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劫逃生記 (长篇节选)
曾庆斯
这本书所写的,是我于20世纪中后期非常年代在中国的真实经历。现节选连贴于此,敬希读者教正。
我生於1936年。1954年我考入北京(大学)医学院医疗系,毕业后,作為师资留校进修一年,1960年分配到昆明医学院当助教。那时正值所谓“三年自然灾害”大饥荒,物质条件极其恶劣,作为医学院的教师,仍然免不了饿到营养不良性水肿,早上起来在前额一按一个凹,尿频尿急,常常来不及去厠所而尿湿裤子。但我仍然满腔热情投入工作,作出成绩,获得好评。我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但对人友善,与同事和睦相处。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不入团入党,被认為是“只专不红”的落后份子。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因宗教信仰,海外关係,及“只专不红”的背景,横遭迫害,受到自上而下组织的、全学院范围的大字报围攻,批斗抄家,妻离子散,随后更被勒令“只许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这种对所谓“阶级敌人”的指令。当时我心头一震:完了,以后即使不被整死,也是“永世不得翻身”,右派摘了帽还是“摘帽右派”,劳改释放了还是“劳改释放犯”;并且累及亲属,祸延三代。在极度精神压力下,我脑子里逐渐浮现一个字:“逃”——溜回广州老家,寻找机会偸渡香港。昆明不比广州,逃港很可能被视作“叛国投敌”。但我别无选择,这辈子还想有做人的尊严,只有鋌而走险,逃出生天。
我偸渡过两次,历尽千艰万险,均以失败告終,被抓进收容所。当时广东逃港司空见惯,我假报姓名地址,在人满為患的收容所裡,饱受饥饿、疾病折磨,更日夜提心吊胆怕暴露身份被押解回昆明,倖得亲友大力营救,天佑人助,得以蒙混过关。
由於我在广州是属于外来人口,面对一波波的查户口,扫“盲流”,家人亲友爱莫能助,逼得我东躲西藏,流离失所。最后被迫用假证明轮流住小客栈,夜里担心警察来查,早晨走出客栈茫然若失。
1968年是“文化大革命”最疯狂的一年,两派武斗白热化,“清理阶级队伍”滥打滥杀。这时昆明医学院以军宣队为首的“革命委员会”派出打手到广州抓我,在紧急关头,我拼死一搏逃往越南北方,在农村及山区流亡达七年之久。我无亲无故,不懂越语,不但要為每天食宿发愁,更要日夜提防越南公安,吃百家饭,夜宿山野是常事,多次经歷九死一生的险境。幸得华人同胞同情照顾,多方掩护,化解重重困难,我亦尽力為他们治病服务,彼此建立了鱼水般的深厚情谊。后来,在友人建议和帮助下,我向越南当局申请临时居留,過了一段時期後,越南公安回話,兩次要求我把申請“暫時居留”改為“入越南籍”。我只好婉轉地解釋,沒有改。結果申請沒獲批准,被遣送回國。
其后,我辗转经歷了几个收容所。加上先前两次偸渡香港失败被捉,我先后十四次进出收容所,累计时间达一年半以上。我接触到社会最底层,看尽人间百态和“社会主义好”的真实面目,听了多少“文化大革命”期间骇人听闻的惨剧。
回到昆明医学院后,经过一段时间劳动和审查,恢復工作,但仍然处於“内控”(内部控制)状态。
其时,家人在美国申请我移民获准。但我申请护照被诸多阻难,足足拖延了三年,几经曲折努力,终於1983年底得以移居美国。让我最开心的是从此不会因宗教信仰受迫害,被意识形态所扭曲。一切从头开始,我努力自学复习,于1986年50岁时通过了ECFMG医师考试,随即参加医学研究及实验室工作,曾取得两项美国专利。60岁时再考取加州中医针灸执照,分出一半时间作临床工作。 2008年72岁全面退休。
回想那旷古浩劫年代,无数同胞惨遭荼毒,千万家庭都有不堪回首的伤心史。為了不让歷史流失,不少过来人陆续写出回忆录,让年青一代瞭解歷史真相,领悟国家民族悲剧的根源,為制止灾难重演作出努力。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我的遭遇比起数以百万计含恨九泉的亡灵,可说是微不足道。但我想:滔滔江河,源於水滴,我有必要把经歷写下来,并希望有更多人写出真实往事,為歷史提供活的见证。
