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情韵 第二章:松鼠会说话

第二章:松鼠会说话

娘在楼下的谷场上推碾子,碾子很重,娘费力地推着。谷子的皮随着碾子的滚动,不断地剥落下来。娘用簸箕收起碾子上的谷子,倒到鼓风机里。娘摇动木柄,风叶转起来,把糠和米粒分开,从两个出口流出来。

我走过来,帮娘摇动风车。

太阳快落下去了,光辉从楼间的缝隙中洒下来,洒落到我和娘的身上。娘摘下头巾擦着脸上的汗水。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跟娘说:娘,给我做点干粮吧,我要出门几天,带着。

娘说:斯儿,穷家富路,平时在家可以省,出门在外可一定要吃饱啊?

我说:娘,斯儿知道。

我躺在床上,都后半夜了,依然睡不着。我要干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要拿起批评武器。但我也担心,也害怕,别人都不拿这个武器,我为什么要拿?难道拿起批评武器,就真的历史地落到我斯人的肩上?透过窗帘,我望向明月星空,真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就是那个斯人?娘曾跟我说过,我是属马的,是午时出生。我出生的时候,响晴的天,突然打了一个响雷,一大片云卷动着落向我家屋顶,然后慢慢散去。爷爷在外面看到了这一切,爷爷说我是云中之马,将来必有担当,成大事,于是给我起了斯人的名字。娘还跟我说过,我过周岁的那天,家里人给我准备了抓周活动。娘端来一个大盘子放到我面前,盘子里装有笔、本子、书、剑、手枪、炮等30多样玩具。我看了看,一伸手就抓起了一个小钢炮。爷爷哈哈地笑起来,爷爷说,炮在这里边发出的声音是最响的了,说给我起斯人的名字起对了,我一定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想想倒也有趣,可惜爷爷去的早,不然我会问问爷爷的。我断定,我就是斯人,我不应该管别人拿不拿批评武器,我必须拿,因为我一出生就担当使命了。

我知道,要拿起批评武器,一定要找到“批评武库”。

早晨,天还没亮,我就和娘一起起来了。我帮娘把一袋小米扛到楼下,装上一个木轮小车里。娘推起小车准备到市场上卖小米。我接过娘给我带下来的干粮,准备出发。

娘说:出门办事,要与人为善,以诚相待,还有,

我说:还有不能撒谎,不能丢了良心,我就替您说了吧。

娘笑笑说:跟娘耍贫嘴。

我说:娘,从小您就对我说,做人要一辈子不撒谎,做事要一辈子不丢良心,我都听了一百遍了。

娘说:娘没文化,但娘就认这个理儿,做好人就不能撒谎,就不能丢良心。

娘说完推起了木轮车,木轮车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我也出发了。

我上哪去找“批评武库”呢?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我找遍了城里,没有,出了城,在山野沟壑中跋涉寻找,也没有。我又去了荒漠,爬上了一座高山,一位老人指点了我。我向一座武库走去。武库岗哨林立,戒备森严。我离大门还很远,就被一哨兵喝住,哨兵用枪瞄准我说:再敢前进一步,杀无赦。我被老人骗了,原来这是一座核武库。我撒丫子就跑,我想我再怎么干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也不敢拿核武器干哪。

我鞋跑丢了,裤子刮破了,我顺山坡滚落下来,滚落到一窝草里。

我饿了,想吃干粮,干粮已经没了。我在草窝边,看到一眼山泉,喝了几口,算是充饥了。太难了,找批评武库比找核武库都难,我想放弃不干了。但一想我是斯人,是天降的大任,我又从草窝里爬起来,继续找。

娘推着木轮车来到马路边市场。娘刚到就有几个老主顾围过来买娘的小米。

老大爷说:这小米真好,煮粥,没放碱就像放碱了一样。

一个大娘说:就这老太太不骗人,真是纯绿色。

娘给人称小米。

一辆宝马车开过来,从里面下来一位贵妇人,一只狗狗也跟着跳下来。贵妇人走到娘跟前,看了一眼娘的穿戴喊:儿子,儿子快过来。贵妇人一边喊一边向狗狗招手。狗狗跑过来。贵妇人抱起了狗狗。贵妇人说:儿子,你看这老太太还穿草鞋呢,真是老古董。随后贵妇人又看了一眼袋子里的米,说:这是什么稻谷呀,粒儿这么小,一看就不能好吃。

老大爷说:你连小米都不认识,你可真是个狗妈。

贵妇人喊起来:你骂谁呀?你个老不死的。

老大爷说:我怎么骂了,你管狗狗叫儿子,那你不是狗妈,你能是啥妈?

