么灾难发生。看来,那位老者失算了!

又过了一年,在父母邻里的劝说下,她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二十,还是好好的,什么也没发生,终于答应了这门亲……

当洪努爷喝了三杯酒后,得知箕花有了身孕,他更是高兴,连连与桑父喝了三杯。

这时,箕花从桑父手中接过酒杯,对洪努爷说道:“洪努爷,我也要敬您一杯!”

“你不喝酒,怎么能让你敬?”

箕花高兴地说道:“还有几天,就要满二十了。眼看这二十就要平安地过去,如今又有了痛我爱我的丈夫,加之又怀上了孩子,一切都是这样顺顺利利,这样美好,这样圆满,只差这几天,她就要满二十了,也就是说,灾难不会降下来。我要敬洪努爷一杯,感谢洪努爷关心我们的大恩大德!”

“箕花,你的心意我领了,酒还是不敬为好。”洪努爷说道。

桑父说道:“洪努爷,再过三天,箕花就整整满二十了,那个仙师的话,不会应验了,我非常高兴。来,洪努爷,我和箕花共同敬你一杯,庆贺庆贺箕花遇难呈祥!”

洪爷努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要敬,你们两口子一起敬,我喝!”

桑父忙说:“感谢感谢!”

喝完这杯酒店后,洪努爷捋着银花花的长须说道:“桑父,这些年,箕花一直被仙师的这个占语压抑着,眼看就在过去了,这高兴是当然的。不过,即使是三天,仍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处处多加小心才是啊。”

桑父箕花忙点头称是。

箕花又替桑努爷斟酒,桑父对洪努爷说道:“洪努爷,我做了一副桑弓,因是一个老桑蔸上砍下来的长枝,桑条十分硬朗。我花了好几天,才做好这支弓,一试,果然是张硬弓!”

桑父说着,箕花已从内屋将“铁桑长弓”拿给洪努爷看。洪努爷虽说年老,但非常有臂力。他接过“铁桑长弓”在手中细看了一会,嘴里果然赞叹不停,他随手拉弓,只拉开五成,不觉一惊。于是拉开架式,抽了口气,再拉,才将将弓拉满。

桑父和箕花齐声喝起彩来。

洪努爷放下弓,又看了看箕花编的箕草袋,夸道:“这副弓,最少要值一两纹银。”

眼看月上中天,桑父和洪努爷他们才喝完酒,桑父一直把洪爷努送回家。

次日三更天,桑父和箕花夫妻就起来,清理好桑弓和箕袋,再带一些其他物件,收拾停当后,往京城匆匆上了路。

 

 

当晚,查找女婴的最后一队侍卫回宫,领队的御使急速来禀奏宣王:“清水河内及周边沟渎之中,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女婴的尸体,周围村子里,也没发现有人拣到活着的女婴。”

都没有?宣王听了,觉得奇怪,这个女婴怎么这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顿时觉得背沟里发凉,坐在龙椅上呆若木鸡。

姜王后忧虑地说道:“难道宫女们没有将女婴弃于水中?”

宣王突然站了起来,吩咐御使:“速将丢弃女婴的宫妇召来见我!”

御使听了宣王的旨谕,不敢怠慢,应声出宫。

不一会,莫娉带着两个宫女来到宣王驾前,伏地山呼。

宣王问道:“姜王后吩咐尔等,将女婴丢于沟渎之中,你们确实是这样做的?”

“禀报大王,”莫娉忙向宣王回道:“我们真的是将女婴抛弃于水中,一直看到女婴被水冲走了,才转身回宫的。”

宣王听了大怒:“来呀,将这些贱妇砍了!”

卫侍们得令,立即上前要拿宫妇们。

“大王饶命!”莫妯她们跪下哭喊道:“我们冤枉啊。”

宣王怒道:“你们死到临头,还不给朕说真话?”

“大王,你要我们说真话,我们的确将女婴抛入河中了啊。”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隐瞒?”

“婢子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对大王有丁点儿隐瞒。”

姜王后在宣王身边说道:“大王,这班老麽麽们的话,请大王相信。”

“就算她们是真话,可是,女婴在哪里?”

申后见幽王还有犹豫,又劝道:“大王不必放心不下,这大一点的婴儿,不说丢进水里,就是在车上颠簸到清水河,小命也差不多了。”

“好。”宣王听了姜王后的话,说对莫娉她们道:“朕就相信你们的话。不过,要是查出有半点虚假的话,我拿你们全家是问!”

“婢子们不敢!”

“下去吧。”

婢女们下去后,搜查回来的御使奏道:“大王,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弃于河水之中,很有可能被河水冲走了,决不可能生还。”

“不能坐在家里推断!”

“我这是推断吗?大王,丢婴儿的人在,已经亲口禀报,再则,调动这多人马上下查找,没有一点踪影,这是事实,不是推断!”

姜王后也向宣王奏道:“大王,我想御使的话,应该是道理的,那女婴早随流水漂走了,这里当然就找不到了。”

宣王听了姜王后的话,不管是虚是实,他都是无可奈何,只能这样想吧。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丢在水流湍急的清水河中,按理,这女婴必死无疑,也许是自己多疑了。

又是早朝,群臣见女婴已被河水淹死,灾难以消,便向宣王祝贺。宣王非常高兴。可是,心里还是有个未解的疙瘩。他情不自禁地看了看伯阳父,再要他占一卦?

不行,他害怕听到不利的消息。

可是,不听个清楚明白,这事老是窝在心里,这比什么都难受。

思来想去,宣王下定决心,不如让他再占一卦,好让君臣安心,于是说道:“太史伯阳父,此女虽死于沟渎,再请爱卿为朕试占之,看看妖气是否消除?”

太史伯阳父领旨,当堂卜卦,不一会,卜卦已毕,上前奏道:“早在殷朝,就有金盒锁龙漦之事,到现在差不多过了千年,厉王打开了金盒,让这位经历了三个皇帝的老宫女,怀孕四十余年临产,决非偶然,请宣王谨慎为好。”

宣王听了太史的话,觉得奇怪,这女婴明明是个祸患,及时处理,理应当然,怎么还要谨慎?再说,这“谨慎”到底怎么理解?难道朕做错了?不,也许是他有事不便向朕奏明。于是他问道:“此女已弃于清河之中,怎么祸患还未根除?这是怎么回事,请太史直说无妨。”

直说无妨?伯阳父沉吟良久,献上繇词道:

 

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马逢犬逐。慎之慎之。

檿弧萁服!

 

宣王听了,不懂其意,说道:“你这羊鬼犬马,朕听不明白,太史速速明示于朕。”

伯阳父犹豫了一会,便上前奏道:“羊为未,马为午,哭笑者,悲喜之像。其应当年午未之年。据臣推算,妖气虽然出了皇宫,但确实未曾清除掉。”

妖气还是未除?宣王闻奏,倒抽一口凉气,顿时怏怏不乐。为了彻底消除这个孽障,他又派了几支快兵,扩大反复查范围,可众兵马上下找了几十里。结果他们回来禀报,清水河里及周边村寨还是没有发现有女婴。

到处没有,可伯阳父为什么说妖气未除?看来,查找女婴和桑弓箕袋不能就此罢休,还要加大力度,不查个水落石出不能罢休!

那么,这小祸害到底会在哪里活着?难道是在水中,有人把女婴拣走了?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一定要把他抓住这个人!情急之中,宣王下令:城内城外,挨户查找女婴。不拘死活,只要有人捞取来献者,赏布帛三百匹;收养不报者,邻里举首,首人给赏如数,本犯全家斩首。

宣王还是觉得不牢靠,在早朝时,对杜伯下旨:“命上大夫杜伯,为朕专职督管此事,不得有误!”

杜伯叩首领旨:“臣领旨。”

“还有!”宣王说道:“你速带胥吏使役,立即在全城搜捕,只要发现那个女婴,或是有收留不明女婴者,就地斩首!”

宣王又想到“檿弧萁服”,宣道:“下大夫左儒听旨!”

下大夫左儒出班请旨:“下官在。”

“朕命你带司市官巡行廛肆,立即连夜晓谕全城,不许造卖桑弓箕袋,有违者立即处斩。”

左儒答道:“谨尊王命。”

左儒领命后,回府坐在自己的大堂上,一面催促督胥役速急到位巡查,一面派司市官撰写禁买桑弓箕袋的皇告,在全城张贴。命司市官将人马分成多班,奔赴京城大街小巷和市廛搜查。

他把这些办理停当后,细心一想,觉得此事并不是这样简单。如果城内搜查清楚了,又有人从城外不断地带进来,城内又有桑弓箕袋,大王不要责怪我是没搜干净吗?那么,城中查找得再好也是白费劲了。将来宣王要是有个好歹,其罪责就落在自己身上了,自己就会有牢狱之灾。

左儒在朝中任职,已是十载有余。此人特别爱仗义执言,路见不平,便鼎力相助,多受同僚赞颂,特别是与大夫杜伯和褒珦感情尤为深厚。为此他得罪不少重臣,以至勤奋为官,还是个下大夫,官职一直不能迁升。

怎样才能杜绝桑弓箕袋进城,他琢磨了好半天,还是没想出主意来。正犹豫不决,突然想到好友褒珦,忙命备好车马,赶到好友褒珦府上向他请教。

大夫褒珦刚好回到府上,听门卫来报,下大夫左儒求见,他也很想见见他,于是忙吩咐有请,并亲自出门迎接左儒到大堂。

褒珦忙叫人奉上茶,行礼问道:“左儒兄夜访,莫不是为女婴桑弓之事?”

左儒答道:“正是。愚弟受大王搜查桑弓箕袋圣旨,本来以经安排妥当,但今日将城内搜查清楚了,明日又有人带进城来,市廛如何能保证没有桑弓箕袋?为兄才浅学疏,特来府上请教。”

褒珦听了,呵呵一笑,说道:“在朝上见宣王下旨时,我也替兄非常担心这个。刚才在回家的路上细心琢磨,觉得桑树和箕草,均产于城西边的山中和清水河畔,事出之地,应在西门设立役使市官才是。”

听了褒珦一席话,左儒如拨云雾,顿时茅塞顿开。城外,按照褒珦大人的意思,重点把好西门,可仅靠役使市官行吗?这得用军士为好。再个,明天在弓市上搜缴,仅手上的役吏市官,人手也是不足。如果夜里搜查,在一个个窝里抓,岂不干净利索?

