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儿远

 

 

农历八月十五那天,晴晴雨雨,云来云去。午茶时分,一面品着月饼啜着咖啡,一面心色灰灰黯自伤神:今晚,怕是看不到月亮了。

笔者本非惜花怜月,缅古伤今之族辈。十三岁不满,便远离父母,半生中摔打了七八个地方,自视为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落,四海为家。忽然间,神经兮兮地此夜若无月,一年虚过秋”起来,连我自己也甚感陌生。

原本的我,拙于情调,忽漠节庆。迄今为止,所有的节日,无论是国产的,进口的,传统的,现代的,还是阴历的,阳历的,官方的,民间的,统统淡然处之,不屑一“过”。即就是春节和中秋两大盛日,也从不“另眼看待”,家里的餐桌上顶多出现一两样与节日相关的食品,象征性地“走走形式”,罢矣。有几回,甚至错过了过节,因为忘却了日历。

而这一回,却有点儿太阳从西边出来。尚在阳历八月中旬,我就郑重其事地在朋友赠送的国产日历上,将九月二十五日那一格儿,用红笔勾了一个浓浓的圈儿。不久,又毫无吝啬地从亚洲店买回各式各样的好利来月饼。完后,就望眼欲穿地期待着这一天的降临。那情势, 远不亚于孩提时代盼过年,盼新衣服新鞋,盼买零嘴的压岁钱的劲头。

忽然间,我发现,自己开始怀旧,开始馋嘴。严格地说,怀旧和馋嘴萌芽于刚刚走出国门不久,历经了一个漫长的“寒冬”,现在强烈地“破土而出”。

月饼原非我之所爱。小的时候,每逢月饼“发”下,无论是广式的,还是苏式的,只吃皮儿,不吃瓤儿。那瓤儿,太腻太甜。然而,自打美因兹出现了亚洲店,亚洲店出现了那种四个一滚儿的“豆沙什么饼”,“椰蓉什么饼”(很抱歉,那个左边为“月”,右边为繁体劳”的生僻字,至今我也未搞清它甚意思,怎样念。),也不管其“真”假”,正宗非正宗,就满腔热忱地“过”起中秋来。说来也邪,那饼儿竟出人意料的好吃。我们过节吃,不过节也吃,甚至当礼品送人,直至它们近两年被陶陶居,好利来,奇华饼家所取代。

与月饼命运相似的食品还有豆腐和饺子。前者豆腥,怎样烧也不入味;后者单调,做起来繁琐费事。记得小时候,逢年过节,母亲剁肉,切葱,和面,擀皮,包捏,下煮,忙活了半天,才把饺子忙活到饭桌上,而我却死活不肯享受,非要吃米饭炒菜不可。(现在想想,也真够惭愧的!)而上述两样从前不甚感冒的吃物,于今却分别升级为我之最想和至爱。说来也颇为戏剧: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期而然,突发于笔者两足将将踏上异国他乡之际我的胃囊内,蠕动着一种前所未有,且难以遏制的heisser Hunger,那是一种除了饺子,任何食物也无力平息的饥饿。

忘不了当年家人十万火急,将家中独一无二的擀面柱飞送到德国。自那时起,饺子便成了我的“天下第一吃”— 做给自己吃,做给别人吃,节日吃,平时吃,怎么吃怎么香,怎么吃也吃不够。还有那个从前几乎口不沾边的豆腐,也成了我每每去亚洲店的必购之物。记得最初,在美因兹能买到的,就是个林豆腐,而那林豆腐比当年国内“最难吃”的豆腐还不如。尽管如此,照买不误,而且回回吃得津津有味。

细细想来,也真叫人有点儿难以理喻,只因换了个地方,不好吃的东西就变得好吃了吗?