梅子 (2013-07-08 23:36:37) |
让历史呈现本来面目是每个人的职责,谢谢您。 您后面有几个自然段贴重了,点击编辑可以删去。 |
雨林 (2013-07-08 23:45:39) |
欢迎曾先生成为文轩的文友。您早年的不幸经历是我们中华民族共同的伤痛,需要大家记录思考和反省。您来美后奋发图强的经历对后辈又是一种鼓励。 请您有空多多写作。 祝夏安。 |
牧童歌谣 (2013-07-09 01:34:08) |
感谢曾先生!我幸运出生在文革后期,没有亲历浩劫。但我要向每一个拒绝遗忘的人说声谢谢。我们看到多少年轻人已经不知道文革是什么了,不知道中国曾有过那样的饥馑灾难。拒绝忘记是避免重复过去的关键。 |
牧童歌谣 (2013-07-09 01:35:29) |
欢迎曾先生来文轩,请有空多写! |
予微 (2013-07-09 02:20:44) |
欢迎曾老! 请继续,历史需要由平民百姓记录的真相! |
融融 (2013-07-09 02:29:56) |
向您致敬! |
林静 (2013-07-09 03:56:03) |
欢迎曾老! |
天地一弘 (2013-07-09 08:06:22) |
欢迎曾老! |
抱峰 (2013-07-09 21:59:00) |
能活下来就是幸运,而不但活下来还能写回忆录,更是大幸运.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我的长篇小说就有偷渡描写,只是偷渡不成被杀头罢了.希望你认真地写,详尽地写.因为那是财富.问安! |
panda13 (2013-07-11 16:26:11) |
欢迎曾老先生! |
予微 (2013-07-12 01:53:57) |
我也觉得,能够活下来,还能冷静的回顾过去,用心写下来,是要很大的毅力和耐力! |
予微 (2013-07-12 02:05:08) |
拒绝遗忘!牧童说的好,记载事实,拒绝忘记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心里正惭愧着这些年都在选择忘记。) |
Sujuan (2013-07-12 13:31:26) |
欢迎曾医生。谢谢您愿意把自己和时代的血泪史与大家分享,这需要勇气和信心!您经百死一生,上帝的恩惠与您同在!静坐聆听! |
呢喃 (2013-07-13 15:14:39) |
欢迎曾医生加盟,期待续集! |
海云 (2013-08-05 21:41:00) |
曾老,我刚读完你的整本书,是一口气读完的,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因为昨天我和文友们提到你们这一辈时,我还用“自我中心”来说那个年代只顾自己而不顾下一代的年轻父母们,读完你的书,我很惭愧,把自己放在你们当时的处境里,我一定也是个“自我中心”的人!在那样的环境下,也许除了自保还能有勉强生存下去的一丝希望。没有经历过那种苦难的我,今天用现在的观念来论断那时的人们,是多么的武断和欠考量。 曾老,请接受我从心里里发出的尊敬!主内平安! |
春阳 (2013-08-06 00:44:37) |
谢谢曾先生。我一直跟读,一直感到心痛,那是个灭绝人性的年代。没有亲身体会的人是很难想象的。我只经历了一点点,和你们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是每当提起,还是对文革深恶痛绝,很多人和事,我都可以原谅,但是那段最黑暗的历史,我们还是应该让世人知道。我在您的这段话里看到了使命感: “回想那旷古浩劫年代,无数同胞惨遭荼毒,千万家庭都有不堪回首的伤心史。為了不让歷史流失,不少过来人陆续写出回忆录,让年青一代瞭解歷史真相,领悟国家民 族悲剧的根源,為制止灾难重演作出努力。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我的遭遇比起数以百万计含恨九泉的亡灵,可说是微不足道。但我想:滔滔江河,源於水滴,我有 必要把经歷写下来,并希望有更多人写出真实往事,為歷史提供活的见证。” 谢谢。 |
曾庆斯 (2013-08-07 16:39:20) |
感谢各位的支持和鼓励。 |
曾庆斯 (2013-08-07 16:32:00) |
感谢各位的支持和鼓励。 |