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里夫人

    近日微群成立,散落各地的童鞋像铁粉朝向磁极,多半人列队归位,坐地发声,每天穷侃不坠,噪噪地回忆当初种种,贼心贼胆的男女关系,早熟晚熟的混沌岁月,还发出质疑:假如一切从头,能否重放青春光华?

    有人鼓励我记载清华往事,别随风埋没,让清华风情在字里行间复活。我很想临场授命,可不知别人的青春如何咔咔闪烁,没具体事例无从写起,只好硬着头皮东攒西划。

    有个童鞋悄悄退出群聊,一打听,原来是著名的“居里”先生,曾轰烈,曾荒诞,曾万众瞩目,终匿迹消踪。波兰是先有居里后有夫人,我系是先有居里夫人,后补缀上居里——她的男朋友。可惜,经历了烈焰的炙烤,放射性的穿越,如胶似漆的粘黏之后,居里先生与居里夫人分了手,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夫人,卸妆不再扮演居里,读了博,做了教授,依然坚守在物理天地。我系同学大多转行,至今仍然不改初心,钻研物理的人是凤毛麟角。

    才情肆意的居里夫人,大学期间令人瞩目,吟诗作赋叱诧风云,毕业后留美,摒弃理论物理,改行天文物理,研究宏观宇宙,做终身教授,当美国物理学会会士,并继续挥发她的朦胧诗性,出版英文诗集,今年的新书拟四月出版,宇宙也挡不住居里夫人喷薄的才情。

    物理学家兼诗人是稀有品种,上一个是曼哈顿工程负责人奥本海默,80年受他影响的莘莘学子不止一个,当初几位米国核心人物看原子弹试爆时,老奥想起一首希腊古诗:“…,我是宇宙的毁灭者,…,比一千个太阳还亮…”。文学一夸张,头脑就发烧,一千个太阳亮瞎了中国高考秀才们的眼,呼啦啦扑向裂变的太阳,以飞蛾之势来到我大清工物系,倾心钻研核裂变机理。

    居里夫人当年是清华一道风景,穿一件飘逸的风衣,一脸的高傲自满,从不正眼瞧人,时常两眼望天,杵在音乐室外,飘飘欲仙地陶醉于克莱德曼钢琴曲,身边若干理工男,在她情商尤高的眼里,是驱车的虎豹,啾啾的猿猴,跃然在她刻意的诗诵里。

    以为她孤绝忧郁,百俗不浸,其实不然,她满足快乐,内心丰沛,时常沉浸在自我天地。清华五年像是对她童年的补偿,她自诩是她真正的童年,因为她的童年苦难短暂,清华远离家乡,让坏人的利剑所不及。她16岁入学,21岁毕业,青春逐年绽放,越来越花美人香。清华有太多宠爱她的人,尤其男生,让她的业余生活尤放光亮。

    有个男生曾坏话连连地喷过她,后来居然转变了态度,想方设法搞她旁边座位的电影票,而她根本不理睬他,煞费了他的苦心。有的女生挑剔她的外表,她怪异的举止,说她白衣飘飘如魂游荡,说她看上去不人不鬼,但有不相识的男生却极其欣赏她,还写了一首诗,赞美她在音乐室外的小坡上听音赏乐的痴迷样子,登在《清华文学》上,紧邻她的诗作,多少令她陶醉。不少低年级女生崇拜她的诗,她的人,全然不知她是同级女生嘲讽捉弄的对象。她没必要为流言蜚语庸人自扰,别人的流短飞长她根本不屑理会,她属于从小在逆境中锤炼过的特殊钢材,百折不挠,豪气干云。

    有一个交响乐团的帅哥,是拉提琴的音乐才子,有形有款,玉树临风,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在一个天晴月朗的中秋夜,音乐王子骑着突突扬飙的摩托车,斜背着琴盒,刹车,双脚支地,来到六号楼前,邀请她跨上轻骑,飘然赴月下之约。

    两人摩托双骑,拉着风载着笑,划街而过,来到风荡叶幽的水木清华,这里有池塘,山坡,树林,怪石,亭宇,颇似颐和园的谐趣园,是清华的园中园,水中莲蓬葱郁,岸边树木葱茏,亭台闲雅,楼阁庄端,在皎白月色的斜照下,一泓池水微波粼粼,泛着晶莹白玉之光。

    才子拿出一把音色如魔的小提琴,拧紧弓弦,调好音准,朝她微微一笑:想听什么?

    她迟疑一下,说:帕格尼尼第24首随想曲。然后扮个鬼脸,她分明是在难为人,可他就盼被难为。

    琴尾架上左肩,下颚侧脸擒住,左手四指柔弦,右手执弓运腕,提琴王子站在一块奇崛的凸石上,站在习爽的微风中,站在披肩的月光下,合上双目,右手开始动作,当琴弓亲吻上琴弦的霎那,像霹雳划破夜空,优美的乐音冲破空气阻尼,洒向湖水,洒向丛林,洒向天际,袅袅琴声溶入塘水之上的氤氤淼烟,渗透进氲氲薄霭中,飘飘疏流,摇摇浮涌,泛音,颤音,拨弦,跳弓,技巧横出,如泣如诉,四周的赏月者全部石化,像镜头定格一样,在琴声中一动不动,竖耳聆听这揽月之声,这挫光之曲,这魔幻的乐音。白亮的月光尽情铺洒,深秋的荷塘叶已凋敝,莲花不再,一个个盛满硕果的莲蓬头傲然独挺,伴着帕格尼尼高难的乐音点头摇头,仿若听懂音符,读懂岸边的男女关系。月光与琴声交织成澎湃的心跳,在男女之间任性地潮涌。山坡醉了,树木醉了,石头也醉了。翩翩公子,靡靡佳人,激扬琴声,明媚月色,哪个都是浪漫要素,催情窦花开,生爱慕情愫。触景生情,曼妙的词句在她脑中用踢踏舞步,跳出一步步别样思绪。
    当夜,回到宿舍,她用腹稿,吟出一曲《月光琴声》。
 
附录她的早年诗歌
作者:王云
 

月光琴声

乐音散射在如镜水面

弥漫在无际空中

旋律袅袅溶进淡雾

如薄云飘流月之舟

沉浮不定

月光琴声交织成海洋 


琴声幽幽渗进树林 

似月光静静泻下

无边清影如朦胧微笑

鸟虫悄然倾听 风也屏住声息

和水面微波一样隐藏

一切在静寂中凝固

一切在琴声里颤动

 

 

树影里友人站在石上

专注用心爱的小提琴

在如镜水面为我飘撒

梦与月光的变幻

一九八二年十月一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