贵妇人指着老大爷的鼻子说:别以为你岁数大,你就可以惹我生气?

老大爷说:惹你生气又怎么样,我还怕你呀?

贵妇人说:我告诉你,我爹就是管你们的,你知道我爹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老大爷故意趔趄了一下,说:快说你爹吧,我都哆嗦了。

贵妇人说:你个老不死的,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我爹就能带人过来,把你们的东西统统都收了,让你们卖都没地方卖。

老大爷愤愤地说:那你就打呀,快让你爹来呀?

娘说:别吵了,这位大哥,您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娘劝着大哥,回头又对贵妇人说:贵妇人,一看你就富贵,富贵,别和我们穷人一般见识。

贵妇人说:老太太这话我爱听,今个我就放过你,不和你一般见识。贵妇人说完抱着狗狗上了宝马车,使劲按了两下喇叭,冒出一摊尾气跑了。

老大爷连骂了两句:狗妈,狗妈。

我终于找到了。

在一片林子里,我看见了一片废墟,残垣断壁里,有一片低矮的房子。大门歪斜着,门上的字迹缺撇少捺,但我依然能看出“批评武库”字样。我向门旁的门卫小屋走去,里面空空的,没人把守。也是,批评武器就是送给谁,谁都不会要,还用把守吗?

我走进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破败不堪。

我进了库房,见了一些长枪短炮式的批评武器,都已锈迹斑斑,不成样子,且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我摸起一件擦拭了一下,不好使。我又摸起一件擦拭,还是不好使。我从早晨摸到晚上,再从晚上摸到夜里,我擦着,试着,没有一件好使的。透过库房破漏的房顶,我看到天空中冷冷的月光,我冷,我饿,我累,我身心疲惫,心灰意冷。我躺在破旧的批评武器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躺在医院里,张科长、马干部,还有贾局长都来看我了。贾局长从兜里拿出一个药丸送到我嘴边。我说我没病,我不吃。贾局长说,你病了,一定要吃药的。我说,我不吃。我咬紧了嘴唇。他们动粗了。马干部按住我的腿,张科长撬开了我的嘴,贾局长硬是把药丸塞进了我嘴里。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将药丸吐了出去。我喊我没病。我的喊声震落了“批评武库”的房顶,我醒了。一片阳光洒进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对这个梦,我觉得奇怪,我没病为什么还给我吃药?

我走出库房,我太饿了,就在地上抠了一把嫩草根,放到嘴里嚼着,太难吃,太难咽了。要是有点肉吗,和嫩草根慢火炖一下,能好。可现在真是妈妈之,不好。就真的找不到一件批评武器了吗?小时候,我抓周,抓起的可是小钢炮哇?我就不信了,我非找到一件不可,管它是枪是炮呢,能打能轰就行。

我回头看了一眼“批评武库”,又走了回来继续寻找。

我翻遍了武库的角角落落。我看见了一个洞口,露出闪亮的一圈,我伸手向洞口摸去,摸到了炮口,像是火炮的炮口。我欣喜若狂,拽着炮口使劲往外拉,炮管出来了,炮身出来了。我拉的相当费劲,就感觉有股力量在往回拉。当我把火炮全部拉出的时候,后面居然跟出一只大松鼠,还在拽着火炮的尾部。

松鼠大尾巴拄地站起来。

我毛骨悚然,但我依然死死抓着炮口。

松鼠一呲牙,说:这是门批评火炮,你想要吗?

我说:松鼠,你会说话?

松鼠说:是了,会说。

我说:你是妖?

松鼠说:我不是妖,我是人,我只是以松鼠身示人。

我说:怎么可能?

松鼠说:怎么不可能。好了,我再问你一句,你真想要这门批评火炮吗?

