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从无序慢慢地开始走向有序,停顿了十数年的医生职称评审工作恢复了起来,曾万禹捡起丢了多年的英语,没想到英语书本拿到手上,除了几个单字一时想不起什么意思,读起来刚开始磕巴了一下,很快就越来越连贯,似乎记忆深处的某根弦被拨动了,一潭池水很快就被搅动了开来。
评定主治医生要递交两篇论文,曾万禹记忆深处的病案太多了,他把与孙神父和章琛和一起去皖南山区为农民治病的几个案例和治疗方法都写了出来,文章很快在中华医学杂志上发表了出来,过硬的英文和正规杂志上发表的医学文章,似乎奠定了曾万禹通往主治医生职称道路的基础,本以为稳操胜卷的他却被意外地通知这文革后的第一次职称评定,他名落孙山!
所有晋升主治医生的市立医院的同行们,除了他和两名工农兵牌大学毕业生被刷了下来,其余几名都通过了!也就是说所有文革前医学院毕业生都被评为了主治医生,唯有他没有!原因似乎也很清楚,他并没有毕业,他读了四年医学院,最后一年肄业回家。
拿到通知书的曾万禹,受到的打击是沉重的,因为他的肄业的学历,还有他从来没有过的正规的工作经验,他看到自己在这个医疗系统中不被接受的局面,那可能是他第一次萌生了退意。然而,做医生一直是他的心愿他的所爱,而且这个职位得来并不容易,其中有着干爹章琛和对他深深的期许。
想到干爹,他从医院下班出来就上了一辆公交车,在新街口下了车,想去干爹家,看看干妈好不好?章琛和去世后,章妈妈一直身体也不太好,老年人失去老伴是最难适应的一件事,虽说有一儿一女陪在身边,章妈妈还是常常会悲从中来,背着儿女掉眼泪。
章姗姗有时会带着小森森去看望婆婆曾妈妈,所以有关章家的事情曾万禹时有耳闻。
曾万禹下了电车,很快就到了新街口的大圆环处,正准备往章家的方向走,一回头看见不远处在卖茶叶蛋的熟悉的身影,那是章姗姗!天色已晚,可能到了晚饭的时间吧,章姗姗的茶叶蛋生意十分好,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围成一圈,一人一个蛋,一边剥着蛋壳一边吃得正欢,还有一两个女孩子蹲下身子,在逗坐在一旁被小木栏杆圈住的小森森。章姗姗正忙着收钱找钱。
曾万禹走过去,很自然地帮起忙来。小炉子里小小红红的火苗,把炖在上面的大沙煲温热着,沙煲里只剩下小半煲的酱色的茶叶蛋了,八角的香味和茶叶的清香混在一起,令路上下了班往家去的行人肚子叫得更响了。几个小女生大概结伴去大华影剧院看电影,肚子饿了就站下吃两个茶叶蛋,吃完又唧唧咋咋快快乐乐地往前走去。
章姗姗才有空跟曾万禹打招呼:“大哥,你怎么来了?你别动,脏了你的手,我来我来!”章姗姗麻利地又放进一些煮熟的鸡蛋,并同时把沙煲里浸的入味的鸡蛋翻倒上层来,新加入的鸡蛋就掉到下面浸在了酱汁里。
“我本来想去看看干妈,下了车,就看到你在这里忙着……”曾万禹解释道。
“幸亏你过来找我!”章姗姗笑着说:“否则你我到家要吃闭门羹了!我爸的原单位领导知道我妈自我爸走了之后心情不大好,就让我弟弟陪我妈到汤山温泉修养所去住几天,走了两天了!……”章姗姗依旧说着话双手忙着不停。
曾万禹忽然发现章姗姗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里有一抹他很熟悉的味道,那令他蓦然想起一个人,他的心因此莫名其妙地狂跳了几下,他有点儿走神了。
“大哥!大哥!”章姗姗的声音把他换回到现实中来,他定了定神,再看向章姗姗,眼神中便有了回避:“啊,你说什么?”