主意一定,左儒突然想到了城南吉庆街李大个子开的百货店,他是全城卖桑弓的大户,已经网络全城,消息非常灵通。城内卖桑弓有哪些摊点,他一定会知晓。找到了他,就知道了全城的桑弓箕袋之源,必须马上行动。想到这里,左儒从褒府的窗口看了看天色,见夜已深,他先要先到守城禁军张校尉府上借兵,替他把守城门,再赶到李大个子店。事情之多,他感到时间很紧了。

左儒不能多坐,立即告辞了大夫褒珦,驾车赶往禁军营张校尉大营。张校尉与他感情较深,他来到大营,亲自请他帮忙派兵把守四门,并要他在禁军中派出十名关系好、办事牢靠的亲信,同胥役巡绰一起把守西门。

左儒又带领巡视廛肆的司市官和一班胥役,来到李大个子的商铺,军士们敲天大门,李大个子见是下大夫左儒到来,不敢怠慢,请入堂中。

李大个子忙亲自左儒献上茶:说道:“左大夫半夜巡察,一定有要事吩咐。”

左儒说道:“司市官,请将大王的所颁召谕,给他看看。”

大王颁布召谕?李大个子不敢怠慢,忙双手奉过召谕一看,顿时满头大汗淋漓。忙命家丁将家中所藏桑弓箕袋,全部搬了出来。

下大人左儒对李大个子的行为,较为满意。于是又向他问道:“城内有多少经营桑弓箕袋的商户,你是否清楚?”

李大个子忙说:“清楚清楚,小人十分清楚!”说着,将全城卖桑弓箕袋的商户,尽数写好,交给左儒。

左儒按照李大个子的名单,在全进行收缴。

一时间,所有的市官、胥役在全城敲门巡视,将一家家深睡之中的百姓,搅得鸡飞狗跳。

对宣王谕诣,城中百姓,无不遵依。一时间,除了城外乡民,所有城中市民,都知道私藏桑弓箕袋,就是犯下杀头之罪。

左儒夫忙了一夜,直至天明,才感到困乏致极,倒在榻上便入睡了。

 

第二章

                      

    一

桑父挑着桑弓箕袋,和老婆箕花高高兴兴地往京城走来。

箕花从小就跟随父母割箕草,通过寒冬酷暑的艰苦磨炼,造就一副好身板。虽说是女流,但上山下地,走路负重,不让须眉。

箕花背着箕袋,桑父扛着桑弓,一路上,夫妻二人有说有笑,十分开心,不知不觉走出了大山,看来午后赶到京城完全没有问题。

转眼,太阳高照,应该用早善了。箕花极会打算,她在家里做了两袋花卷,当做早点,叫桑父带着。

现在,到了早饭的时候,他们吃了花卷,在路边的小溪中喝了几口凉水,二人对视,忍不住发笑,他们觉得这餐早饭吃饱,又减省开支,夫妻二人十分开心。

午饭过后,眼看离京城不远了,可是沿路上遇上行人,都忍不住向他俩发笑。箕花觉得奇怪,便忍不住问丈夫:“怎么遇上行人就看着自己笑呢?”

桑父现在很开心,他见妻子这么问,便得意地跟她开玩笑:“肯定是娘子太美了,让人们眼馋,才盯着我们笑!”

见丈夫这样说,竟让箕花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了,她羞涩地对桑父说道:“人家怎么会看我,是看我们的桑弓箕袋!”

桑父听老婆这样说,便笑道:“不,人家不只是羡慕我的桑弓做得美,老婆更美!”

是的,自开始进京城卖桑弓箕袋以来,这次带来的箕袋和桑弓都是最好的,而且数量也比过去的多,肯定能卖出称心的银子来。

眼下,虽是到了深秋,中午的气温还很高。桑父走热了,脱下了夹衣衫,露出了他那结实有力的胳膊来。箕花爱看丈夫两只钢铁般的胳膊,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啊!

当初,箕花看到他这双粗壮有力的胳膊,就让她迷上了。尽管她顾忌那仙师的话,但还是没有挡住她的爱,同意了和桑父成亲。

新婚以来,这双有力的胳膊,把自己照料得十分周全,让她感到了做女人的幸福,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劲。

离京城越来越近,路上的行人也是越来越多了。箕花背着箕袋,紧挨桑父走着。他觉得身边有这样一个体魄坚实的男人,特别是他那厚实的胸脯,像大地一样广袤,像岩石一样坚硬,让她站在这块“土地”上感到特别坚实,特别安全。

她就像一只小鹿,可以张开双腿,在他这“坚实的大地上”尽情地驰骋,感到无比畅快。

小夫妻就这样恩恩爱爱,高兴地挑着桑弓箕袋向京城一路走来。路人们还是不停地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着她。今天享受这些陌生而又温和眼光的留连,箕花感到好满足!

老远,夫妻二人隐约地看到了城西门,城门前围聚着好多人,好像很热闹。箕花和桑父觉得,兴许是门前有喜事了。可不管那里有什么喜事都与自己无缘,因自己要抢着时间卖桑弓箕袋,没有工夫去参与,心里觉得好惋惜。

桑父见老婆的脚步放慢,以为她累了,忙关心地提了提她背上的箕袋。他心里想早点进城,抢占个好摊位,才能买出个好价钱。可箕花推开他,表示不累。

不一会,桑父他们便来到了京城西门前。谁知,围观的那群人,看到他们夫妻来到城门前,都惊叫起来,人们不约而同地从两边分开,飞快地闪出一条道来。

他怎么会惊异地叫嚷着为自己让开路?桑父奇怪地打量着那一张张曲扭了的面孔,立即惶惑不安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老实巴蕉的山里人,从来没有见到这种阵式,这下子把他们搞得迷糊了。

桑父箕花还未明白过来,守门的士兵胥役早拿着刀枪,一声呼喊跑过来,一齐将背着箕袋的箕花,连同身后还未放下的箕袋,扑倒在地。

桑父见守城士兵向自己冲了过来,就像在山中看到猛兽一样灵敏,飞快地丢下桑弓,撒腿就跑,真是比兔子还快。

这些士兵们,知道是妇人作祸,紧盯着的也是妇人。所以,没有人顾及到桑父,桑父幸好得以逃脱。

这些胥役士兵手脚麻利,几个来回,把箕花捆得结结实实。也许是捆得太紧,使箕花的身子束得发弯,动弹不得。

箕花不知道这些当兵的为什么要绑住自己,觉得自己是靠劳动吃饭的老实百姓,从没做过坏事,凭什么抓我?她觉得冤枉,睡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呼叫着:“我犯了什么法?”

一名年轻的胥使上前踢了她一脚,厉声吼道:“你犯下了死罪,还要喊冤?”

“我到底犯了什么死罪?”

“你造桑弓箕袋!”

“这是犯法了?”箕花听了,觉得更冤:“我们勤劳苦做,以此为生,从来没有哪个说这是犯法呀?”

“过去做没有犯法犯法,现在做桑弓就是犯法!”

“我不信!这是谁说的?”

“你去看看告示,是大王刚刚下旨意。”

胥役们这么一说,围观的人们可怜地围了上来,叹惜地说道:“没错,是宣王说的!”说完,个个长呼短叹:“唉,可怜啦,又是一条年轻的性命啊。”

站在一旁的侍卫早不耐烦了,喝道:“你和她哆嗦全什么,赶快把她押到左大人那里!”

其实,在西门捉住了卖桑弓箕袋的妇人,早有人飞报了左儒。左儒深感震惊。这不仅是果然有桑弓箕袋的妇人,更为褒大人的准确预见吃惊!

侍卫和士兵们将箕花及桑弓箕袋,一起送到了左儒的大堂上。左儒上前将桑弓箕袋一一验证,又仔细看了看这卖桑弓箕袋的妇人,心想:所获桑弓箕袋二物,正好应验了谣言。正如太史所讲的,是妇人为祸!

这位抓到的是不是那位祸害大周的妇人?左儒打量了良久,觉得这位满脸和善的女子,不仅是个靠劳动生活的山里人,而且还是个目不识丁的妇人,她怎么能将大周王朝毁掉?她用什么东西能搅乱朝廷?

难道把她抓错了?不对,伯阳父说得清清楚楚,危害朝廷的确是妇人和桑弓箕袋,而眼下这一切又与这妇人不仅一一印证得准确无误!

左儒想到这里,觉得事关大周存亡,不可拖延,马上将她及桑弓箕袋,回复宣王了!

他办理停当后,立即驾车,往皇宫赶来。

到了千禧殿,见宣王在殿上,左儒上前山呼礼毕,宣王向左儒问道:“爱卿来见,莫不是有所收获了?”

左儒仍伏在地上,听了宣王的问话,答道:“卑职已将卖桑弓箕袋的妇人拿住了。”

“爱卿终于将这祸水女人拿到了?”宣王听了,欣喜若狂,走下龙台,扶左儒起来:“爱卿这回立了大功!”他说着,往大殿扫了一眼,问道:“所获之物在哪里?”

“回大王话,在殿外很有等候大王宣诏。”

宣王听了左儒的话,心中大喜。这个让他寝食不安的桑弓箕袋的妇人,终于拿到了,宣王心里陡然感到轻松了许多。

本来,这事凭他一句话就能了结,可他想亲眼看看这个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的孽障,究竟是何等之物。于是传旨:命御使将桑弓箕袋,送到千禧殿来。

宣王诏书一下,桑弓箕袋很快呈到宣王面前。当宣王看到“铁桑长弓”的第一眼,心中暗暗夸道:好一副桑弓!

他忍不住上前拿起那张弓,用足了臂力,才勉强将“铁桑长弓”拉满。民间竟造出这等良弓,难怪危系我大周江山!想到这里,宣王惊吓出一身冷汗。

“将那违禁的妇人,速速正法!”宣王再不敢多看这弓和袋,将手中的那个铁桑长弓丢在地上,愤怒地传旨。

不一会,施斩官回来禀报:“启奏大王,违法妇人斩讫!”

宣王觉得应将连人带物,全部销毁。如今妇人已经正法,只剩下桑弓箕袋了。于是又降旨:“将桑弓箕袋,在闹市焚毁!以敬效尤!”

黄旗侍卫们领命,将那一堆桑弓箕袋,命人用车送到吉庆街,当街焚烧。围观的人,看到烈火熊熊,又听到妇人已被处死,无不嗟吁。

一切处理停当,宣王来到后宫,姜王后接着,见他今天脸带微笑,神采奕奕,感到惊奇,笑着问道:“大王今日有何喜事?”

