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缰》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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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彩风从厕所里一手提着裤腰、一手捏着一个白色硬纸棒兴奋地冲出来,“老余呀,太好了!我怀孕了!”

      志谦正在吃早饭,是彩风给他做的面包TOAST摸草莓酱。他正咀嚼着温脆的面包片,这冷不防的一句“怀孕了!”惊得他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根,眼泪立刻冲上了眼睛。

     “哇,老余,你别激动成这样呀。”彩风站在他身旁,看见他这模样,权当志谦乐极而泣!她小心地把试纸条,放在一张纸巾里搁在桌角。一边说话,一边撒娇地在余志谦的盘子脸上亲了一口。“我知道,老余,我配不上你。你有学识、有地位。像我这样的女人,唉,满大街都是。但,我做梦都想为你生个孩子。从小到大我都特别敬佩学习好的同学。你见识广、人又好,我这辈子还真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男人。能为你生个孩子,我这辈子就算做牛做马,都值!现在,我真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以往志谦听到这话,都会觉得自己无比的高尚,这几个月来,第一次,他突然有种陡然坠入无底深渊的感觉,脊梁骨上阵阵发凉。     

        他瞄了一眼彩风,瞧见她一脸憧憬的模样。瘦削的脸上,一双小眼睛里似乎浸润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心乱如麻,拍拍袖口的面包屑。

       他从小学会的,遇到问题,先深吸几口气,定定神再说。他坐在桌边,深吸了两口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压低了音调问到,“你怎么知道自己怀孕了?”

      “哦,这个月大姨妈晚来一个星期。我就到楼下计划生育小店买了早孕试纸,这不,你看、你看,两条杠!说明书上说的,出现两条杠就中了。”彩风一脸的喜悦与兴奋,又拿起了那张宝贝的试纸。

        志谦瞥了一眼那惊心动魄的红色的“两条杠”。急忙低头收拾着碗碟,掩饰心中的慌乱。他不忍心现在就破坏彩风的心情,假如人家真的初为人母了呢?这,这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那,你今天还去丹阳出差?”志谦连忙把话题岔开。

     “是呀,公司都买好火车票了。反正就去两天,很快就回来了。那个客户应该没什么问题。”彩风信心十足地说。得意地捏着那张试纸条,来回欣赏着,就好像在端详“蒙娜丽莎”的画像。

       志谦在玄关处穿好外套,准备去上班。同事王鹏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估计去外面吃早点了。他提着公文包,在彩风百般叮咛下道了别。脚步拖沓地走下光线阴暗的楼梯。快到楼梯口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晴朗的天空,突然脚踝一崴,痛得他“哎哟哟”叫了两声。一瘸一拐地拖着步子走出了小区。

 

 

 

       四月的上海,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春在渐渐老去、褪却稚嫩的容装,夏日的缤纷与绚烂正蛰伏在前方的某个地方。不管你的心情与世道如何,迟早有一天会带着酷热席卷而来,塞进这个世界的每个缝隙。

       小区门口有几家店铺。一家小饭馆、菜烧得很油、但早晚都门厅若市;一家杂货铺、里面堆满了各种日用品、生意红火;再过去一家,店面招牌上写着“计划生育用品店”,是为了给计划生育用的;最后一家,门口立了块白塑料牌子,上面用红笔大字写着“批发——冰冻生猛海鲜、大鱼大虾和各式水饺。”

      当初他跟王鹏拖着行李箱第一次路过这里,王鹏还嘲笑道:“真够邪门的,批发生猛海鲜和睡觉,旁边卖计划生育用品。啥玩意儿?”老余当时还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今天看到这家“计划生育用品店”他一点也笑不出来了。店面还没开张,卷帘门拉上了一半,没开灯,似乎里面有人头在攒动着。但远远的看上去,黑乎乎地,好像有谁躲在里面冲他诡异地笑着。

      志谦心烦意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小巴的方向走去。

 

 

    下午,他看到王鹏穿着白大褂从公司的实验室踱出来。他朝王鹏挥挥手“抽烟去?”

     王鹏扑哧一笑,“哈哈,不抽烟的人,叫我去抽烟?老余,你今天看上去心神不定的,怎么天塌下来了?”

     站在顶楼天台上的一个屋顶花园里,城市的喧嚣声在脚下起伏荡漾着,天空被白云密密地覆盖,看不到太阳的踪影,也没了一点蓝色的清澈。在光影的交汇中,层层白云在渐渐地转为些许的暗淡,像山峦一样重重叠叠地压在头顶。

      志谦伸手从王鹏的烟夹子里抽出了一根香烟,“其实,我也会抽的,只是安蕾管得紧,慢慢就戒了。”一提到“安蕾”,他心中猛得揪起一种思念和愧疚。他眨眨眼皮,顶楼离天空太近了,光线太强烈,照得人眼睛生疼。

     “怎么了,你?”王鹏关切地注视着老余忧心忡忡的脸。“碰到什么事了,看你心事重重的?”

      “今早,她告诉我:怀孕了。说是在楼下小店买了测孕纸,测了,证明怀孕了!”志谦说完,夹着烟卷沮丧地斜倚在墙角。

      “啊?”王鹏一惊,“你呀,老余,我早跟你说过了。千万别让这位小姐怀孕。咱们都是男人,我理解你,长期在外谁不苦闷呀?可是,这事儿,可不能当真。她怀孕,你就死定了。”

     “我明白,我已经很小心了。差不多每次都做了防备的......不是算好日子,就是戴了的...哎!我也搞不懂了。难道是她骗我,还是她跟别人的?但她也不像这种人呐?”老余垂头丧气地摇摇头说。

     “这样的话。我友情赠送一句话——让子弹先飞一会儿,看看情况如何再说。我总觉得安蕾比这女的要好100倍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快刀斩乱麻算了。趁风声还没传过太平洋。真的,老余,我觉得这事不能再闹下去了。”王鹏语重心长地说。

       老余嘴里含着香烟,在一阵新喷出来的烟雾里,眯起了双眼,看上去“胸有成竹”似地点点头。

  

 

       晚上,志谦脚步沉重地回了家。彩风留了张纸条在饭桌上

     “亲爱的志谦:

      冰箱里有冰冻水饺。晚上,我给你打电话。想你!多保重!

                             你的风和宝宝”

 

      志谦的眼睛停留在“宝宝”两个字上很久。

      他正在炉子边下水饺。王鹏急火火地开门闯了进来。

     “嘿,老余、老余,你快下楼去看看。咱楼下那间——计划生育用品店,被人查封了,说是有人举报贩卖假冒伪劣商品。”王鹏一只脚刚踏进房门,就吆喝上了。

      老余一听,慌忙关上了煤气炉,也顾不上锅里那一只只跟孕妇似的翻着大肚皮的水饺。这可是从天而降的好消息,一下子扫走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他立刻觉得心情轻松了起来。这下老天有眼,他终于有救了!

       他急忙小跑到玄关。

    “是吗?你怎么知道人家举报?”他一边低头换鞋想出去看看,一边问。

    “店门口贴了告示。因为你提到彩风说在楼下小店买的试纸,所以,我路过的时候,多瞥了几眼,看到店门紧拉着,上了封条,还贴了公文。”王鹏换好拖鞋,侧站在玄关的一边,伸头往屋里望望。“彩风出差了?”

    “是,两天。”老余急着套上另一只鞋,突然,他身子僵在了一边,歪着肩膀靠在了墙上。

     “噫?老余,你怎么了?”王鹏推了他一把。

      “我......我那盒避孕套,也是在那儿买的。”老余半带哭腔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