我说:当然想要。

松鼠会说话,我不怕了。

松鼠说:你没看见炮管上写的字吗?

我细细看了一下炮管,见上面写着:后坐力伤人。

松鼠看着我说:你还要吗?

我说:我不怕伤,我要定了。

松鼠又对我一呲牙。我看出来了,松鼠呲牙是对我笑。

我也对松鼠一呲牙,然后哈哈地笑起来。

松鼠说:你的笑声好爽朗、大气,你肯定是斯人?

我说:啊,是呀,你怎么知道?

松鼠说:因为只有斯人才可以排除万难,担当此重任。

我向松鼠一呲牙。

松鼠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已经等你好久了,这门批评火炮就是留给你的。

我有些激动。

我说:松鼠哥哥,你真好。

松鼠说:谢了,你也好。

松鼠向四周看了看,又说: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来过,更没有人往这个库里存储武器了。

我说:不是有过几家批评武器兵工厂吗?

松鼠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都转产了,改制了,建成了二踢脚炮厂,哧花炮厂,礼花炮厂了。听说,礼花炮厂,火的不得了。

我叹息了一声,说:是啊,都爱搞庆祝、庆贺,能不火吗?

松鼠说:别唉声叹气的,要乐观。

我笑笑说:好,我乐观。

我蹲下来,抚摸着批评火炮,一遍又一遍。

我说:这门火炮好像经历过战火,有战士用过?

松鼠说:是了,北伐的时候用过。

我说:这么久了,还能保存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松鼠说:是了,我一直把它藏在洞里。这也是“批评武库”里唯一一门可以使用的火炮,希望你拿去后,能好好用它。

我说:松鼠哥哥,你太让我激动了,你不仅仅是为我保留了一门批评火炮,而是保留了一颗批评的种子啊!

我伸出双手握住了松鼠的前爪,使劲地摇晃着。

松鼠说:我讨厌你们人类只爱听赞美,不爱听批评。弄得人类越来越没了素质,爱瞪着眼珠子说假话,爱笑眯眯去逢迎,还爱偷偷摸摸地往食品里添加毒素,就连人命关天的药品都敢掺杂使假,真让我们松鼠看不起。

我说:你批评的太对了,人类要都能像你松鼠这样敢批评就好了。

松鼠说:我给你留下的这门批评火炮,就是希望国家,希望人类能一天天好起来?

我说:真没想到,松鼠辈还这么忧国家忧人民?松鼠哥哥,我作为人类真是无地自容。

松鼠说:是了,再看世界风云,专制的萨达姆倒了,专制的卡扎菲倒了,真惨。他要是把人民要的好东西早一点给人民,比如说民主哇,自由哇,人民能倒他吗?潮流滚滚,不识时务。

我说:松鼠哥哥,你不光忧国家忧人民,你还忧世界忧人民,你真伟大。你应该代表松鼠辈成为地球的主人,而人类不配。

松鼠说:谢了,难得你这么夸赞我们松鼠。

我双手抱拳,向松鼠深深鞠了一躬,说:拜托了,松鼠哥哥,人类的进步就全靠你松鼠啦?

松鼠说:也不能这么说,不是还有你斯人吗?

我说:斯人只是个基本群众,人微言轻啊。

松鼠看看我,摸了摸发亮的炮管说:斯人,你会用这门火炮吗?

我摇摇头看着。

松鼠说:这门火炮太古老了。你看,它用的还是火捻子呢?

我在松鼠的指点下,看到了火炮后边的把手处,有段火捻子,像草绳头一样。

松鼠说:要想把炮弹打出去,必须拉动这个火捻子,拉一下,炮就响了。但你千万别拉第二下,就是千万别打第二炮,因为打第二炮会伤着你的。松鼠停了一下,又说:我不希望伤着你。

我点点头说:松鼠哥哥,斯人记住了。

松鼠看了看我已经没有了鞋的脚丫子,向我一呲牙。我也学着松鼠一呲牙。

松鼠说:学我?你那鞋呢?

我说:去核武库的时候,跑丢了。

松鼠突然咯咯地笑起来。

松鼠的笑声很甜,很清脆,像个姑娘在笑。我很是惊奇。

松鼠说:你还敢去核武库?