“有!”宣王答道:“下大夫左儒,今天已将卖桑弓和箕袋的妇人拿住,现已斩首,太史伯阳父所卜卦的那个祸事,终于斩草除根了!”

姜王后一听,也觉也高兴:“恭喜大王了却心病,乃周氏王朝之幸!”

宣王听了姜王后所奏,格外兴奋,上前将姜王后挽住柳腰,往后帐走去,姜王后在宣王的怀中,这久违的温馨,让她非常激动。

自从听了童谣以来,宣王第一次这样饱尝春色。

 

桑父从京城逃脱,直到累得吐不过气来,实在是跑不动了,便倒在路旁的一片草丛中。把脚手伸出个“大”字型,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到漫漫平静下来,才感觉到了后背的衣裳全都汗湿了。

他茫然地望着蓝天,大为不解:“我夫妻都是做桑弓凭力气吃饭,官府为什么要捉拿呢?”

他细细回忆夫妻俩的这些日子,觉得自己除了到京城卖桑弓箕袋,就是上山砍桑枝,在家里做弓,什么犯法的事没做,怎么突然成了钦犯呢?

这究竟是什么缘故?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到进城门时虽说是一刹那工夫,看到了那些官差,对老婆大喝一声,像老鹰抓鸡一样,朝老婆扑了上来。只因自己跑得太急,不知老婆到底被他们捉了没有。

如果被官府捉住,老婆会坐牢吗?

自己快到三十,好不容易娶了箕花,小日子才开始,这么好的一个家庭怎么突然间全没了呢?

不,她怀孕了,我要我的箕花,我要我的儿子!如果老婆、儿子都没有了,我再怎么活啊!想到这里,他又嚎啕大哭起来。不知哭了多久,便在为糊中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繁星满天。他不知现在什么时候,自己在哪里。看来,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他觉得,这里不熟悉,乱走不得。

他躺在地坎下,又想起在城西门前的事。

本来,他这次估摸着,桑弓箕袋,最少要卖出近三两银子。再增加这笔记钱,家里的纹银就有十来两了。宝宝出生后,调养的费用,就绰绰有余。

桑父的祖父,是厉王为新妃建造琼楼时,在山上雕刻石狮子,他这辈子不知为朝廷錾了多少个石狮子。可是,正当他用心錾的时候,一颗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将祖父砸死了。

到了父亲这一辈,说什么也不再做石匠手艺。于是投到宣王征讨犬戎的大军中,谁知一去没有回来,至今连尸体也没有找到。

谁知母亲闻知父亲战死沙场,没有活过三十多天,也含泪去世了。感谢桑努爷为他提了这门亲事,才使他有了老婆,有了家庭,日子也越过越滋润。正当自己算计着儿子出生后的好日子时,这个家庭转眼间又没有了。这简直像是一场梦!

他泪眼婆娑,仰望天那颗织女星,心里不停地念着,老天爷要保佑我这个受尽苦难的苦命之人,让老婆快点逃出来啊!盼望老婆带着肚子里的儿子从官府里逃到我的桑塆来……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桑父从草地上爬起来,在水沟里捧了一把水,浇在脸上擦了擦,又用衣袖在脸上一抹,便小心地往京城走来。他去京城打听到老婆的下落。

他走了一会,感到肚子很饿。是的,想起来还是昨天吃过饭。到现在,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他摸了一下衣袋,什么也没有。记得昨天带了几个铜钱的,怎么没有了呢?他想了想,兴许是昨天猛跑,把铜钱路落了。

这时,他看到路边地里,长着好大的萝卜。他四下望了望,没人!于是偷偷爬到地里,拔了两个,在路边的水沟里洗了洗,靠地地后坎,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正吃得带劲,他突然想到昨天的这个时刻,自己正在啃箕花做的熟乎乎的大白馍,特别是她在馍心里夹了一些腌菜,吃起来特别有滋味。

现在,箕花不知是死是活,自己也只能偷两个萝卜过活,想到将来要是没有老婆,今后的日子不知怎么过,于是又哭了起来。

吃了萝卜,桑父觉得肚子充实了,他紧了紧腰带,小心地往京城走去。

走到一个村庄前,村头有卖茶的老头儿。其实,他也感到口渴,但现在无心这些,他要快快找到自己的女人!

可是,他一同在在这个很陌生的地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离京城还有多远。

桑父惶惑地四处打量了一会,还是分不出方向,便坐在村口树下,他想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脑子现在是一片空白,想不出什么办法,觉得肚子现在还不饿,不如趁现在有气力好赶路。于是起身站了起来,往京城走去。

眼看快要到京城了,桑父觉得肚子有点饿,正好前边有个茶市,便走过去,见一位坐在茶椅上的老妇,慈眉善目,便上前向她行了一礼,问道:“请问老人家,向您打听件事,不知你是否知道。”

那老妇人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位汉子,见他一身风尘,是个干粗活的,便放心地说道:“只要老妪知道的,请讲。”

“不知昨天在西门抓到卖桑弓的女人,官府放了没有?”

正好旁边有个喝茶有壮汉,见桑父探问这事,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打听这是什么意思?”

“我……”桑父犹豫发一会,不知怎么回答为好。

这时,从内室走出来一位大嫂,老远就大发感慨:“你这位大哥,别问她了。惨哪!”

“她怎么了?”桑父听大嫂这样说,顿时心慌起来。

“让官府给杀啦!”大嫂说完,在桑父面前绘声绘色地说道:“多可怜的人啊,好端端的,就让官府剁成两截子,听说肚子里还怀了伢啊。”

桑父听到这里,顿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老者和那位大嫂见状,不禁一惊:“这位大哥怎么了?”

桑父见他们一问,忙忍住了伤心的哭声,却没有回答。别看他是个粗汉子,在这关键时刻,还有个小心眼,把说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桑父离开茶市,快步出了村子,再放声哭了一阵子,便调了方向,往回跑了起来。

他不知跑了多远,知道自己累了,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躺在一个地上,昂望天空发呆。

他清楚地记得,爹娘临死之前,不甘心闭眼的就是,没有看到儿子娶媳妇,没有能抱到孙子。

现在,他老人家怀了孙子和媳妇死了,他老人家把带到阴间的希望,又化成了泡影。想到这些他越哭越伤心。

过了好一会,桑父觉得在这陌生的地方呆长了时间不好,还是赶快回家。

他知道自己的家在西边,他便朝西大步走了起来。走着走着,他来到清水河边,觉得快到家了,便放步沿着河岸往前走。

约走了十里,他老远见前面河中百鸟飞鸣,集聚在河水上飘浮的一个草席包上盘旋,好像围在一起争抢什么吃的。

桑父快步往前看,原来,是个草席包顺着河水漂了下来,而百鸟在水面上下飞舞,几乎遮住了半边天,它们有的用羽翼为草席包遮住太阳,啁啭啾啾,有的用口叼着草包往岸边拖。桑父看得清清楚楚,草席包之所以没有沉到水里,原来,是百鸟喙衔着草席的四周,这让桑父大吃一惊,。

桑父觉得奇怪,这些鸟怎么会护着这个草席包,不让它沉下水里去呢?

也许是有宝物,他欣喜地想着,忙挽起裤脚下到水中,走近前赶开众鸟,从水里抱起草席包,往湖岸上来。

桑父顾不及整理自己那湿漉漉的衣裳,忙将放在河岸上的草席包打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见是个女婴!她本来在草席里睡得有滋有味,但桑父这么一抱,给弄醒了,她睁开眼睛,哭了起来。

桑父忙抱着婴儿,不知怎做样才能让女婴不哭。正在他手忙脚乱之际,见婴儿吮吸他的手指,哦,看来婴儿真的是饿了。

怎样才能喂饱婴儿?桑父一时束手无策,只好让她吮吸自己的手指。过了好长时间,婴儿慢慢地不哭了,躺在怀中静静地睡着了,可小嘴还衔着他的手指没有松开。

桑父慢慢将婴儿放在草地上,这才有工夫打量这个小东西。她长得粉嫩,白里透红的脸,胖都都,十分惹人喜爱。

“好个婴儿!”他不禁夸了一声,是什么人把她丢在水中?

这小一点的婴儿,在这大的湖中,为什么没有被淹死?

那群鸟为什么将她衔着,来保护着她?

一连串的疑问让他明白了,看来,这女婴,不仅长得可爱,而且命大,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桑父想老婆现在已经死了,给他生儿的指望也没了,倒不如将这个婴儿当是老婆生的,把她养大成人,自己将来老了,也有个着落。

于是,他解下自己身上的布衫,将婴儿包好,抱在怀里,往褒城的方向赶去。

                      

宣王龙体欠佳,忙坏了姜王后,东宫太子宫湟,也常常做出些让她心烦的事,使姜王后顾了这头还要护着那头。

这天,姜王后刚用过早善,太子府里的有一宫女,慌张地来到后宫,哭诉太子宫涅,要和她当着众宫娥行云雨之事。

姜王后听了,大吃一惊。太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沉浸于酒色,越做越出格!

宫涅自封为太子以来,特别是近几年来,不思进取,整天在太子府寻欢作乐,肆无忌惮,无不让姜王后痛心。

姜王后看了看这位宫女一眼,这小妮子长得就像刚冒出泥的嫩笋,那清脆明亮的眼睛滴溜溜转,又不乏腼腆含羞的娇柔,使她的几分姿色更加抢眼。看来她是个容易招惹男人喜欢的货,难怪太子不肯放过!但见她十分伤心,只得好言宽慰她一番。

姜王后送走小宫女后,便来到太子府,她要教训教训这个恨铁不成钢的王儿!

姜王后在后宫,德高望重,不说嫔妃宫娥,就是太子宫涅,对她也是敬畏三分。

太子宫涅见了母后到来,不敢怠慢,忙伏地请安。良久,见母后没有发语,他不敢抬头。

姜王后坐下来后气还未消,狠狠地盯着太子有苦难言。太子年纪也不轻了,怎么这样不成器呢?

太子害怕母后用那犀利的目光,只要紧紧盯着自己,就感到背沟里发冷。现在他又是这种感觉了,不由得惊恐地叫了一声:“母后……”

姜王后见太子一副可怜的腔调,心又软了下来,她长叹了一声,对脆在地上的太子无力地说道:“起来吧。”

太子宫涅起身垂手低头站着,候在姜王后一侧,不敢多说话。

姜王后没理太子,命身边的侍女将那个哭诉的宫女拉了过来,不动声色地问太子:“她是怎么回事?”

