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遭遇

母亲十五岁出嫁,嫁到离她家西港三里的小村西川。说是十五岁,其实是虚岁,而且母亲的生日是腊月十八,十二天顶了一岁,实际只有十三周岁。

丈夫是成年人,看不起这个没長成的黄毛丫头,新婚之夜,母亲是一个人过的。

母亲出生时,她的母亲因难产去世,她从小就没有了娘,是在奶奶的怀抱里长大的,夏天睡在光光的席子上,冬天,奶奶的棉袄就是她温暖的被窝。

到她出嫁时,奶奶己过世,家里有苦命的父亲、哥、嫂和一个姪女一个姪子。

母亲的婆婆也是个苦命的人,从小因家穷,早早被送去当童养媳,她的婆家是做卖买的,家大业大,从没有把她当家里人,而是把她当佣人用,小小的人儿,要做饭、洗衣、打扫、挑水,她实在受不了了,就打算寻死,在一个初冬的早上,地上下了一层薄薄的雪,她走出去找到一口井跳了进去,谁知她命不该绝,井里没有水,是口枯井,婆家的人顺着雪地上的脚印找到她,捞也没捞,直接把她娘家人找来把她退了回去。那时,被婆家退回来的女子是没人要的,她長到二十多岁,仍找不到婆家。正好,一个山东来的教书先生要了她,先生比她大近三十岁,凭着这一点,她在家里飞掦跋扈,动不动就揪着老头的胡子推出大门。她与先生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娶了我的母亲。

母亲的婆婆以厉害出名,对她已过门的两房儿媳,是张口就骂,抬手就打,每天的活计安排得满满的,除了农活、做饭、洗衣等,每房的穿戴要媳妇们自己挣出来。所谓挣出来,就是利用休息时间做卖鞋,做好的鞋子卖了买棉花,棉花拿回来自己纺成线,再织成布,布做全家的衣服、被褥、鞋袜,剩下的边边角角再做卖鞋,如此循环往复。母亲从小没娘,这些活难不倒她,二婶就不行了,她是童养媳,年龄小,好困。有一次,趁婆婆晚饭后小睡,她也爬到炕上睡着了,谁知婆婆醒来不見二婶干活,到屋里摸索着把二婶拖出来,一顿好打。我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婆婆管教下長大成人,生下了我大姐和二姐。

有一年秋收快完的时候,我姥爷去西川叫我母亲,想让她回娘家住几天。那时母亲她们一家正在收秋的場子里做收尾工作,姥爷叫了好几声亲家,说明来意,母亲的婆婆楞是没吱一声,把姥爷晾在那里走也不是在也不是。此时,大姐的父亲看不过,冲着他娘说:“行不行,您老说句话"那知他娘冲着儿子骂道:"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子顶了一句:"不喜欢她您不会卖了她!"谁知这一句顶起他娘更大的火气,上去抓住儿子就打,嘴里骂道:"我不卖活人妻,打死你,我卖寡妇!"母亲常告诫我们,千万不能说过头的话,人嘴是有毒的,不好的话往往会兑现,我母亲后来真被她婆婆卖了寡妇。

事情是这样的,日本鬼子占领了山西后,到处烧杀抢掠,人们谈鬼子色变,鬼子第一次进母亲她们那个村子时年轻人都跑了,母亲的老公公,那个会教书、会讲故事、能说笑话,有时还主持点正义、能给家里带来点欢乐的老头被吓死了。

大姐的父亲为了给家里增加点收入,决定和村里几个年轻人合伙做买卖,到邻县屯留去贩一次染料。母亲让他叫上舅舅,这样,他们十几个人就出发了,可是没走几天,同去的一个人遍体鳞伤地跑回来说:"快去老爷山保人,他们叫日本鬼子当探子抓住了。"但是村里的保人走到半路就得知那十几个人全被鬼子杀害了!消息传到村里,母亲的天塌了,家里是丈夫,娘家是哥哥,看看眼前的一双没爹的女儿,想想娘家父亲去世哥哥被害,留下寡嫂和一双儿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是天塌地陷,她从婆家哭到娘家,又从娘家哭回婆家,每个看到她的乡亲都背转身为她流泪。母亲病倒了,她的腿上生出好多硬块,疼得她路不能走,活不能干。婆婆看到母亲的样子,她真打算卖寡妇了。

