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局长的搓澡床

贾局长小说系列之五:

 

贾局长的搓澡床

 

姜广仪

 

局机关有个澡堂子,澡堂子中间有个搓澡床,是贾局长专用的。就像贾局长在食堂里吃小灶,出国“考察”坐头等舱一样。

澡堂子每逢周五下午开放。每到这个时候,贾局长也脱得赤条条的,就和干部们一样了。

我是刚刚考进来的。来的时候,爷爷就告诉我,机关是个讲政治的地方,说的白一点,就是讲和领导保持一致的地方,再说的白一点,就是讲领导爱听的话,喜欢的话,干领导高兴的事,还有舒服的事。爷爷当过右派。我还以为右派是个官职呢。爷爷说,你不懂,右派不是官职。

我总是最先进澡堂子的,有时进去好长时间都没人。我静静地坐在热水池的角落里,在充满雾气中睁着眼睛。澡堂子的墙壁上,有男人和女人的雕塑,立体感很强。男人张弓打猎的姿势,女人生火做饭的样式,男人腰上围着兽皮,女人的私处用一片树叶遮挡。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先人为什么要把这两处盖住,藏起来?以至于把后人弄得这么麻烦。都赤条条地在街上走,都赤条条地办公,都赤条条地干社会主义事业,不好吗?我哈哈地笑起来,笑自己是不是有点幼稚?

贾局长赤条条地进来了,后面簇拥着一群干部,也都是赤条条的。贾局长胖胖的,肚子圆圆的。我看了一眼贾局长肚子下面,两腿之间的旮旯。我发现贾局长那小玩意长得也不怎么样,特像用热油炸过的一个小蚕蛹,褶褶巴巴的,看不出有活力。我问自己,是不是那小玩意长得像个小蚕蛹,没有活力,才能当上局长?我不敢出声地又哈哈了两下。

张科长伸手向热水池里试了一下水温说:贾局长,水温刚好。说着拉着贾局长坐到了热水池中央。周围跟着坐满了簇拥者。

虽然是在澡堂子,但干部们却习惯性地把这当成了会场,都在企望着贾局长能先讲两句。

贾局长扫视了一眼水面上齐刷刷的脑袋,说:我就给你们讲个段子吧。

干部们的手,即刻伸出水面热烈鼓掌。因掌心有水,掌声都“啪嚓”、“啪嚓”响。

响闭,贾局长说:说,耗子怀孕了,生个崽儿,像猫。你们说是谁干的?

张科长:那还用说,肯定是猫呗?

贾局长:不对,是虎。

干部们齐声:

“哇,真没想到歪?”

接着就议论开了。

“我就爱听贾局长讲段子。”

“这段子有深意,教育人。”

······

干部们都强烈要求贾局长再讲一个。

贾局长说:也别我一个人讲,你们谁讲一个吧?

张科长一马当先,说:那,我就在局长面前献丑了,讲一个。说,一个要退休的干部去了“小天上人间”洗浴中心找了小姐,弄了半天。小姐抱怨说,该死的,你就不能给点力呀?干部说,我都两脚蹬墙啦,你还说不给力。

澡堂子里一片笑声起后,戛然而止。

因贾局长没笑。贾局长显出了满脸的不高兴。

干部们明白了,面面相觑。

张科长急忙说:啊,不是一个要退休的干部,是已经退了休的干部。张科长觉得自己真是“献丑”了,感到非常懊恼。

马干部也急忙打圆场说:什么退休不退休的,这个段子我早就听过,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干部,而是说一个农村来的老头,去洗浴中心。

干部们七嘴八舌:对,对,是说一个农村来的老头。

贾局长咳嗽了一声。干部们安静了。这是贾局长要做重要讲话了。

贾局长说:干部是最讲政治的,也是最讲素质的,怎么能到洗浴中心找小姐呢?不要动不动就往干部脸上抹黑。我跟你们讲过多少次啦?有些干部说话,就是不讲政治,不负责任,不注意影响······澡堂子里安静极了,干部们都赤条条地听着。

我来之前,就听说贾局长特有威严,果不其然。

张科长看着贾局长怯怯地说:贾局长,该搓澡了。

贾局长站起来,张科长等扶着出了热水池,来到了搓澡床旁。贾局长躺了上去。

张科长、马干部,还有几个也都围在搓澡床旁挣着给贾局长搓澡。

贾局长闭上了眼睛,慢慢享受着。

像张科长、马干部这样有头有脸的,也就是有点级别的给搓头、搓前胸,没有级别的,靠不上前的,就只能给搓腿、搓脚丫子了。这些人挤挤擦擦地围了一圈,边搓边说暖人的话。

张科长说:贾局长,照比上周您又发福啦?