太子看了那宫女一眼,不禁一惊。他明白母后来的原因了,忙说道:“母后,这点小事,算得上什么?何须您劳此大驾?”

姜王后听了太子的话,让她十分痛心:“不知廉耻!这还是小事?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耻辱啊!”

“母后,”太子宫涅见母后为这事非常生气,差点笑出声来:“这个宫女倒是蛮有女人味,可是她总是过于羞涩,王儿每次碰了她,总是两颊泛红。王儿要和她要那样做,为了历炼历炼她的胆色,全是一副好心哪。”

“王儿,你这样不学好,将来怎么能当好大周天子啊?”

太子听了母后的话,不觉一笑:“天子不都是这么当的吗?你看我爷爷厉王,当得多潇洒!”

“放肆!”

“是的嘛。”宫涅见母后发怒,刚才的那个得意劲头,才收敛了些。但他还是不服气地说道:“王爷和父王当大周天子,饱览天下的绝色美人,天子不就是这么当的吗?”

“你怎么能学爷爷厉王呢?”姜王后按住心中的怒火,便向他讲了一番道理,宫涅口里不住地“是,是,是。”

姜王后知道这样教育太子,不会有丝毫作用。又想了想,觉得太子要多学学治国方略,这事关大周兴衰。宣王眼下忙于国事,顾不了对太子的管教,还是自己亲自过问为好。于是,要他每天清晨,必到后宫请安,并在后宫安排严师授课,以此严加管束!

太子宫涅虽说毫不情愿,可还是低头肯首,小声地说道:“是”。

姜王后担心宣王的身体,处理完太子的事后,便向翠华宫赶来。

宣王自诛了卖弓的妇人后,觉得童谣已经应验了,解开了这个埋在心头的疙瘩,也没有再提为太原发兵料民的事,不觉就样过了几年。

四十三年,时正值大祭之年。宣王牢记伯阳父的“以德禳之”的禀奏,早早就将大祭作好安排。

到了大祭前三天,按照祖宗规矩,宣王要住进斋宫净身。

这是第最后一天的晚上,二更鼓响,夜深人静,当宣王一觉醒来,忽见一位美貌女子,穿过斋宫前门向他冉冉走来,毫不费力地走到寝宫,用尖尖玉手,轻轻撩开宫帐,迈着款款步子轻盈地往床前走来。

宣王见那女子向他走来,不觉一惊:“你是哪里来的女子?”

那女子见宣王在床上探起身子惊怒地发问,却全不在乎,还是那样迈着轻盈的碎步,飘然而至。

宣王见女子仍没有停下步来,一下子急了,大声呵喝道:“左右,快将这女子拿下!”

近几年来,因出现红衣小儿传唱歌谣之事,宣王虽说杀死桑妇心情有所好转,但情绪还是不如以前,遇事非常小心,生怕又出什么乱子来。因此,面对这个破门入宫的女子,一时惊慌失措。

本来,他按伯阳父之言,以虔诚之心祭祀先祖,以禳其祸。因此,他严格按照祭祀的规矩行事。在祭祀前三天就沐浴熏衣,住进斋宫,严守斋戒。谁知,祭祀还未开始,就来了这样的女人,坏了圣洁地殿堂,干犯禁规,坏了他祭祀的大事,想到这些,使他对女子恼怒至极。

门外的侍卫听到宣王在斋宫内的喊声,忙进宫叩首:“大王。”

宣王见了侍卫,顿时怒从心头起:“尔等守在宫外,竟让妇人来到宫内,这样玩忽职守,朕要重罚!”宣王说罢,立即传令,重责五十军棍。

祭公见宣王动怒,不敢怠慢,亲自点了几个得力侍卫,守在斋宫周围,然后报请宣王放心。

不一会,宣王刚要入睡,见那女子推开宫门,又照直向他榻前走来。那女子的每一个动作,宣王看得清清楚楚,他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不知哪来的劲,在榻上一跃而起,拿起一根蜡柱,使劲向那女子砸去。那女子猝不及防,让宣王砸中后背,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守在宫外的侍卫,听到斋宫内砸东西的声响,他们知道肯定是宣王出事了!急打开宫门,见宣王手拿蜡柱坐在地上,一下子让他们吓得魂飞魄散,忙上前扶起宣王坐好后,一齐跪在宣王面前:“请大王恕罪。”

宣王现在还没想到这个,他最关心的是那个妖妇,于是下旨:“速将宫内被我打死的妖妇拖走。”

众侍卫不敢怠慢,在宫内四处搜查,哪里有什么被打死了的妖妇,万般无奈,他们只好实情禀报宣王。

自己明明将那妖妇打死,怎么没有?宣王听了,怒火万丈,向祭公问道:“这班守宫的侍卫有多少?”

祭公不敢怠慢,忙回禀道:“禀报大王,一共是六十四人。”

“哼,”宣王回到榻前坐下,然后叫过随身太监:“传朕口谕,这六十四名侍卫,把守斋宫,有一女子进宫竟毫不知晓,几乎坏了祭祀大事,罪不容诛,立即斩首示众!”

圣诣一下,斋宫内外一片悲哀的嚎啕痛哭声。

不到一个时辰,连续重治两班守卫斋宫的侍卫,消息一下子在内宫传开,侍卫们个个感到自危,吓得胆战心惊。

祭公没想到今天的事情惹怒了大王,更是加倍小心,让大臣们和众斋官守在斋宫周围,点亮上千个灯笼,整个斋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这样他仍不放心,亲自守在宫门前,不敢有一丝大意。

宣王宣耽误了半宿,感到有些疲倦,处理完这些事后,又在榻上睡着了。

不一会,那女子又推开宫门走了进来,宣王见这女子进来,愤怒地喊了一声。谁知那女子听了宣王大喊声,却毫无惧色。她还是那样一副温怒神情,冲着宣王,先是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

这哭声和笑声,让宣王惊恐万状。他更加急了,又大声呼唤侍卫。

可是,尽管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可就是喊不出声来。这是怎么了?他更加着慌,在床上昂头用力呼喊,可不管怎么用劲,就是出不了声来。

那女子哭笑过后,不慌不忙走到神龛前,将七庙神主,一起放做一堆,再用一根索子,一束儿捆好。

宣王见女子将这些神像,无礼地捆在起,忙跳下床来想拿住这女子。那女子回过头来,见宣王急匆匆过来,还是不慌不忙,带着那捆神主,出门往东飘然而去。

宣王见女子走了,忙追了过来,谁知重重地跌了一跤,吓得心慌意乱,睁大眼睛,原来是做了一梦。

众大臣和斋宫里的主持见宣王寝室传来响声,又纷纷赶了过来,见宣王躺在地上,吓得跪在床前,惊奏道:“大王,您怎么了?”

宣王没有理这些大臣们,只是吩咐御使:“请伯阳父来。”

御使领命走后,宣王觉得时间还早,想回到床上,再躺一会。刚转过身来,身子不觉一晃,感觉像飘了起来似的,站立不定。

这是怎么了?他不禁吃了一惊,忙扶着椅子的靠背,闭上眼睛定定神,可睁开眼睛还是觉得精神恍惚。

早膳过后,侍者们服侍宣王前往太庙。一路上,文武百官,族拥着宣王,来到太庙。

太庙内的僧人,早已在祭祀大殿,点好了香烛。庙内灯火通明,烟雾缭绕。大殿两边的僧人,已经开始奏响乐了。

宣王早上起来后,神情一直不好,勉强行完九献大礼,便回到斋宫更衣。遣左右御使,密诏太史伯阳父,速来斋宫。

不一会,伯阳父随御使来了。“大王,”伯阳父奏请道:“不知宣小臣来有何事?”

宣王命侍者让伯阳父坐下,便将梦向伯阳父说了一遍,说道:“请为朕解梦。”

伯阳父听了,奏曰:“三年前童谣之语,大王忘记了没有?”

宣王见伯阳父又提起童谣之事,他心里暗暗一惊,难道那件事还没有完?

伯阳父奏道:“臣说过‘主有女祸,妖气未除’。繇词中有哭笑之语,大王今天有此梦,正相符合了啊!”

宣王听了一惊:“前所诛妇人,不足消‘檿弧萁服’之谶?”

伯阳父见宣王神情不定,知道他为这事着急,便趁机劝道:“天道玄远,候至方验。一个村妇,怎么能够关联大周的气数?”

宣王听了伯阳父的话,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他突然想起一年前,曾命上大夫杜伯,督率司市官,查访女婴。直到今天,他怎么没有一点消息呢?

是的,桑妇虽诛,女婴下落究竟如何,至今消息全无,宣王的心不禁一沉!

宣王颁胙之后,立即还朝,百官谢胙。第二天早朝宣王向杜伯问道:“朕命你查女婴之事,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给朕回话?”

杜伯忙上前奏道:“臣查访此女婴时,以为妖妇正罪,童谣已应验了,加之大王也未追问,如果还是满城查询,担心惊动市民不安,臣因此就将此事停了下来。”

宣王听了杜伯之言,顿时大怒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这长时间不向朕奏明?你这分明是怠弃朕命,行止自繇。如此不忠之臣,要他何用?”宣王说完,便喝令武士,押出朝门斩首示众。

满朝文武百官,见宣王如此大怒,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不敢为杜伯上言。

忽然,班中走出一人,拦住欲带走杜伯的卫侍,连声说道:“不可不可!”

宣王视之,是下大夫左儒,知道他是杜伯举荐的好友。左儒叩头奏道:“臣闻尧有九年之水,不失为帝;汤有七年之旱,不害为王;天变尚然不妨,人妖宁可尽信?吾王若杀了杜伯,臣恐国人妖言传播,外夷闻之,亦起轻慢之心,杜伯之过,请大王恕之!”

宣王听了左儒这番话,心里很不高兴。他深知这个左儒,好管闲事,何况这杜儒又是他的好友!

宣王温怒地问道:“你竟敢逆朕之命,坦护朋友,是不是重友而轻君?”

左儒答道:“大王,君若有理,我当然是站在君的一方,若是朋友在理,我则会逆君而站在朋友的一方。杜伯无可杀之罪,大王将其杀害,天下必认为大王不是明君,臣若不能谏止,天下必以为臣不忠。我王若认为杜伯必杀不可,臣则愿与杜伯同死!”