章姗姗告诉他茶叶蛋在这里可能卖不了多久了,她听说她身后那块地被一个新加坡华侨圈下来,说是要造一栋全中国最高的大楼,那个大楼比上海的国际饭店要高多了,听说站在顶上看外面马路上的人,就像小蚂蚁一样。一旦大楼动工,这里就成了工地了,茶叶蛋就卖不成了!
“那你是不是要换个地方?”曾万禹问道。“我想换个事情做!”章姗姗告诉他:“我想用我卖茶叶蛋存下来的钱做本,做其它的生意!我总不能一辈子卖茶叶蛋吧?”
“不是说政府也会考虑你的就业问题?”曾万禹知道章琛和是民主人士,他的子女难道不能受点照顾安排一份正式工作?
“就算他们照顾我进了工厂,就像我弟那样,我最多也就是一名普通工人!”章姗姗说道:“万庆复习了几个月,第一批高考还是名落孙山!他不服气还要考,还在看书,可我还有小森森,没有时间像他那样复习……对了,三弟回来顶职还习惯吧?”章姗姗问道。
“还不错!总比在新疆强!”曾万禹想到以前那个天真活泼的万宁现在十分的沉默和郁郁寡欢,叹了口气,补充道:“只是他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不大喜欢说话,好像总是心事重重的!”
“那是肯定的,不再是同一个人了!新疆去了一趟,说是剥一层皮一点儿不夸张,真是脱胎换骨啊!我们都还算幸运,回来了,活着回来了!我的有些兵团的知青朋友,被暴风雪活埋和冻死的,永远留在了天山脚下……”章姗姗说着眼圈又红了。
曾万禹见状,赶紧岔开话题:“哦,对了,你不是说想换个事儿做,想好做什么吗?”
章姗姗有点神秘地眨眨眼睛,对曾万禹说:“大哥,你问起,我呢,也正好想有个人做参谋,你今晚有空吗?如果有空,一会儿你跟我回家,我给你看!你帮我提提意见!”
也许是兴奋,章姗姗看来卖茶叶蛋的人不多了,就有点急着想回家。她让曾万禹帮她看着茶叶蛋的炉子和旁边的小森森,自己转到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不一会就推出一辆三轮脚踏车来,她又麻利地把炉子的火熄了,把炉子和锅还有卖剩下的茶叶蛋都放进了三轮车后面的车箱里,连同小森森一起一车装,对曾万禹一挥手:“大哥,你慢慢走,我们待会儿我家门口见!”
“我来骑吧!”曾万禹觉得一个女人脚踏这么一车东西,挺沉的,太过吃力了。
“不用,我骑惯了,你骑我儿子在上面,我还不放心呢!”章姗姗骑上车,用力地踩着,车子往前滑行而去。 曾万禹只好跟着车子跑着,渐渐的车子把他拉了下来,他喘着气看着前面越来越小的车子和人的背影,心里由衷地感叹章姗姗的身上也有她姐姐不服输的影子,那股坚韧和要强,姐妹俩似乎不相上下,那曾经弱不经风,只会躲在姐姐身后的小妹妹,已经是一个能独当一面,非常坚强的女子了。
待续
海伦 (2014-08-19 18:20:29) |
今天抢个沙发, 坐稳了再读 |
蝉衣草 (2014-08-19 18:48:20) |
海云写那些遥远的父辈们的生活把握得准确,写得也很精彩! |
老钱 (2014-08-19 21:12:33) |
怎么自己抢沙发呢?作弊。 其实,我是第一时间看到的,我没抢。 看来,曾万禹要和小姨子把爱情进行到底了。