那时我的父亲还未成家,爷爷、三叔、五叔已去世,奶奶就出钱,给父亲买了个寡妇,这个寡妇就是我母亲。

我们那里旧时的规矩,寡妇是不能白天出嫁的,在一个月色蒙胧的黑夜,母亲强忍着泪水扒开死命抱着她腿大哭的大姐的手,恨了恨心抱着二姐离开了西川。

后来我听人说,二姐是被人从墻头接过来到我们家的。母亲到我们家后,又生下了两个姐姐和我。

母亲的娘家更惨。舅舅死后,舅妈被村里一个恶棍霸占,姪女被卖给了人贩子,姪儿被恶棍赶出了家门成了流浪儿,从那从后,母亲就没有了娘家。

这就是年轻时母亲的遭遇。如果没有万恶的日本鬼子的暴行,母亲的人生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她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不用母女分离,她会仍有一个呵护她的哥哥,一个可依靠的娘家,婆婆虽然厉害,但那是那个时代婆婆的通病,总有多年媳妇熬成婆的那一天,但日本鬼子把这个如果打得粉碎。天下,又有多少家庭因日本鬼子的侵略而家破人亡?又有多少母女骨肉分离?而安倍之流却说侵略未定,要解禁集体自卫权,又要出兵别国,残杀无辜!世界上善良的人们,千万别把日本軍国主义这个魔鬼从魔瓶中放出来危害和平,让历史重演!

仅以此文纪念我在天堂里的母亲!






木桐白云 (2014-06-18 10:56:48)

太惨了……

梅子 (2014-06-18 11:41:20)

家仇国恨,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李荷 (2014-06-18 12:40:14)

为了千秋万代的和平,为了历史不再重现,珍惜今天的幸福。谢谢。。

李荷 (2014-06-18 12:46:33)

这是我母亲的真实遭遇,父家母家日本鬼子欠我们六条人命,这是不会忘记的!只希望历史不要重现,我们千秋万代能和平生活!!

天地一弘 (2014-06-18 15:46:28)

母亲是多么艰难啊。

黎玉萍 (2014-06-18 22:29:20)

你母亲之苦,我看到的好像不止日本人造孽,当中更有自家人的贡献。军国主义是要警惕,但自己文化的劣行更要警醒,毕竟,军国主义不一定会重来,自己文化的糟粕却时时刻刻还在摧残人生。

李荷 (2014-06-19 02:45:16)

母亲的艰难,衬托出我们今天生活的幸福,以史为借,珍惜今天。

李荷 (2014-06-19 02:59:29)

不可否认,母亲的遭遇中包含了中华文化中的"三从四德"等糟粕,但日本鬼子的暴行却是关键的推力。当然,对中国的文化遗产,我们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也是作为中国人的我们長期努力的方向。

予微 (2014-06-19 04:01:49)

玉萍姐看得透彻!

海云 (2014-06-19 16:20:04)

读着揪心。

木易石 (2014-06-19 22:07:42)

悲惨的母亲,家庭,民族和历史。不管内因还是外扰,绝不能重演。

李荷 (2014-06-20 01:59:07)

这是上个世纪初中国穷人出身的妇女的生活写照,其原因有旧时封建主义的糟粕,更有侵略者的罪孽。我们的希望,就是千万不要让我们的后代再遭遇这揪心的生活。谢谢海云的评阅!

李荷 (2014-06-20 02:04:10)

我们共同努力,让上一辈人的悲惨生活永不重复,为民族,为历史,更为母亲!

余國英 (2014-06-20 09:19:47)

謝天謝地,這位母親的下一輩比上一輩的日子好多了,這就是進步!

李荷 (2014-06-20 10:45:32)

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人们的希望所在。

韩仁斌 (2014-06-25 14:31:06)

国恨家愁(我不用这个仇)

李荷 (2014-07-13 13:24:10)

这个"愁"字用的好!

韩仁斌 (2014-07-15 07:08:28)

心有灵犀

圆通赏花进行时 (2014-07-25 13:36:44)

还算是时间过得快,我辈有福,但愿大家惜福啊惜福!谢谢!

李荷 (2014-07-27 02:15:30)

很庆幸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生活在科技和文明进步的年代。珍惜是我们的共同愿望。谢先生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