宣王怒还未消,见左儒说出这些与自己斗气的话来,对左儒怒目而视,说道:“朕杀伯,如去藁草,你敢当着众大臣出面阻挡?”说到这里,宣王对两则武士喝道:“快斩!”

两则的武士们,见宣王这么一喊,全冲了出来,将杜伯推出朝门斩了。

左儒见宣王真的杀了杜伯,怒目暗暗地瞪着宣王。他觉得自己和大臣们诚心诚意地劝止宣王,他不但不听,反而还要当着自己和满朝文武官员,将杜伯处斩,无视自己和众大臣的一片忠心!

左儒知道,自己刚才当着宣王和大臣们,以死相劝,现在既然宣王杀了杜伯,也就是杀了自己。想到这些,左儒一股怨气填满心胸,向殿中大柱冲去,随即“咚”的一声闷响,左儒倒在大柱下,天灵盖被撞破,顿时染红了胸前。

 

 

桑父一口气跑出河湾,累得满身大汗。他扯着衣袖欲抹脸上的汗,这才记起怀中的女婴,忙警惕地往四处打量,见四周确实无人,才放心下来。

他十分小心地从怀里抱出婴儿,放一起放在地上,轻轻地将草席打开一看,见是个女婴,正睡得十分香甜,不觉高兴地一笑。自个儿说道:“这小女子的命真大,淌在河水里没有淹死;刚才只顾赶路,下坡上坎地蹦跳着,她在怀里不断没有闷死,还睡得这样沉。”

他高兴地看着女婴那副熟睡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可爱。这孩子的父母亲是谁?为什么要把她丢弃在水中呢?他想了好半天,还是想不出原因,便不再想了。

可是,他想到自己是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手无分文,婴儿怎么养活?想到这些,他非常着急。

 “现在,我就是你父亲了!”他爬在孩子身边,痴痴地对着孩子说道:“你愿意给我做女儿吗?”

可惜,孩子睡得很香,没有听到他充满激情的交流。他只好作罢,就让这鬼东西多睡一会儿吧。

他刚站起身来,谁知婴儿这时醒了,她睁大眼睛望着他,手足向上不停地晃动着,张着小嘴到处找吃的,脑袋左右摇晃了几下,什么也没捞着,一下子哭了起来。

桑父似乎熟悉了女儿的规律,知道她又饿了。

可用什么喂她呢?他焦虑地四处打量,没有婴儿可以吃的东西。他一下子急了,忙将婴儿抱了起来。

尽管桑父尽力地哄着,可婴儿在怀中越哭越凶,他急得打转转,手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喂呀!

他一时不知如何为好。

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已是半下午了。按说,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吃过奶的,孩子才这大,不吃点奶是不行的。可举目四顾,茫茫旷野,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哪里去找奶?

其实,他自己滴米未进,也快一天,肚子也饿得慌。他和婴儿肚子都饿,可在这前是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哪里有充饥的食物啊。

他万般无奈,只好抱着婴儿,漫无目的地走着。

从清水河岸上来,田地一层比一层高。他举目向看去,一条条的田后坎,排列得非常齐整,就像石磨上一圈圈的磨痕。地里的庄稼,还是绿色的小苗,因此没有可吃的东西。

桑父拣大路走着,婴儿也许哭累了,哭声比先前小了许多。桑父硬撑着肚皮,往前走得很快。

正当他累得慌时,终于走出了高粱地,前面出现在一口水塘。桑父非常高兴,蹦跳着往水塘边去。

来到水塘边,他发现塘后坎有一块萝卜地,地里长满了又白又长的萝卜,从地面上露出老长一截绿色的萝卜。

桑父忙放下手中的婴儿,拣大的,拔起一个,用衣袖擦了擦,一口一口不停地咬,狼吞虎咽起来。

不一会,一根萝卜差不多咬完了,突然听到了婴狐哭声,才记起婴儿也没是肚子饿了。可是,手里只有萝卜,婴儿是咬不动的,怎么办?

这时,他想起村里女人,只要是给孩子喂的是嚼不动的食物,就放到自己口里嚼细,再用嘴喂到孩子的口中。

于是,他也学着这样做。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碎,再用嘴直接喂到孩子的嘴里。果然,这女婴一口一口地很会吃。哪怕喂的是生萝卜,也吃得有滋有味。

桑父手中剩下的那一点萝卜很快便吃完了,桑父又去拔了一只,也是用手扯着衣袖擦了两下,接着那样喂。

萝卜,让桑父和婴儿填饱了肚子,桑父打着饱嗝,准备往回走。没想到孩子吃了萝卜后,撒了尿,不仅将她自己身上的衣服给尿湿了,还尿湿了桑父的衣裳。

桑父只好把婴儿放在地上,打开草席后,原来里面是用一件女人的白色内衣,将婴儿包裹着的。

现在,这件白色衣裳给尿湿得没有一处是干的了,得换衣裳。可哪里找衣裳?特别是自己的上衣也被尿湿,没有衣裳给她换了。

眼看天快要黑了,夜晚天气很凉,婴儿这尿湿了的衣裳,如果不换下,肯定会让孩子凉着的。怎么办?他茫然地四下张望着。

这时,桑父发现左边,老远飘着一个白色幡,那幡很新,凭经验,这是一座刚埋下的新坟。

桑忙向白幡走去,果然是块坟地。现在,怀中的婴儿已经睡,他将婴儿轻轻放在地上,走到那座新坟前,用脚照新坟一踢,将土踢得老远。他顿时喜形于色,弯下腰,用手刨起坟来。

这个坟很小,没费多大工夫,便刨得现出了一个小木合子。桑禁高兴起来。原来,这埋的也是个婴儿!

桑父笨手笨脚地将那死婴的衣服脱了下来,将尸体放木合子里,将刚才刨起的土,胡乱地踢进土坑中。

自己和怀里的婴儿都吃饱了,婴儿尿湿了的衣服也换上干的了,桑才高高兴兴地往前走。

天,越来越黑,桑父再也看不见路了,正好看见路边有一个遗弃的草棚。这也许是守夜用的。他钻了进去,可草棚已经四处露风。但毕竟是个窝。桑父还是很满意的。现在,他太累了,顾不了那么多,便和婴儿在草棚里睡了下来。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桑父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他吓得“哇”地惊叫一声,见草棚门口站着两个黑影,知道被人发现了,顿时感到大事不好,便快速爬了起来。

可是,他还没有起身,早被两个男子用力按住了双肩:“不要动!”他们用威胁的口气警告道。

桑父以为是官府又来抓人,吓得不敢吭声,更不敢反抗,被他们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两个黑影将桑父按住后,才发现桑父是他大块头青年男子,觉得蹊跷,便问道:“你是什么人?”

桑父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磊哥,你们看什么了?”后面,有人对这两位黑影大声问道。

“快把油灯提来看看,”这个叫磊哥的汉子答道:“棚子里有人。”

不一会,又来了两位后生,他们手里都提着一盏灯,很快来到草棚前,举灯对着桑父照来。大家看见棚内一个壮汉,带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位被人们称为大哥的问道:“你是什么人?这婴儿是哪里弄到的?”

“这是我的婴儿。”桑父答道。

“你的?”那位大哥更加奇怪:“你这样一个粗野汉子,怎么有刚出生的婴儿?”

后面有人接过话,愤怒地说:“是不是在哪里偷来的婴儿?”

“我没偷!”

“没偷?”他们又有人接过话:“不是偷,就是抢!肯定他将婴儿的母亲杀死,抱走婴儿,好拿去卖钱!”

那位大哥见同伴们这样说,觉得有理,便粗声问道:“是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快说!”

大伙经儿这样一议论,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位汉子,不是好东西,不禁义愤填膺。

桑父虽说身个高大,可毕竟是个山里的老实人。他见这些人对他盘问,老老实实地一句句的回答,从未有个反抗的念头。

不过,他卖桑弓,也经常到京城,见过些市面,也会考虑问题。他见大伙这么齐声怒吼,知道人们是误解了自己。想到怀着身孕的老婆被杀了,自己也是一肚子冤呢。

现在,指望传宗接代的希望也破灭了,好不容易拣了一个婴儿,自己疼爱得不得了,何曾干过杀人越货的勾当?自己怎么是个坏人呢?想到这些,他急得不行,忙拖着哭腔诉道:“不是的啊!”

“不是?”这一声悲壮的哭声,大伙不禁一怔。那位磊哥粗声问道:“这婴儿究竟是哪里来的?”他的问话,语气温和多了。

“各位大哥,我叫桑父,好苦的命啊!”桑父想到了老婆孩子,一下子抽泣起来。

为了让这些人相信,他撒了一个大谎,说道:“我是山里人,挑着山货,半夜出门,和老婆赶到京城去卖,谁知走到半路,老婆提前生了,我又不懂女人的事,老婆生下来后,没有女人料理,她便死了。我抱着生下来的婴儿,拣些衣服,将女婴包好,走到这里,已是天黑,见路边有一草棚,打算在这里过一夜,再寻去处。”

这几位汉子,看桑父这模样,觉得他的确是个乡下人。现在又听了他这么一说,顿生怜悯之心。

人们再也没有审问他了,眼神由疑惑变成同情。

那位大哥忙松开按着桑父的手,关心地问道:“婴儿的母亲走了,没有奶水,吃什么啊?”

“她一直是饿得哭个不停。”

“你有什么吃的呢?”

“我饿得慌,腿脚发软,也饿得走不动了,哪还有婴儿吃的!”