我能理解,曾万禹的头两次“初恋”的曲折和失败,给他和他所爱的人和家庭生活带来的巨大冲击和一系列,以至终身的影响。这个问题,说到底,又是归罪于那个摧残人性的制度。现代版的“孔雀东南飞”,“梁山泊与祝英台”,我这一辈的人,有谁没有经历过,或见证过? 曾万禹缺乏“定力”,章琳林同样缺乏定力。 曾万禹缺乏的是坐怀不乱的“定力”。这对男人来说,是很高的境界,不容易做到。有几个男人能做到?上帝就没有设计好。而且,在那个残酷的绞肉机里,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冤假错案遍地都是;不平,冤屈扭曲了多少人的心态和情绪;多少人生活在长期的压抑和痛苦中。人们生活在情感的沙漠苦旅,一方面,禁锢和高压,得不到正常的宣泄,另一方面的失序和混乱,权力的滥用。。。特别是在政治上,被宣判为“贱民”的人,生不如死。。。不是经历了那个荒唐时代的人,没有被绞肉机咬过的人,是很难理解。用自己在相对平顺舒适的环境里长大的标准,去要求那个时代的人,应该这样,应该那样,是不公正的,是无知的。 章琳林缺乏的,是鉴定人品,阅读人心de能力和看准了就不动摇,不会被流言蜚语,闲言碎语所左右的认知的定力。张琳林在抵御男性的诱惑上,很有定力;可是,读懂一个人,然后坚定自己的主见上,没有定力。“人言可畏”是一个既古老又鲜活的真理,既实际又深刻的生活真相。在既不尊重隐私又喜欢嚼舌头的华人文化中,这是一个尤其可怕的吃人怪兽。面对人言可畏的文化势力,能有定力,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品质。在这一点上,章琳林,远远不如胡风妮。 胡风妮敢作敢当,敢恨敢爱,虽然没有多少文化,还很聪慧伶俐,善解人意。 张琳林还有一个陈腐的缺少理性的偏见,就是怪她的姥姥了。她姥姥说,英俊的男人,都是花心的。这作为笑话,作为不完全归纳法的一种看法,是有参考价值的。但是,作为定律,就是荒谬的了。 所以,我说,章林琳,在学业上,医术上,是果断坚定,有功底有定力的。但是,在社会生活和阅人上,是浅弱的,没有定力的。她是这个爱情悲剧故事的一个责任方。这样的中国女性很多。章琳林是一个很好的典型。我又要说,这也是时代和社会造成的。 章琳林和曾万禹是海云刻画的非常成功,完全来自生活。 赵自强,就是一个缺乏男子汉气慨的典型。柳春叶当然就是另一个定力残缺的知识女性。这两个人,其实本质都是农民。尤其是柳春叶,被她妈,一个乡下老太太的“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衫”的思想武装起来。。。两个男女主角,加上两个男女配角,都是海云刻画的非常成功,饱满,有立体感的艺术形象。 我对我的太太,婚前婚后,都是这么说的,我相信她,因为我了解她,我不会去听信别人说什么。我相信她说的和我自己的判断。我相信她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我都会理解。如果她变化了,我相信是有道理的。我尊重她的意志和变化。 别人再怎么有鼻子有眼的绘声绘色,我都不能当证据,更不能当事实。不要相信别人的眼睛,更不要相信别人的舌头。 |
飘尘永魂 (2014-08-19 21:18:04) |
公子啊,你弟弟还在新疆受苦,你可要像个兄长。 |
海云 (2014-08-19 22:07:00) |
哈哈,问好,海伦。 |
海云 (2014-08-19 22:12:11) |
这已到七八十年代间了,那时的一切我还有印象,写起来描述起来也容易多了。最难的是三年大饥荒和文革,因为没经历过,又不想写别人写过的,查找了不少历史资料。 |
海云 (2014-08-19 22:18:20) |
坐沙发的是海伦,与我的名字差一个字。 老钱,你的评论写的也精彩,被你这么一总结,我都觉得好像还真挺有水平的。哈哈哈,我写的时候有点只顾低头拉车,不管抬头看路的感觉,看了你的评论,我倒是会停下来歇一歇,回头张望一下,才意识到:哦,也拉车拉了一段路了。 |
海云 (2014-08-19 22:19:05) |
看出苗头来了! |
慕溪 (2014-08-19 23:40:54) |