贾局长说:发福啥,这两天血糖有点高。

马干部说:这您可得千万千万注意身体,全局的工作可全靠您来指导哪?

张科长说:就是,您这身体可不单单是您自己的,您可得保养好哇?

搓腿的干部说:贾局长,您身体······

马干部打断说:贾局长,有个降糖的方子,听说是十八辈祖宗传下来的,敢明我给您弄来。

搓脚丫子的干部,张了张嘴也想说,根本就没说上去。

我还静静地坐在热水池里,在充满雾气中睁着眼睛。

我想我还不如那个搓脚丫子的干部呢。有几次,我在走廊里见了贾局长,想打招呼,可贾局长根本就不看我,弄得我到现在都没跟贾局长说过话。

贾局长翻过来了。张科长、马干部开始搓贾局长的后脑、后背,剩下的几个给搓后腿,搓后脚跟。贾局长放了一个屁,声音不小,顷刻,一股臭鸡蛋味冲击波,充满了澡堂子。我在角落里不得不捏住鼻子。我想贾局长的屁应属于原子裂变,太有当量了。

张科长说:贾局长,您是不是肠胃不好,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马干部说:贾局长,哪不舒服,可得早看。明早我就去医院给您挂个专家号,然后您再过去。

按常理,张科长等应是最先能闻到屁味的。但他们却像没有闻到一样,没有一个人提屁味。我想他们一定是闻惯了,不当屁味一回事了。

张科长等给贾局长搓完了,又扶起贾局长走到喷头下,给贾局长打了浴液后冲了冲。张科长竞忘了自己还没洗,就跟着贾局长出去了。

又是一个周五。

上午召开全局干部大会。会上,组织部来人宣读了贾局长退休的文件。接着,第一副局长讲话,对贾局长这几年的工作进行了一番赞美后说:希望贾局长退休后,能发挥余热,继续关心指导局里的工作,使之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台下响起掌声,特别热烈。

贾局长还以为干部们不舍他,不愿意让他走呢。

下午澡堂子照常开放。

我赤条条进澡堂子的时候,澡堂子里已经有了好多人。张科长、马干部都已经从热水池里出来,站到喷头下了。他们忙三火四地往身上打肥皂,擦洗着。相互谁也不看谁,谁也都不说话。这让我隐隐觉得,这个下午有些异样。

贾局长赤条条进来了,走进了热水池的中央坐下了。正在热水池里泡着的几个干部,我感觉,他们只是下意识地向贾局长笑了一下,就都走了出去到喷头下冲洗了。热水池里,除了贾局长在中央,就只剩下我在一角了。

贾局长泡了一会儿就走出了热水池,还像往常一样躺在了搓澡床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张科长、马干部等都在喷头下哗哗地冲着,根本就不睁眼睛。

我想贾局长的血糖会不会升起来呀?我真为贾局长捏了一把汗。

八分钟过去了。贾局长下床,没有站稳,跌了一跤。我急忙从热水池里跳了出来,扶起了贾局长。

我说:贾局长没事吧?

这是我来局几个月了,跟贾局长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我把贾局长扶到喷头下。

贾局长说:我不洗了。

我把贾局长扶到更衣室,帮着贾局长穿上了衣服。

从此以后,贾局长就像澡堂子里的雾气一样,人间蒸发,再也没来过局里,再也没来过这个澡堂子。

回到家里,我把澡堂子的事告诉了爷爷。

爷爷说:现在的人都学精了。

我说:不是都学精了,是都成精了。那小嘴一张一合的太能甜言蜜语了。

爷爷说:爷爷经历了很多事,爷爷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是学他们,还是不学他们?

我说:我得学他们,我也成精,成一个小妖精。我说完哈哈地笑起来。

爷爷也笑了。

在局里时间长了,我听张科长他们说,贾局长“又黑”,“又没人味”。我知道“又没人味”的意思,但不知道“又黑”指的是什么。他们都不明说。

新局长来了。

又一个周五到了。

下午,我又是第一个来到了澡堂子,我静静地坐在热水池里,在充满雾气中睁着眼睛,看着失去了主人,又将迎来新主人的搓澡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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