大哥听了桑父的这番话,回头对提灯的那位说道:“你老婆正好在喂奶,不免将他父女俩带回去,让你老婆给这婴儿喂喂。”

“是呀,做些好事,行善积德呢。”后面也有人劝说道。

“好好好,”提灯的汉子慷慨地对桑父说道:“你就随我们一起走吧。”

桑父和女婴,在危急之时,被这些好心人搭救了一遭,总算有了转机。在那些人的帮助下,才让桑父和乜孩填饱了肚子。

他告诉了这些好心人,一路上风尘扑扑地往自己的家乡赶路。走了几个时辰,便远远看到他那个非常熟悉的桑树寨了。

桑父转身走下一条陡坡,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下子吓得老半天合不拢嘴。

原来,他想到了被官府杀了的老婆。虽然他几处打听,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老婆是犯下的什么罪。如果官府再来,那就坏了。他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了褒国有个相识的,不免投奔他那里,暂时一时。等风声过后,再回桑寨不迟。

于是,桑父退回原路,掉头往褒国走去。

                   

 第三章

                  

   一

宣王没想到左儒的脾气这样刚烈,杀了杜伯竟引起他在殿前撞柱自刎,看到这些,宣王心里十分愧疚,情绪十分低落。退朝后,宣王闷闷不乐地回到后宫。

晚上,宣王睡下后,左儒的那番话,还记得清清楚楚。妇人、左儒和杜伯的模样,总在脑子里时隐时现,使他没有一点睡意,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到天明。

早晨起来,他因睡得不好,显得神情恍惚,想好的事,转身就忘了,还老半天想不起不起来。

到了上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思维尚差,也感到精力不济,只好罢朝。

打这以后,他因此而常常辍朝。

姜王后见宣王情绪不好,安排在翠华宫为宣王摆下酒宴,亲自给宣王陪酒,又命后宫歌女,奏乐起舞,替大王解忧。

有了美女们的轻歌慢舞,姜王后的温情,宣王的心里的烦恼似乎少民许多。

这些日子,他的确感到身心疲惫,脑子里也是杂乱无章,总觉得瞌睡不足。可他睡下后,又睡意全无,脑子也显得非常清醒。

休息不好,使他总是在起床后,脑子里总是一片混沌,头上像压着一块石头,抬不起头来,像在害病,可又不知病在哪里,只觉得老是没精神。

现在,他喝的是佳酿,听的是美曲,看的是优美的舞姿,但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姜王后在他身边坐着替他舀酒,不时用丝绢替他抹着嘴角下的酒痕,温情百转。

妃子们也很殷勤,有的帮他捶腰,有的偎依在身旁,用那纤纤玉手,在他身上揉搓,他眼里看到的,嘴里喝的,身上享受的,全都是任何人无法比拟的,仿佛是在人间仙境……

此时,太子宫涅在便殿后面厢房里,正搂着宫女伊娘快活。原来,太后要太子宫涅天天清早来翠华宫听训。第一次来听完训后,转身回太子府时,没想到碰上了姜王后的宫娥伊娘,见这女子正值二八年纪,生得花容月貌,两眼秋水,勾魂夺魄。宫涅看了,怎肯放过?他软缠硬逼,将这女子推到她的住处,尽行快乐。

自此,太子在母后那里听完训后,便到伊娘这里,快活一番,才回东宫。此时,太子宫涅与伊娘正好做完事,忽然听见前殿一阵阵的音乐声,不禁一惊:“前殿怎么在奏乐?”

伊娘见太子那色迷迷的眼睛,鄙夷地说:“你要管些做什么?”

太子回头看了伊娘一眼,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出,这女人一定知道此事。于是亲热地搂着伊娘,柔情地问道:“心肝宝贝,前殿是为何人奏乐?”

伊娘被太子这么一亲热,便告与实情:“为你父亲宣王!”

“为父王?”太子听说是为父王奏乐,不禁吃了一惊。他只知道宣王全身心在搞料民,好征伐犬戎,今天怎么有这种闲心,在这里饮酒作乐呢?

太子又问伊娘:“你怎么知道是为父王奏乐?”

“宣王这些日子,为了找到那个女妖,也许是操劳,以致精神不佳,是王后为他解乏。”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这是为我父王歌舞奏乐?”宫涅有些不耐烦。

“昨天,王后命我们在这里打扫灰尘,为忙了一天,才听到这事的!”伊娘回答也是气冲冲的。

太子一听,老半天没回过神来。“原先,父王一直是为国呕心沥血地忙碌,原来父皇也喜欢饮酒作乐!”宫涅怔怔地说。

“你怎么这样说?”伊娘听了太子的话,大为不解:“你以为天下的男人,都像你这样好色吗?”

“怎么不会?”太子底气十足地说道:“我皇祖厉王,要女人的标准,是倾城倾国。国色就是妖女,妖女才让男人喜欢,你看,如今我父王又开始……”

伊娘听了太子的这番鬼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子还处在激动之中。说道:“我要是登基,也会像皇祖厉王那样,去寻遍天下所有的‘妖女’,让我尽情享受!”

他说到这里,又兴奋起来,将伊娘按地床上,拉衣扯带……两人又开始疯闹起来。

宣王不知喝了多少酒,眼睛迷糊地向大殿中央看了看,那清脆的丝弦,若轻若重,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晃晃悠悠的,让人捉摸不定,反让他增添了几分惆怅。

他觉得那轻盈地翻飞的舞女,如同天上的仙女下凡,向自己翩翩飞来。想到这些,他马上联想到太庙里那个女人。那骇人听闻的一幕,让他恐惧非常。

他为了掩护心中的恐惧,举杯欲饮。可那举起的酒杯不停地颤抖,还未送到嘴边,酒杯却掉到地上。

杯中的酒,全洒在他的身上。

姜王后以为宣王喝醉了,忙命歌舞退下,将宣王送回寝宫。

当太监宫娥们细心让宣王躺下,正准备离开,不想宣王醒了。他见寝榻前这么多人,不禁一惊:“你们怎么都在这里,难道出了什么事了?”

姜王后见宣王神智恍惚,忙坐在榻上,轻声地说:“大王,没什么事。他们是深感大王龙恩,都争着要来侍候您。”

宣王听姜王后这么劝慰,才放心地入睡了。

从此,宣王精神恍惚,夜不能寐。姜王后知道宣王病重,命朝中大臣,不复进谏。

到了四十六年秋七月,宣王身体日渐消瘦。一天,召虎一班老臣入内问安,没想到宣王以缓解病情为由,很想打猎。

召虎为了让宣王的心情尽快好转,即左右传命:司空整务法驾,司马戒饬车徒,滋史卜选吉日,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

到了吉日那天,宣王乘上玉辂,车前六骑骏马,摆成长长的一排,气势威武。右有尹吉甫、左有召虎,煞是威风。

浩浩荡荡的护卫军,簇拥着宣王,缓缓而行。远远看去,对对旌旗,遮天蔽日,长长的队伍,看不见首尾。兵刃林立,甲仗森森,浩大的阵容,一路往东郊进发。

山脚下的东郊,是一片丘陵,因平地与山地相联,一到秋冬季节,山里的野物,通过这里,到下面的庄稼地里寻食。因此,这里一直是皇家的游猎之地。

今天,天气放晴,虽说阳光不是那么强烈,但天空一片尉蓝,放眼远眺,使人感到大地极为开阔。宣王好长时间没有来这里游猎,今天来到这里,似乎有新鲜之感,特别是这沌洁的蓝天,让他神情显得极为轻松。

郊外的深秋,满眼已是一片黄绿相伴。树林里,满地落下的枯叶,随风飘飞;路旁,浓密的深草,还留有由绿变黄的痕迹。山坡下的广袤的田野,还有未收割的庄稼,显得零乱稀疏。特别是那阵阵秋风,从山沟里钻了出来,让人倍感凉意。

这些日子,为那女婴引起的事,搞得宣王头昏脑胀。今天来到野外,广袤的大地,清新的空气,打猎的乐趣,使他忘记了一切杂事和烦恼,让他的心情,从未感到这样轻松。

他发现路边还有未收的庄稼,随即传令所有将士:不许践踏禾稼,不许焚毁树木,不许侵扰民居。有违令者重处。

宣王的诏令传出,全体将士,都是小心缓行。

不一会,来到猎场,宣王又传令:全体将士获禽多少,须尽数献纳,照次给赏;如有私匿者,追出重罪!

诏令颁发,将士们个个奋勇当先。顿时车马齐驱、鹰犬飞逐、弓声响处、血肉绽开;箭到之时,毛羽纷飞,好不热闹。宣王见了,十分高兴。

转眼间,日头已经西沉。宣王立即传令散围。众军士各将所获之物,束缚齐备,奏凯而归。

众将簇拥着宣王,如同从战场得胜归来一样,情绪亢奋。

宣王的情绪,非常轻松。他坐在军中的玉辇上,不觉睡着了。忽见远远的一辆小车,向他迎面冲来。车上站着两个人,臂挂朱弓,手持赤矢,讥讽地向宣王说道:“宣王别来无恙?”

宣王定神一看,见是上大夫杜伯,下大夫左儒。宣王不禁大吃一惊。他忙呼唤左右:“给朕拿下罪臣杜伯左儒!”

众侍卫听了大王旨意,惊异地区相互打量。这二人已经死了,怎么去拿他们?

宣王身边的尹吉甫知道宣王的心情,忙在身边安慰,宣王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行了不到一里路,宣王又看到杜伯左儒手持弓箭向他奔来,宣王急了,大喝一声:“杜伯左儒,还不快快认罪!”

尹吉甫见宣王又呼叫,忙抓住他的手说道:“大王醒醒。”

宣王听到尹求的声音,才醒了过来,忙揉了揉眼睛再看,什么也没有。便问左右:“刚才是否看到一辆小车?”

左右听了,都说没有看到什么。

宣王心里暗想:不会看错呀?刚才确实是看到了杜伯和左儒。他们都被斩了的呀,怎么回出现在眼前呢?难道这是他们的阴魂?

宣王正在惊疑之间,那个杜伯和左儒又驾着那辆小车,来往于他的玉辇之前。宣王大怒道:“罪鬼,胆敢来犯驾?”他斥喝着,拔出太阿宝剑,望空挥劈。

杜伯左儒见宣王挥剑,齐声骂道:“无道昏君,你不修德政,妄杀无辜,今日大数已尽,吾等专来报冤,还我命来!”他们话未落音,便挽弓搭箭,那朱弓响处,赤矢向宣王心窝飞来。

宣王大叫一声,昏倒在玉辇之上。

宣王的叫声,惊动了旁边的尹吉甫。他见宣王倒在车里,慌忙翻身下马,急忙在玉辇上扶起宣王,召虎带着一班人,给宣王喂民些姜汤,好不容易将唤醒。宣王捂着心口,连声叫心痛。

事情突然,护驾人马立即调整队形,飞驾入城,扶着宣王进宫。

 

 

桑父往褒国那个相识的家赶来,因身上空无分文,抱着女婴,一路餐风宿露,逃到了褒国,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个好友。

桑父这个相好友姓周,善做木工活。是他到京城卖桑弓认识的。记得那次,周木匠挑着一担木桶进城赶市,正巧碰上京兵出城,人多巷窄,把他挤倒,一担木桶被人踩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周木匠把自己做的这些家具挑进城,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目的是为了多卖几个钱。没想到货还没有进市,就给踩成一堆废木片。家里人还张着双眼,指望他卖了钱,生活才有着落。

没想到在这眨眼间,东西全没有了,也使他的计划落空,希望化为泡影。

他看着这撒了一地废桶,这怎么向家里交代啊。

周木匠一下子急得哭了起来。

这时,卖完桑弓的桑父正好走过来,见这位汉子,坐在在大街上,身旁是一片散落的木片,伤心地放声哭着,不禁一恸。

男人当街失声动悲,决非小事!他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问道:“大哥,何事这样悲痛?”