天哪,若真是那样,琳林泉下有知,一定会被气死! |
慕溪 (2014-08-19 23:44:36) |
是弟妹,干妹,兼理想中的小姨子!真够复杂的。。。看来姗姗真是难逃魔掌了 |
海云 (2014-08-19 23:48:31) |
复杂才是一本书吗。 |
海云 (2014-08-19 23:51:09) |
人生可气的事情还少吗? |
红叶 (2014-08-20 00:27:25) |
曾万禹对章姗姗也动了心吗?如果只是想想那最多是个思想龌龊,如果有所行动那可是太花心了,见一个爱一个,连弟媳都不放过。 |
梅子 (2014-08-20 00:41:29) |
不敢往下想。。。 |
天地一弘 (2014-08-20 04:33:30) |
人心和人性,都需要真正地被磨练。俗世的情感总是让人无奈,也让人说不清,或许是魅力,或许是欲望,想没有错,关键是如何对待。 |
老钱 (2014-08-20 08:50:37) |
其实,我觉得,你是已经大框架已经搭好。一边写,一边发,一边与众人调侃。 你不会动摇,是“按既定方针办”。 否则,耳根软,随风飘,你还能做什么创作。只能出,南京话所说的“不成猴子耳朵了”的东西了。 |
海云 (2014-08-20 14:58:00) |
呵呵,是的,提纲是有的,也就是大框架,砖呀瓦呀混凝土呀也就是细节部分,可能在与大家的互动中适当调整,更多的是即兴-在写的那一刻在脑中闪现的。 |
海云 (2014-08-20 15:01:24) |
所谓的公子,这两个字本身就有很多的含义。 |
海云 (2014-08-20 15:01:48) |
也没有那么可怕。 |
海云 (2014-08-20 15:05:32) |
是的,情感是人类最复杂的东西。 |
老钱 (2014-08-20 15:19:56) |
气也不用气,气也无发气。一切都有“上帝”事先安排好的。 只要海云设计好,曾万禹就必须,大义凛然得,义不容辞地,道德圆满地,去为弟弟照顾好弟弟的遗孀。 退都不能退,推都推不掉! 是不是,海云? 想想看,曾万庆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遍体鳞伤,九死一生,健康一定很多“暗洞”。再加制度黑暗,环境险峻,无处不是陷阱。再加,这么万里迢迢的分居。。。 船到桥头自然直。 一切都仰仗于海云的“看不见的手”了。
读小说,也要有定力。进得去,出得来。拿得起,放得下。 |
飘尘永魂 (2014-08-20 15:31:06) |
依此推测,曾万庆不久将被共荣牺牲或者被ED。 |
海云 (2014-08-20 15:47:11) |
ED是什么意思? |
飘尘永魂 (2014-08-20 16:22:39) |
erectile dysfunction |
海云 (2014-08-20 16:25:53) |
哈哈哈! |
暗香 (2014-08-20 21:23:45) |
你可别这么写啊, 三观尽毁啊, |
海云 (2014-08-20 21:27:57) |
哪么写?哪三观? |
慕溪 (2014-08-20 23:56:00) |
为了让曾公子道德上稍微过得去一点,一定要把万庆给写死吗?太残忍了 |
海云 (2014-08-21 00:29:11) |
你们都在给我安排情节啊,呵呵,我没说要把万庆往死里整啊! |
呢喃 (2014-08-22 09:29:26) |
写长篇小说太不容易,你能一直坚守阵地,向海云致意! |
海云 (2014-08-23 01:25:47) |
哈哈.我乐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