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他看見的是一道光線,射在報紙糊的頂棚上,剛好照亮“把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那行粗體黑字。他的目光順著光線轉向對面那個小窗子,那裡明晃晃地透著一片白光。天亮了!他一驚,掀開被倏地跳起來,暖腳的鹽水瓶“砰”地一聲掉下床,骨碌碌在地上滾動。那聲音還沒停,他已爬上床邊少了條腿的殘障木桌。踮起腳,他的下巴剛好抵到窗臺。隔著窄窄的石板路,對面也是一間泥夯的房子,小小的窗子上掛著一幅碎花窗簾。隔開兩扇窗的是紛飛的大雪。天還沒亮,窗玻璃上映出的是雪的反光。偉這才覺到了冷,剛才一著急,都忘了穿衣服了。

       對面那扇窗後住著偉的同桌敏。敏的爸爸是右派,十年前被關進勞改農場,那時敏才三歲。她媽媽是中學老師,兩個月前,無端端被紅衛兵打斷了腿,敏衹得休學在家照顧媽媽。鎮上人都不敢搭理敏,爸爸媽媽也不許偉和敏說話。事實上,偉很少見到敏,除了給她媽媽買藥,敏總是貓在家裡。同學們都說敏和她媽媽也要被勞改,鎮上已有不少全家勞改的先例,一般都是在黎明的時候被帶走,那時候全鎮人都在呼呼大睡,沒人看見,事後也沒人再提起,好像他們從未在小鎮存在過。

         偉擔心這樣的事發生在敏身上,擔心到睡不著。已經兩個月了,偉每天淩晨都守候在窗前,兩眼緊盯著對面那扇窗。直到陽光爬上窗扉,窗簾拉開,同桌敏那張蒼白的臉出現在窗前,他才放心上學去。

         幾個小時過去,他的腿也麻了,對面的窗簾一直沒拉開。戴著紅領巾的同學一批批從風雪中走過,穿著藍色工裝的大人們一臉疲憊地踩著雪走過。他沒去上學,堅持盯著對面那扇窗,好像一個堅守陣地的士兵。

         直到媽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她們已經被帶走了。”

        他回過頭,看著他媽媽,好像沒聽懂。媽媽手裏端著從食堂打回來的午飯。

        “是半夜裡的事,有人看見小敏和她媽媽被銬起來帶走了。真是作孽,這麼乖的女孩子,多孝順啊。”

          偉腿一軟,身體失去平衡,直直地往後倒去,那隻碎磚疊起的廢桌腿隨之坍塌。

 

          偉醒來,一身的冷汗,轉身抱住旁邊熟睡的敏。

          敏,他說,我聽你的話,去看過心理醫生了。可是沒用,我又夢見過去那段日子了。敏,我真怕再失去你,怕極了。






予微 (2014-07-04 03:27:45)

那个牵肠挂肚的人在身边就好,小小噩梦提醒更珍惜身边人。

海云 (2014-07-06 02:11:45)

伤痕文学,中国特有。

熊猫 (2014-07-07 19:38:52)

呵呵,我是梦见考数理方程(我翘课整整一学期),活活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