周木匠见有人打问,便将刚才的事,诉说了一遍。桑父听了,大为感慨。觉得自己也是手艺人,靠出黑汗生活,谁保证不碰上个天灾人祸?

他想到这里,豪爽地掏出刚才卖弓的钱,分了一大半给他。周木匠见桑父这样重情义,也讲了自己的身世,两人似乎有缘,谈起手艺人的辛苦,句句上心,说得十分投机,于是找了家酒店,喝了几盅,拜了兄弟,才分手回家。

自此,他们时常见面,少不了一顿开怀畅饮,说些知心话,情同亲兄弟。

当桑父找到了周木匠,两人多日没见,今天见面,十分激动。周木匠把桑父接到家中,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欲问又止,便怔怔地打量他。

桑父清楚周木匠的眼神,又不便向他讲明了原委。周木匠也不在意,二话没说,将自己剩下没用的半间房子,给了桑父居住。

桑父住了那半间房子,将女婴放在炕上,没想放手太重,把她弄醒了。那女婴一醒过来,就放开大哭。

桑父知道,婴儿好长时间没有喂,一定是饿了。他摸了摸身上,怀里还有几个人家给的碎银,忙出门找人买了几个鸡蛋,拿出家中,冲了一大碗蛋花。

那女婴见了蛋花,毫不客气,张开大口吸吮起来。不一会,一碗蛋花,滋溜个一干二净。

女婴吃饱了,又睡着了。这时,桑父才感到自己也是口干体乏。在家里四处找了找,没有什么吃的。正在发愁之际,周木匠送来一桶酒饭。

桑父闻到了酒饭香,不禁将口水也流了下来。他实在是太饿了。现在,也顾不了体面,连起码的礼貌也来不及了,拿起饭,便狼吞虎咽起来。

吃了饭,再就是困乏的问题。于是,他倒在婴儿一边,闭上眼睛就打起鼾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在梦中闻到一股屎尿臭。睁开眼睛,见婴儿的屎尿,屙了一炕。

桑父是个出力的人,做这些女人做的活,显得极为笨拙。他弄了好半天,炕上还是弄不干净。等到弄得差不多了,婴儿又哭了起来。她为什么又哭呢?桑父打量了好半天,觉得婴儿好像又饿了。

晚上,周木匠带着他的儿子,来到桑父家里。桑父将婴儿抱在怀中,和周木匠拉起话来。

自从桑父抱着一个婴儿来到这里,周木匠就有点儿不解。心里闪出一串疑问:他这么一个大男子汉,怎么抱个婴儿出门?他媳妇干什么去了?

桑父听了周木匠的这些话,又忍不住伤心起来。他说,自己和老婆进城卖桑弓箕袋,其突遭横祸的经过,向周木匠哭诉了一遍。后来,在清水河边,从水里捞到了这个婴儿,特地抱了回来,想把她抚养成人,将来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

周木匠听了,大发感慨。觉得这事,听起来如同讲书人说的一样离奇。特别是这个婴儿,浮在水面,竟然活过来了,真是命大,将来一定是大富大贵。

这番话,说得桑父心里非常高兴,几天来的磨难,上天给了他丰厚的回报,浑身的困乏,顿时无影无踪。

他抬头看了看周木匠,来到这里两天了,一直是这个七、八岁的儿子跟着他,怎么没看到他的妇人?

桑父正在疑惑中,没想到周木匠看出了他的心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想问我的内人?唉——”

“嫂子哪里去了?”桑父见周木匠说了一半,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又没话了,不禁问道。

“今年春上,一场重病,撒手走啦……”周木匠说到这里,又咽噎起来:“她抛下我们爷儿俩,我得内外撑持,日子过得更难了。”

这时,婴儿又哭了起来,桑父忙去哄婴儿,没想到越哄,她哭声越大了。

周木匠看这桑父笨手笨脚地哄着婴儿,难过地说道:“要是我的那个妇人在,抚养这婴儿的事,就好办多了。兄弟,你一个大男人,养活这么一点大的幼婴,真是难啊。”

第二天,桑父本想起床,觉得头昏眼花,又睡下了。但想到要给婴儿弄些吃的,他一咬牙,还是早早起了床。

这些日子,木匠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惊动了四邻,也有些妇女、老婆子上门来打探:“这周木匠,你这哪来的婴儿呢?”

周木匠叹息了一声,他不想说,只是用手往隔壁指了指。

大家在隔壁看到桑父,这么个粗壮汉子,却侍弄一个出世不久的婴儿,个个唏嘘不已:“他的妇人呢?”

“莫不是……”

人们七嘴八舌地猜测着。他们的眼神碰在一起,都是充满了疑惑。

有一个叫做姒大的,家里也有点土地,日子虽说可过,可老婆没有生育,直到现在三十出头了,还是没有个一男半女,心里总是不痛快。他见人们去周木匠家里看女婴,也挤到周木匠家里,见桑父手腕上的婴儿,眉清目秀,不禁非常喜爱。

姒大是个有心人,他把桑父养的这个女婴弄清楚了后,便找周木匠,给他塞了几纹银子,向他直说,这么个粗手大脚的汉子,怎么能养活这小点的婴儿。便要他做中,不免将那个婴儿,给他自己来收养。只要桑父愿意,他会给桑父一些钱财,让桑父能够生活。

姒大的话,首先说动了周木匠。桑父在周木匠的劝说下,也动了送婴之心。

于是,他同意将婴儿转给姒大收养。姒大万分高兴,给了桑父一些布匹,将女婴过继了来,取名褒姒。

                        

  三

 

镐京的深秋,气温开始转冷。可太子府里,在寝宫内,因摆放着几个大火盆,温暖如春。

这几天,姜王后因宣王病重,没的像往日那样对太子严加管束。这样一来,太子宫涅自由了,整天在东宫吃喝玩乐,其花样翻新,比往日更胜一筹。

“太子,来呀,来抱我呀!”在纱帐内,传出了伊娘的戏闹声。

太子宫涅用青布捂着双眼,从前面的纱帐中转出来,往中帐摸去,这时,又一个娇娘从左边纱帐中钻了出来,拖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带着一股清香,钻进太子宫涅的怀中。

那娇娘身子小巧玲珑,身上只挂了个小胸蔸,近乎赤条一般。浑身露出的肤色,洁白鲜嫩,光滑如玉。

太子见浓香的娇娘,落到自己怀中,以为是伊娘,急忙张开双臂,就势搂在怀中。谁知那机灵的娇娘娇小玲珑,敏捷地从太子的怀中往下一蹲,让太子搂了个空。

两个女人,笑得流出了眼泪。

这样的嬉笑声,使寝宫内非常热闹。

没想到娇娘躲过了自己,使太子宫涅的兴趣反而大增,他扯开眼罩,说道:“小鬼精灵,只把你们抱住一个,看我怎么整你!”他说着,快步上前,在帐中寻找伊娘。

“大王有旨——”

这时,殿外,突然一声洪亮的传呼,使玩兴正浓的太子和伊娘等人,一下子定住了。

宫内顿时一片寂静,一串脚步声,响到门前,伊娘她们赶忙回避。总管太监进殿,太子命开门接旨,宣道:“大王有旨,召太子宫涅立即觐见!”

太子见父王宣旨进殿,心里很不高兴,原本打算好好的和这些宫娥在一起玩一玩,没想到父王又搞什么觐见!

太监见太子老半天没有动身,便请了一声:“太子千岁请!”

宫涅听了,“哼”了一声,随太监出了内宫。

殿外,早已为太子备好了车马,太子上车后,不由得往寝宫那边望了望。那鳞次栉比的王宫顶上,虽然参差不齐,但那黄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使王宫显得更加威峨壮丽。

自己将是这里的主人,他想。不过,这种天子之位的传承,是祖上既定的规矩,对他来说,没有激动,也没有慷慨,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太子宫涅收回眼光,很自信地想道,这里,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成为它们的主宰!

太子到了父王的大殿前,便下了车,快步拾级而上。他无意中往后看了一眼,见太史伯阳父也来了。他不想见他,便赶忙加快脚步。

宣王自东郊游猎,遇上了杜伯和左儒的阴魂索命,回到宫中,便一病不起。他只要闭上眼睛,就看到了杜伯左儒。他自知活不了多长,便不肯服药了。

到了第三天,病情更加沉重,宣王开始盘算后事了。眼下,周公已经告老还乡,仲山甫已经去世,老臣之中,只剩下尹吉甫和召虎了。于是命二位老臣速到榻前托孤。

尹吉甫和召虎很快来了,他们向宣王问安后,垂手站在一旁。

宣王向床前看了看,只有太子宫涅还没到,他似乎等不及了,便命内侍将自己扶起来,靠在绣褥上,对尹吉甫和召虎说道:“朕赖诸卿之力,在位四十六年,南征北战,四海安宁。不料一病不起,太子宫涅,虽然年纪已长,性颇暗昧,卿等竭力辅佐,一定要保住我大周世业!”

尹吉甫和召虎听了宣王的临终嘱咐,忙在跪在床前禀告道:“请大王放心,臣领王命,一定按大王旨意办理。”

二臣稽首受命,方出宫门,遇上太子宫涅进来。二臣忙向太子行礼,太子见了他们就心烦,把手一挥:“你们去吧。”

尹吉甫和召虎见太子如此态度对待自己,心情懊丧地走到殿外,又遇上太史伯阳父。

召虎见到伯阳父,猛然想到刚才太子的对自己和尹吉甫这些老人,那不屑一顾的神情,联想到伯阳父曾说过“桑弓箕袋” 的偈语,还未曾解说,眼前发生的这些事,难道是桑弓箕袋的祸事引起的?他想弄个明白,忙拦住伯阳父,将他拉过一旁,小声问道:“前童谣之语,你曾说过有弓矢之变。今大王亲眼看见,厉鬼操朱弓赤矢射之,以致病情加重,不知大周未来究竟如何?”