我哈哈地笑起来。

我说:我是被一个老头骗了,差点丢了性命。

松鼠说:看你那样吧,像个大男孩。好了,我给你找一双吧。

松鼠回到洞里,给我拿出了一双新鞋,说:穿上吧。

我穿上了。我在松鼠面前走了几步。

我说:松鼠哥哥,正好。哎,怪了,你怎么知道我脚的大小?

松鼠又一呲牙,然后,用他的前爪,拍拍我的肩膀说:大男孩,把火炮别在腰上,走吧,我送你一程。

松鼠送我走出了“批评武库”。我们走下了山坡,走到了一条溪水边。青青草里,点缀着白的,黄的,红的,各种野花,淡淡的花香和青草香,细细飘来。

我和松鼠哥哥边走边聊。

松鼠说:斯人,如果你在人类里,觉得累了,就到我这里来吧?

我说:松鼠哥哥,我现在就不想走了,我很喜欢这里的淡淡的香。

松鼠说:斯人,你是为使命而来,你要为使命而去。

我们沿溪水走着,上了一座小桥。我们两个的身体倒影在溪水里。

溪水把我们的身影冲刷得若隐若现,也在河床的各异石块上,冲打起朵朵浪花,瞬间又消失在溪水里。

松鼠说:斯人,你看水里面的影子是不是一对?

我说:当然是一对。

松鼠说:我要是能变成人该多好?

我说:干嘛要变成人呢?你们松鼠多好哇,享受着青山绿水,呼吸着新鲜空气,自由自在,多好。

松鼠说:是了,那你愿意为我变成松鼠吗?

我说:我愿意,可我不是仙啊,怎么变?

松鼠向我一呲牙,突然挽住了我的胳膊,并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隐隐约约觉得松鼠哥哥已经变成了人的身型,我想侧过脸看松鼠哥哥的时候,松鼠哥哥松开了我的胳膊。

松鼠说:斯人,我失态了,失态了。松鼠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说:松鼠哥哥,你怎么啦?

松鼠说:斯人,你刚才说的,让我好感动。你们人类总是说这个是害虫,那个是害虫,也说我们松鼠是害虫,我们真是不服。

我说:地球上,几乎所有动物的历史,包括你们松鼠类,都远比我们人类要长。人类说你们是害虫,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你们松鼠就是不会写文章,还没有媒体,没有电视台,没有专门去搞宣传的松鼠,你们就吃亏了。如果你们有,你们也会写、会说、会宣传,人类才是害虫,是所有动物的害虫。

松鼠说:斯人,你说的真好。

我说:如果有一天,我能站在世界舞台上,我会代表人类向你们松鼠,向一切动物道歉。

松鼠看着我。

我突然觉得松鼠的眼睛有泪光一样的东西,而像人的眼睛一闪。

松鼠动情地说:你是人类中唯一一个松鼠类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走,又觉得太自私。

过了一会。

松鼠说:你还会来吗?

我摸了一下腰间的火炮说:可惜“批评武库”再没有可用的武器了。

松鼠说:除了武器,就不喜欢这里的景色吗?

我说:喜欢。

我们走下了小桥,顺溪水前行。

松鼠说:斯人,你,你有女朋友吗?

我说:没有。

松鼠说:我想,我想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

我笑笑说:怎么会呢?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松鼠说:怎么会没有呢?你来就会有。

不知不觉松鼠哥哥已经送了我很远的一程。

我说:松鼠哥哥,回吧?

松鼠说:好吧。

我看着松鼠哥哥,说:这次回局,吉凶难料哇?

松鼠看着我,从脖子上摘下项链,项链上有两颗晶莹的小红豆。松鼠哥哥摘下一颗放到我手里。

松鼠说:这是我送给你的一个小礼物,你把它放到耳朵里,有什么难事的时候摸一下,说一说,或许我会听到。

我说:你会听到?

松鼠说:记住,你是斯人,没有人会怎么样你。

我伸出手握住了松鼠哥哥的前爪。

松鼠哥哥的前爪肉呼呼的。

我走出了很远,回头看,松鼠哥哥还在原地,怎么是一个姑娘向我挥手?怎么可能呢?我揉了揉眼睛,啊,是松鼠哥哥向我挥动前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