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珠者(四)

 

一下校车,子力便急急忙忙往回赶,因为刚刚经过四区时,他看到垃圾箱旁边堆了许多东西,其中有一套床垫,至少八成新,肯定是有人搬家扔掉的。他想把那张大床检回来,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把现在正用着的床垫还给人杰了。用别人的东西,他心里总是不踏实,象有件事。

 

  钱超还是不在。向东又在停车位里擦他的“蓝凤凰”。向东来的早点,可不到半年就买了车,还是辆四年新的丰田皇冠,也真够他疯的。新车刚到时,子力眼睛一亮,吃惊不小,喊道:“向东,你真行,怎么说买就买了?”

 

  向东嘿嘿笑着说:“什么说买就买,我心里都琢磨几个礼拜了!”

 

  新车总是被他擦得铮亮铮亮瓦蓝瓦蓝,一下把钱超那辆老爷车给比下去了,甩得远远的。钱超那辆马志达只花了七百块钱,开了三年还“蓬蓬蓬”地东颠西跑。可钱超并不觉得寒嘇,说穷学生嘛,开什么好车。看到向东天天擦车,钱超的优越感来了,指着自己的老爷车夸耀:“瞧,还是我的车好,从来不用伺候,省美啦!”

 

  省什么啦?瞧你乐得屁颠屁颠的。向东笑着问。

 

省时间哪,在美国,时间就是金钱,所以,说到底,我这省的是钱!

 

向东听了,仍然咧着嘴笑,眯着眼说:“说什么呢,我乐意伺候它,心里特舒服!

 

这种舒服也确实从心里往外溢。他抚摸着自己的车说,这是我的小老婆。还取了个名蓝凤凰

 

什么‘蓝凤凰’,干脆叫‘蓝鸟’算了,还凤凰,太张狂了吧。

 

不行不行,老美空军里已经有了‘蓝鸟’,这会混淆视听。还是凤凰好, 凤凰珍贵,鸟说不准还是个鸡呢,野鸡不也是鸟吗?

 

子力和钱超听了,哈哈大笑,说你还真当回事哪,看来你这个人花心的很,有了小老婆早已把原配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心,等嫂子弟妹来时我们告你个刁状,她醋意一发,你小子吃不了兜着!向东听了,竟厚着脸皮说,妻不如妾,古今如此。

 

钱超不在,子力只好去求向东。向东听说要拉床垫,顿了一下,说不行,我只有软照,不能单独上路。

 

就在家属区内,不用上大路。子力急忙解释:“再说,我坐在你的旁边,警察不会怀疑的。

 

向东听了,还是摇头。他说这是违法的。正因为小路,拐弯抹角,更容易出事。万一有点事被警察逮住了,那他可就惨了。

 

子力不知他究竟真有如此强的法律观念还是心疼他的这只“蓝凤凰”,一张大床在车顶摸来擦去,也着实让人心疼。可转念一想,向东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他是个新手,万一出点差错被警察发现无照驾车确也不妥。想想,还是等等吧,等钱超回来再说。

 

平日无事,钱超回来再晚也不曾急过。今日担心看中的床垫被人捡去,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钱超回来,急得他坐卧不宁。直到晚饭过后,太阳落山,钱超才珊珊而归。可归来的不仅他自己,还有一位贵客,就是他竞选班子里的女部长王文清。文清嘛,子力和向东都见过,竞选那天,他们在台下早已目睹了她的风采,可她却并不认识子力和向东。介绍问候,文清大大方方地同他们握手。之后,钱超笨手笨脚地忙着招呼文清。子力想开口,可碍着文清在旁,不好意思。看看天色渐晚,实在等不及了,便敲开了钱超的门,红着脸连说对不起打扰了,有点小事想请钱超帮忙。话没说完,钱超倒先开了口。

 

来的正好,正有事想请你帮忙呢!

 

子力愣了,问有什么事要我帮忙?钱超说放电影。听说你过去插队时放过电影,因此,明天学生会放电影想请你帮忙。

 

要说钱超这家伙也真鬼,什么时候给他讲过这种事连子力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自然,这种忙还是要帮的,不要说还有钱超的面子,单就身旁这位漂亮的小姐,谁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说妥了此事,钱超才想起了他的事,问我可以帮你什么?子力看了看文清,不好意思地说,看中了一张别人遗弃了的床垫,想请你帮忙拉回来。

 

“好家伙,捡破烂哪!”钱超高声叫道。

 

子力本就不好意思,被他这么一叫,脸立马红了,仓促不安,无地自容。钱超见了,先自笑了,说:“别不好意思,问问先来的,哪个没捡过?在哪,现在就去吗?”

 

子力点了点头,钱超回头看了看文清问:“你是和我们一起去呢还是在这儿等?”

 

文清说:“你们该不会需要一个帮手吧?我可没那么大的劲,去了也帮不上。”

 

子力笑了:“哪能让你帮忙?不重,我们俩足够。”

 

文清笑了,说:“好吧,咱们的事谈完了,我也该走了,明天见吧。”说着,揹起女士小包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问:“我怎么称呼你?任老师还是任大哥呢?”文清不仅大方,而且识趣,一句话问得子力怪舒服的,刚才的不安和局促倾刻荡然无存。听她如此问,便笑着说:“按理,出国前我带了几届学生,他们年龄与你相仿,喊我一声老师也不为过。可到了这儿一切都变了,你没见老王,在国内都那么大教授了,可在这儿硬是不让人喊。你要真喊我一声老师,别说不受用,倒一下子喊生份了,还不如一声大哥好听呢。”

 

“好,任大哥,明儿见。哎,明儿你可要早点去,放映机那玩意儿我可没玩过,全靠你了。不过,你也不要大意,早去熟悉熟悉,免得出洋相。我们这可是新官上任头把火,烧不好就见笑了。”

 

送走了文清,钱超开着车“突突突”的跟着子力转来转去。还好,床垫还在,只是这鬼天气,傍晚时还好好的,这时候却下起了小雨,把好端端的床垫淋的湿漉漉的。子力用手摸摸,布丝都还是新的,用手按按,弹簧也好,心里甚是喜欢。更好的是这是一张完整的大床,有床架,有床垫,还有上面的席梦思。来到美国,一张床垫铺在地上睡了几个月,这下可好了,终于能架起一张大床了!