伯阳父脸色凝重地说道:“我夜观天像,妖星隐伏于紫微之垣,国家已有他变,王身也不能挡住其变了。”

在一旁的尹吉甫听了伯阳父的话,问道:“‘天定胜人,人亦定胜天’,你们都肯定天道而废人事,如果这样的话,会将满朝三公六卿置于何地?”

尹吉甫这么一说,他俩正说着,却一时被他告噎住了。

大家相互看了一眼,觉得话有点不投机,都长叹着回自走开了。

果然,是夜宣王崩,满朝一片肃穆。朝廷不可一日无君,姜王后当即颁下懿旨,命老臣尹吉甫、召虎,率百官扶太子宫涅行举哀礼,向宣王致哀礼毕,姜王后扶太子宫涅即位于柩前。

尹吉甫,召虎带领满朝百官,伏地山呼:“吾王万岁万岁万岁!”太子宫涅即位礼毕,是为幽王。诏以确定年号为幽王元年,即公元前781年。

幽王立申伯之女为王后,子宜臼为太子,将虢公、祭公和尹吉甫之子尹球列为三公,并将后父申伯,升为申侯。

 

第四章

 

 

时间真快,褒姒能在地会走路,姒大高兴地牵着她,在门前屋后转悠不久,已经能走会跑了。

一晃,褒姒就到了十多岁,长成了一个小女人,能给娘当帮手做事了。

姒大有几亩地的祖业,正好的清水河边,他成年忙着农活,日子虽说辛苦些,但有吃有穿,算得上是本地的殷实人家。

“褒姒,”姒大每天吃完早饭,在下地之前,便对她吩咐道:“中饭吃的菜,帮你娘拿到河边去洗干净!”

“哎。”

父亲这样的吩咐,褒姒听多了,成了习惯。

等父亲出门后,趁母亲开始忙碌着家务。家里的事,她不会做,便提着装满菜的菜篮,蹦蹦跳跳地出门。

褒姒从家里出来,往清水塘走去,沿途就有不少人,在她身后偷看。

“哟,姒大养的这个丫头,像是天仙啊!”

“嗨,在褒地的山坳里,从没见过这样俊俏的女子!”

沿街的少妇、老奶奶们,每次在褒姒出门洗菜的时候,一旦看到她,就被她的绝顶美貌,让他们大为吃惊,忍不住评头品足,激动地大发感慨。

全村的人,都谈论着姒大美貌女儿,天姿国色,而且越谈越神。这下,村里没见过褒姒的妇人们,宁可放下手中的活,也要来看看,一饱眼福。

于是,姒大的美丽的女儿,老人争着看稀奇,继而引起小伙子们抢着看美色。后来,连大姑娘们忍不住也要躲着看,暗暗效仿。

于是,褒姒的美丽,越传越神。美女产生特大的吸引力,相隔一、二十里路的小伙子们,纷纷慕名赶来,一睹为快。

那天,前来清水塘边观看的一群小伙子中,有个秀才看了褒姒,不禁失声夸奖道:“啊,倾国倾城,倾国倾城哟!”

秀才旁边的胡拳,是个血性方刚的小伙子,长得膀大腰圆,浑身有劲。他看了褒姒后,正在兴奋之中。听见秀才这么夸奖,觉得还不满足。他忍不住将那有力的手,在空中一劈,向咬文嚼字的秀才驳斥道:“亏你还是读书人,这样说不过瘾,她岂止是倾国倾城,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美得赛过了前朝出现的那个狐狸精!”

秀才听了,非常生气:“妲已才是狐狸精?这是地地道道的美人,倾国倾城最准确!”

胡拳更是不服:“我们村里对美女兴叫狐狸精,叫狐狸精比倾国倾城高级、过瘾!”

秀才跟他说不到一块,气愤得双手发颤,恼怒地骂了一声:“俗物!”

胡拳家是街上卖生药的大铺子,也是当地有钱的大户。他回去跟爹娘说,要娶姒大的那具狐狸精为妻。

胡老汉一打听,知道儿子说的狐狸精是姒大的姑娘,是当地有名的美人,他是过来人,认真地对儿子说:“儿啊,美女是祸水!”

胡拳见父亲一副认真相貌,不觉气恼起来:“我就是喜欢这样的祸水!”

胡老汉扭不过儿子万般纠缠,只打发媒婆到姒大家,愿用十匹布帛下聘,让公子迎娶褒姒姑娘。

姒大心眼活,养女褒姒,美名传得纷纷扬扬,前来提亲的踢断了门槛。他觉得有了这个宝贝女儿,下半辈子的生活就指望她了!

他听生药铺子打发媒婆来,开口才十匹布帛,忍不住房一阵冷笑。心想,十匹布帛,还管不上一天三餐酒呢!

秀才家里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托媒婆也说,他家愿出二十匹!

二十匹?姒大听了,还是一阵冷笑。心想,自己今年才三十多岁,到下半辈子还有几十年,这要吃要穿的日子长还着呢。二十匹布帛,不说喝酒,就是喝粥也不够啊。他向媒婆说道:“不行!”

事隔不久,有个财主,儿子也是吵着要娶褒姒。财主没法,打发谋婆来许下大愿:“愿用五十布帛下聘!”

消息传出去后,如雷贯耳。五十匹布帛?好重的聘礼!这下,倒让乡邻惊诧得收不拢嘴,没想到姒大还嫌少,还是把头摇得像拨郎鼓。

这些,可不关褒姒的事。她还是那样,吃了早饭,下池塘洗菜,在山坡上陪着锄草的娘亲在地边玩。

到了春季,满山坡上,一片葱绿,褒姒便提着小竹篮,上山坡给父亲挑茴香菜下酒。

每到春天,姒大做了一天的农活,累得全身酸痛,晚上,他喜欢用茴香菜下酒。他说这茴香菜活血脉、通筋骨,可以解乏。

为了让父亲有力气做活,褒姒乐意去挑茴香菜。特别是走进青草丛中,看那百花吞蕊,燕雀啁啾的景色,让她神采飞扬,好不快乐!

于是,观赏美人的小伙们,也从池塘边向山坡上转移。

褒姒邻居的儿子,叫山儿,比她大三岁,在镇上学做面饼,听到人们都在神秘地传说,自己邻居褒姒美貌绝伦,特地从镇上赶回来。

他来到山坡上,看到褒姒果然是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发挽乌云,指排削玉,真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美。山儿一时激动了,跳到山坡中央,冲着褒姒,唱了一首自己最喜爱的山歌《郎盼》。

褒姒听从未听到山歌唱得这好的男孩子,让她冲动起来,于是放下手中挑茴香菜的小铁铲,站起身来,朝着山儿也唱了一首《女儿歌》。

山儿见褒姒姑娘对自己回了一首歌,又向褒姒唱了一首《摘豆歌》。

两个人唱得如痴如醉,直到太阳要落,才不得已分手。

第二天,他们又在那个地方唱。三儿未唱,先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面饼,塞给褒姒。褒姒闻到面饼的香味,便忍不住咬了一口,好吃!于是接连把两个面饼吃完了。

褒姒今天吃了三儿的面饼,心里很高兴,把自己唱得最好,从不轻易出的那首《采桑赋》,唱给了山儿。

这首山歌,高亢嘹亮,让山儿听呆了。

后来,山儿每次来唱歌,总要带面饼来,两人更加亲热了。三儿一刻不想离开褒姒,便辞了镇上的活,什么事也不做,只和褒姒唱歌。他父亲着急说道:“儿呀,你不学手艺,要和这妖精唱歌,将来怎么赚钱吃饭啊!”

可山儿不听父亲劝告,全部身心,都放在与褒姒唱歌上。每当太阳出了山顶,他们各在各的山坡上,放开嗓子唱歌。你送一首来,我还一首去,十分快乐。

这男儿放歌女儿和,两副好嗓子,你来我去,让那些前来看褒姒的人们听呆了。

这下,乡邻更为吃惊,褒姒不仅长得美貌动人,而且还有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如珠落玉盘。

隔壁的杨裁缝是吃千家饭的,年过四十,见多识广,他认真地对他的那些老哥们说:“自古美女是祸水,褒姒姑娘美得赛过了天仙,这是祸不是福啊!”

人们见他说得有根有据,个个点头。

这些老哥点在点头中,还是忍不住睁大眼睛往姒大家那边瞧。

一天,两个人唱完歌后,本来要分头回家,可山儿叫住了褒姒。他一阵风似的,跑到褒姒身边,说道:“褒妹,我有个礼物送想给你。”

褒姒听说他有礼物,不觉一怔。自己长这大,还没有男孩给自己送礼物,觉得开心又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礼物?”她脑袋一偏,紧紧盯住山儿那张泛红的脸问道:“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为什么要给她送礼物?山儿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觉得很有理由送,可又不知怎么说好。他想了好一会,还是没想出回答的话,于是将手中的一个玉坠,揣在褒姒手中,掉头就跑开了。

从此,他们俩都感到,歌里多了些什么,让他们越虽越越想唱,恨不得唱得地老天荒。

   姒大见女儿的歌喉,像莺啼凤呜,更加欢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养女,是个金疙瘩。于是,他把那祖传的几亩地给卖了,用卖地的钱,将居住的那幢旧房子拆了,盖了一幢又高大,又漂亮的新房子。当他看见褒姒进屋时,犹如感到钱财像水一样,流进了他的钱箱。

后来,为姒大家提亲的媒婆,看了他家那幢高大的房子,觉得他发了,对于提亲的事,也只好叹而却步了。

人们知道,拿不出一份像样的聘礼,别想跟姒大开口!

男人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不好得到的东西,越想得到。褒姒就像美丽的仙子,不仅使青年男子慕名而来,就是那些中年汉子,也是趋之若鹜。

 

 

 

 

黄 汉 昌 简 介

黄汉昌,鄂州市华容区宣传部工作。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华容区作协名誉主席。共发表小说、报告文学、戏剧等作品235万余字。出版了长篇小说《旋涡》、《戊戌追杀令》、《不惑之惑》和中短篇小说集《葛仙镇传奇》、传记文学《李鸿章家族百年纵横》、主编(执行)《葛店史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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