一个半月之前,回国省亲,过了四七整整二十八天的幸福生活 — 大餐小吃,珍馐家常,吃得嘴饱肚圆。返回德国后,害了严重的厌食症,吃什么都不对味,吃什么也不可口,即使是四星饭店之菜肴,也味同嚼蜡,初来德国时,吃学生食堂之艰难,又活灵活现于腭舌区间。

原以为早已习惯了这里的饮食:火腿,奶酪,干面包 ······ 而我现在却疑窦丛生:那恐怕是饥不择食,生存之必须吧?!我曾经嗤笑过马约卡巴拉曼的那些跳不出面包,猪排,土豆的德国人,讶然久居海外却吃不得奶酪咖啡生菜,放弃不了稀饭馒头面条的同胞。而我如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祥林嫂式的四处抱怨在德国吃不到象样的饭菜,发烧似地梦呓着凉皮,蛤蛎,酥饼,山馇糕,流着口水冥想母亲制作的粽子,饺子,清汤羊肉,牛肉面 ······  还是家乡的饭好吃!我百般无奈地发现,尽管在德国生活了近五分之一世纪之久,自己的肠胃仍旧是那样的炎黄,味蕾仍旧那样的华夏,且年龄愈长愈为清晰顽固,不可救药。

忽然间,感到疲惫,感到不适应。仿同一只飞倦的候鸟,想收起翅膀落定到那根树杈上息栖。时值仲秋,凉意侵肤,泛黄的树叶开始凋零,莫非已是迁巢返乡的季候?

不知不觉,夜幕已垂落。打开窗户,将不甘的目光投向灰黑无际的苍穹,竟发现一枚圆月正与自己遥遥相望。苍白淡微,有如鹅黄中揉进了浅灰;清瘦孤小,宛若午点时享用的微型月饼。抓起电话,问朋友看到月亮没。朋友惋叹今晚月亮不够圆满,我则遗憾它离我们太远太远。

 






梅子 (2013-09-19 10:54:53)

看见你今天贴出了纪念中秋的文章,怎么会标记9月25日呢?可能是前几年的旧文吧。呵呵,中秋快乐!

panda11 (2013-09-19 18:58:24)

文中说了是旧文。你 miss 掉了。。。

你吃月饼了吗?

岩子,我也不爱吃月饼(现在仍不爱):)

岩子 (2013-09-19 20:15:27)

吃了,熊猫。俺现在是凡中国食品,来者不拒。

赏月了么?今天俺们这里阴天多云。。。

中秋快乐,亲爱滴!Kiss

岩子 (2013-09-19 20:20:51)

谢谢梅子姐来访和细腻。是几年前的一篇旧文,今早忽然想起,于是,就翻腾了出来。。。

好多东东,好多细节,若不是白纸黑字,脑子真的是记不得了。。。

panda11 (2013-09-19 20:24:16)

上上个周末(9月8日)就开始 party 了。。。不过,一直忘了看月亮。。。

林静 (2013-09-19 21:01:51)

好文章,思乡之情从胃里滋生出来。

我刚出国时特别想念国内的好吃的,现在经常跑来跑去,悉尼的中国东西又很地道,这种渴望冲淡了不少,但每次要回国还是很兴奋。

雨林 (2013-09-19 21:21:25)

我们这里现在还是八月十五的白天。希望今夜会有月亮。

抱峰 (2013-10-03 21:27:38)

深沉真挚的情思,连绵透彻的文字.

今晨读一文章,说在美亚裔女人预期年龄最高,为89岁至95岁,其原因可能与饮食习惯有关,也可能与遗传基因有关.

你的转变为思乡之情所至.主要的.但是回归了更加健康的饮食习惯.

中华民族祖祖辈辈形成的文化很有惰性,可能显得愈加合理.中华民族打不散,文化源远流长,是有道理的.这在世界上独一无二.只是近百年落后了,挨打了,也经受了不尽的苦难.好在,正在猛醒.民族复兴的势头和未来不可阻挡.

大陆人思念海外手足同胞.正如海外同胞思念故土.

中华文化的精髓将被世界越来越多的人所认同,好像现在西方文化对中国的影响.

你们在海外传播中华文化令人尊敬.

早安!

予微 (2013-10-09 02:31:10)

我大概度过了这些时期了,今年,对中秋,对月饼,毫无感觉了。

岩子 (2013-10-13 14:24:36)

感谢抱峰的金字。遥祝秋安,重阳节快乐!

岩子 (2013-10-13 14:27:47)

现在网络信息blitzschnell, 没感觉也得有感觉,想忘记都忘记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