 

子力把床架拖出来,支在地上比划了半天。四个轮子完好,铁架两端的螺栓也都齐全。子力很兴奋,急忙把架子收起往车里塞。车身太短,怎么放也不平整,只好把铁架横在前后椅背上,支楞楞的象大炮。

 

干这种事钱超很熟练,象个老手,一定不是第一次捡床垫了。他指挥子力把床垫床板抬到车顶,席梦思软垫在下,板垫在上,然后从后箱里找出一团绳子背带之类物件,上下左右一道道将床垫固定在车顶。子力坐在车里,两手紧紧地抱着铁架,防止刹车时支楞着的铁架撞碎玻璃,一路小心翼翼地开了回来。

 

卸下大床,搬进公寓,掀起旧垫,架起新床,子力跳起来猛地往床上一墩,身子便在席梦思上颤悠起来,头也终于从沙发椅背后露了出来。地位一下提高了许多,子力的感觉特别好,拍着床垫让钱超也来坐坐,告诉他新床弹性不错,并不无惋惜地说缺点也随之而来了。钱超明明看着他情绪高昂却听他说出这种话,不明他的意思,问是什么缺点?子力说隐蔽性少了不少,以前坐在这儿谁都看不见,现在倒好,同这沙发一样显眼,还有什么个人隐私而言?这就是事物的两面性,地位提高了的惩罚是必须天天疊床,衣服也不能乱扔!唉,要说人不能懒散一点,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钱超知他高兴,却听到如此悖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这个家伙够损,合着我这半天是白忙,倒给你添乱来了。你也别在这臭美了,告诉你,就你那点隐私,给我看我都不看。咳,这下我惨了,想不看都不行,就你这拉蹋样,还不天天污染我的眼球?哎,你倒提醒了我,你这地位一提高,视野宽了,我那门倒得关严了,否则,你躺着不动就把我的一点秘密全看了去。

 

说笑毕,子力说还有个电视柜和写字台,想一并搬了来。钱超笑了,问你这么忙乎,是不是嫂子要来了?还真看不出你这么会管家过日子。依我看,那些电视柜写字台也不咋,现在搬来还占地方,等嫂子真的来了重立门户时再说。子力也笑了,说你倒会说风凉话,难道这些柜子桌子还在那等着你不成?只怕想要时又没有了。

 

钱超听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外了吧不是?放心吧,美国别的不多,就这些破烂玩意儿多得是。别烦,这事包在我身上,等太太孩子来了,我开车去家属区转两圈,保险捡得到。实在没有合适的,就去逛Yard Sale,买套更好的,花不了几个钱。”

 

一席话说得子力云里雾里的,不知是真是假,想想,又没有骗他的必要,只得作罢。

 

一切安排停当,子力把换下来的床垫拖出来,请钱超开车送还人杰。等他们气喘吁吁地把床抬到人杰房间时,人杰彬彬都吓了一大跳,问这是干吗?子力说有了新床,来还旧床。人杰这时才说床是送你的,我们平时也难得用,无须再还。子力说还是还了吧,早晚来个客人也好派个用场,再说,放在我那儿也没地方。人杰彬彬无奈,只得让子力把床垫靠在墙边。临出门,子力对彬彬说明晚学生会放电影,问她想不想带孩子一起去,若去,明天下午他先过来,再一道走。孩子听说放电影,高兴得直跳,嚷着要去,彬彬只得点点头答应了。

 

出得门来,钱超问人杰和你的关系到底怎样?子力看了看他,没作声。于是钱超就说看样子不怎么样。子力笑了,问何以看出?钱超说何以要看出,感觉就行,和你相处了一段时日,觉得你和他不一样,不是一路人。子力听了,饶有兴味,驻足说道:

 

“没想到你这么高大的身材却有如此慎密的心思?说说看,怎么就看出我和他不是一路人呢?告诉你,过去,我可是他最好的朋友!至于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了。不是说来到美国的中国人都会变吗,既然都变了,我们自然也要变!”

 

钱超也停了下来,对他说:“喂,人杰的口碑可不大好,中国人都说他太钻营,你可得小心一点!”

 

子力笑了:“钻营有什么不好?凡是想做成点事的人,哪一个不得挖空心思钻营?各行各业都如此,科学研究也不例外!再说,依我看来,这种成见都是推理而来,没有实据。因为他做得好,大家的话题自然都围着他,若他平平庸庸,碌碌无为,自然没有人的眼光会落在他的身上,这是我对他的最新看法。”

 

“自我解脱的阿Q式精神!不过,我能理解。实际上,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无关痛痒,可你不一样,你和他那么近,关系又不一般,我觉得你很难为。说来说去,我们都是瞎操心,杞人忧天。其实,春江水暖鸭先知,鞋子小了脚先知,感受如何,只有你最清楚。依我说,事不在大小,一叶知秋嘛,这张垫子就最能说明问题:你们的关系很微妙。说白了,还不如我这个晚认识的朋友。若是我,一个电话打过去,扔了算啦,一张烂床垫算什么,何必这样送来送去,那么啰索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